人为什么需要哲学,需要老庄,需要讨论类似道呀、世界的本原与本质呀这一类的大问题?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庄子说,死与生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并不取决于你自己的愿望,就像白天必然会被黑夜代替,黑夜必然会被白天代替一样,恒常如此,常理常情,人掺和不进去,干预不了。一般人将天视作自己的父母,去爱慕它,何况天的卓越的本原、天的卓越的本性——大道呢?对于大道不是理应更加爱慕服膺信仰听命了吗?一些人由于承认君王高于自身,宁愿为君王献出生命,那么为了天,为了道,不是更应该顺从谢恩无怨无愠了吗?
生死的问题是激动人心的,甚至于可以说是一个死结,尽管庄子的这一段文字写得很漂亮,你仍然会感到庄子的无奈。“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不得与”是不得参与、不得干预、万般无奈的意思。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得以干预,谁又能不悦生而恶死,谁能不千方百计地延续生命与回避死亡呢?皆物之情也,可以解释为这些都是外物的情理,也可以解释为生生死死悦生恶死都是世间的常情。没有办法的。
人很可怜,但也很聪明,完全无奈了,他便不再闹腾、只有接受了。从恐惧躲避,从乱来胡闹(如秦始皇之派五百童男童女去寻不死药)到硬着头皮面对,从硬着头皮面对到坦然接受,坦然中仍然带着苦笑与伤感,再从苦笑的坦然进步到欣然飘然。就像大足石刻中的那头牛一样,让它接受佛法,要用缰绳强拉它的鼻子,等到修炼学习以后,明月清风,它从必然王国进入了自由王国,随心所欲不逾矩,与佛法合为一体了。
同时庄子帮助我们想出一条出路,一条光明大道:就是有比生命个体更重要、更尊严、更强大、更永恒的东西在,有个体生命愿意敬而畏之、信而仰之、奉而献之的参照物在。例如天,仰望苍天,仰望星空,仰望日月,谁能不心怀敬畏与信仰之情?《战争与和平》中写到安德烈公爵受了重伤之时,特别刻划了他仰望苍穹的心怀与感受。
还有君王,按照封建社会的制度与意识形态,人们是敬畏君王的,想想那种叩头出血、山呼万岁的场面吧,忠于君王,可以唤起何等的激情与勇气!为了比自己更崇高更恢宏更有价值的存在,人们会勇于受死,那么面对大道呢?它比任何具体的人和物,比苍天更根本更永恒更神妙更无所不包,当你感受了接纳了大道之后,(更正确地说是被大道接纳了以后)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生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又是一个庄子发明的绝妙与凄美的故事。泉水干涸了,鱼儿来到陆地上,互相吹湿气,互相吐沫子,互相湿润对方于万一。这很动人,却不如生活在江湖海洋之中各自过着幸福自由的生活,互相遗忘更美好。与其说唐尧怎么怎么好而夏桀怎么坏怎么坏,不如把两者的是非好赖全部忘却,而共同投身于大道之中。
这里或可思考的是,庄子认为唐尧再好,再大大地好于夏桀,也不过是能起一个以沫相濡的作用,人生的局促,恰如涸辙之鱼。而皈依于大道,大道如江湖河海,那才是最好的两相遗忘的境界呢。
相濡以沫的成语就这样世代流传下来,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鲁迅赠许广平诗云:“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其令人感动处恰恰在于用了以沫相濡的典。而相濡与相忘之辨,更是庄子的一大发明。艰苦环境下的老友,在清明顺利的环境下反而可能少讲点友情交情,这并不值得伤感,却应该感到庆幸。庄子太懂得人情世态啦。他并不拘泥于道德化的幸福观。艰苦、险殆、压迫之下,也许会激活更多的友情义气,正如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而幸福的与正常的生活条件,也许人们更多地去注意自己、注意大事业,反而顾不上私交厚谊。这个相忘定律又是庄子的伟大发见。直到今天这个发现仍然有效,现时就有这样的看法,认为战争时期饥饿时期的中国人民的社会风气比小康时期好得多。一面是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一面是社会风气的严重堕落,这是许多人的认识模式。如果他们多读一点庄子呢?
从这里联想到尧桀之争,则逻辑上的跳跃性嫌大了些。除了上面已说的人生就是涸辙以外,还可以这样解读:称颂唐尧,贬斥夏桀,只能说明社会本身问题太大,而越是政治清明,君王有道,人民幸福,越是不需要考虑政治与管理的的得失是非。人民忘了君王与管理,君王忘了管理与百姓,一切自然而然,这才是理想,而唐尧虞舜之类的贤明主子的彰显,正说明了天下的治理出了毛病。这是道家的理想,虽然可操作性不足,但对于苛细政治、烦琐管理、包办代替、婆婆妈妈的领导,倒是一剂良药。对于烦琐的政治学管理学与旷日持久的政治主张管理方式之争,也算是给了点颜色。
但庄子的这一段的逻辑不在于讲顺境与逆境,也不在于讲唐尧与夏桀,他讲的仍然是生与死。庄子的含义似在,生是局促的,生的可恋温馨在于相濡以沫,死了就可以相忘于江湖了。生的血性志气在于夏桀与唐尧之争,进入了永恒,作古仙逝之后,也只能两相其忘。这个说法未免惊人,然而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说法。聂绀弩诗云:哀莫大于心不死,莫非庄子在提倡心先死吗?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千古美文,豁达贯通地概括了人生的全部历程:大自然给了我(下载了)形体与生命,用辛劳的工作充实了也劳顿了我的生命历程,直到逐渐衰老才给了我以安逸的可能与正当性,然后,以死亡送来了我的安宁与安息。所以说,好好地生活的人,正因为喜爱生活,也就应该好好地去死亡——善待生命,也善待死亡,爱生命,也爱生命的完成:死。更说明白一点,一个得道之人,应该能够好好地活,好自为之地活,尽可能有质量地活,也要好好地死,好自为之地死,尽可能有质量地、平静安乐地死去。例如可以理解为活要活得逍遥、自然、开阔、平安、充实、明白,死也要死得豁达、自然、开阔、平静、安详、美丽……
多么崇高,多么动人,多么安详。它与达·芬奇的下列文字异曲而同工:
勤劳的生命带来愉快的死亡,正像劳累的一天带来愉快的睡眠一样。
当我想到我正在学会如何去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如何去死亡了。
再没有比时光易逝的了。但是,能收获荣誉者,必然是播种道德者……生命如果是勤劳的,它也就必然能够是长久的了。
伟大的思想家、智者、仁者、“真人”,必然会多一分高远、多一分阔大、多一分自信——包括在生死这样难解的问题上的自信,多一分气象。
庄子与达·芬奇在生死问题上的思考殊途同归,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普适价值的一例呢?
用愉悦的心情对待生死,二者一致。但是又有区别,达·芬奇强调的是勤劳、荣誉、道德,是生得好,也就死得无憾,生命是勤劳的,所以是永久的,这样的名言光明灿烂。而庄子的生死观的魅力在于大块一词,形体、生活、衰老与死亡都是大块、都是大自然、世界和宇宙的事,都是大道的下载与驱动,都体现着无限宏伟神妙美好崇高又带几分令人敬畏的庄严与玄秘。庄子甚至不考虑不计较你活得怎么样,是否勤劳与有道行有荣誉,还是残疾还是一事无成——无用之用,乃至是夭折,因为庄子认为,不论是彭祖还是殇子,其实并无区别。
大块的说法也极纯净美丽。什么是世界?什么是自然?什么是宇宙?什么是天地?就是一个大块块,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一大块,块头大得老了去了,叫做老大老大,比天大比地大比世界还大。李白讲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人的一切,生命,灵感,悲喜,才华、文章、寿夭、通蹇……全部来于大块。如此这般,想起来还真有几分舒畅快乐!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遯。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把一条船藏在山洼里,把山头藏在湿地湖泊中间,你以为是很牢靠了,其实仍然有更强大的力量: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其他怪力乱神将它们改变迁移,而我们认识不到,不知就里。把小东西藏到大范围中,本来是适宜的,但仍然会走失,仍然有被藏与包藏的区别,藏与被藏能分离,也就是藏了也靠不住。而如果藏与被藏合而为一,把天下藏到天下中,那就是永恒的存在与包藏,永恒的合一,也就没有什么区分,也就永远不会走失。
庄子的理想境界是人与天的合一,人与自然的合一,是人的思想境界的真正的扩充、再扩充,庞大,再庞大。乃作到人与大道的无间,合一,交融、互动、互补、互保、互藏。叫做藏自身于无限,置自身于永远,进入无限,衔接永远,使小我徜徉于高山密林大海大漠大城大乡大道,于太空于天外与众星。关键是大道,身道合一,形神合一,事理合一,气韵合一,主客观合一;永无错位,永无龃龉,永无烦恼嗔怨悲情仇恨乖戾,永远与禽鸟共飞翔,与鱼鼋共遨游,与花草共缤纷,与日月共光辉,与风暴共振奋,与严冬共肃杀,与春风共温煦,与黑夜共入梦,与群星共绚烂,与江河共奔流,与海洋共呼吸,与浪涛共呼吸,与山岭共蜿蜒……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人为自己(碰巧)获得了人形,有了人体——生命而欢喜,其实这种人的形体,人的生命,千变万化,并无终结,你的欢喜且没有个完结呢,你才欢喜不过来呢。所以说圣人,并不特别在意这个形体的被你碰到得到,圣人要的是神游于从不会失却的大道、大自然的永恒与无穷之中。人应该善于年少,善于年老,喜欢少也喜欢老,人应该善于开端,善于结束,喜欢开端也喜欢结尾。能够这样好地度过自己的从少到老从头至尾的一生的人,是值得效法的,更不必说是决定万物的存在与变化的那个大道了。我们怎么能须臾离开、忘记这至高无上、决定一切的大道呢呀!
庄子的高超的也是奇异的、甚至是大有道理的思路是将人的一生当作一个更大的存在的变化的一个特殊阶段一个特殊表现来看:只是在某一个阶段,你具有了、你遭遇了人的形体——生命,这样一个具形具体的生命存活只是永恒的千变万化的一段,前不知其始,后不知其终。这个话其实很简单实在:你对你的祖先能了解多少呢?你能考究或者推测到远古时期的一只猴子、一个单细胞生物或者是上帝造出的第一批人或是伊甸园里的哪个遗传基因或是女娲捏的哪个小泥人是你的起源吗?你能预言你死后,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呢?好吧,你没了,你进入了虚无,进入虚无以后呢?你又何必仅仅为了这一小股截不满百的几十年而欢喜,为今后的无穷而悲伤或为此前的不知所始而困惑呢?
反正前面是无限,后面也是无限,千变万化,却无顶端或终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这是唐朝前期的陈子昂的诗句。前自有前缘,后自有来象,前自有来历,后自有发展,念天地之伟大,独欣然而神旺,独欣然而逍遥,独欣然而物化——这应该是庄子的歌曲。我们还可以说是,如果能够像庄子一样地思考世界和生命,大道和自然,你也就可以像鲲一样地畅游于南溟北溟,像大鹏鸟一样地背负青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欧美人希望通过科学而使人成为巨人,而庄周要的是大道,然后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灵……这是非常中国式的抓关键,抓牛鼻子,一通百通,一劳永逸的整合性、统一性思想方法,这种思想方法既神妙灵动,又天真可爱,既富有想像力,富有自慰力与吸引力,又常常会变成空谈,耽误了许多实际事务:包括工农兵学商、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数理化文史哲直到衣食住行吃喝玩乐。
如果是为阅读而阅读,为快乐与欣赏而阅读,为通达与智慧而阅读,为雄辩与文章的华彩而阅读,我愿向读者首推《庄子》,为了实用呢?用什么与该学什么您还就得攻读什么。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上面一大段我称之为“道颂”或“道情”——恰恰陕北有一种民歌称作“道情”。(一九五零年,我歌手李波就是凭一首《翻身道情》在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赢得了金质奖章的。)它歌唱大道,它铺陈、渲染、勾画、联想、抒发、达到了超豪华的程度。它充满了激情、喜悦、美梦与向往。请看他是这样说的:
啊,大道!你是真实的存在,你的效验无庸置疑。你并不有意识地要做什么,你也从不显露自己的外形。你也许可以传达感应,却无法教授讲解,你也许可以被体悟获得,却无法明晰地予以表现。你是根由的根由,你是本源的本源,早在天地形成以前你已经自来存在在那里。你使得神灵与上帝得以成就神力帝力,你使得天空与大地得以产生天宇与地面。你虽然早在太极阴阳二气之前已经开端,却不会觉得你是多么高远,而即使是在六合三维空间以下你仍然安之若素,也不会觉得你低下。你虽然是先天地而存在却谈不上久远。你历经上古而并没有变老。(你就是无穷,你就是永远!)
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太古的帝王豨韦氏得到了你,就可以统领天地。伏戏(羲)氏得到了你,就可以调理元气。北斗星得到了你,便拥有了自己的永恒的运转轨迹而不会错失。日月得到了你,就可以拥有自己永远的光辉而不会黯淡。堪坏神得到了你,就可以入主昆仑。冯夷河神得到了你,就可以导引河川。肩吾得到了你,也就得到了泰山。黄帝得到了你,就可以登云而升天。颛顼(黄帝之孙高阳)得到了你,就可以达到玄宫居处,禺强得到了你它,耸立于北极海洋。王母娘娘得到了你,就可以端坐在少广仙山。无始无终,无生无死。彭祖得到了你,从虞舜到春秋五霸他都能亲历親见。商代贤臣傅说得到了你,不但能够从一个奴隶作到辅佐武丁帝治理天下,而且死后能够乘坐着东维星,骑驾着箕尾星,与众星比肩而发出自己的光辉!
这是漂亮的文学篇什,这是散文诗,这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的合唱:《欢乐颂》。这是鼓足想像的风帆,抡圆了的对于世界更是对于世界的根基——大道的礼赞,不知为什么,它一再使我想起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的王子》中小燕子对于它要去的埃及的描写:
他们正在尼罗河上飞来飞去,同朵朵大莲花说着话儿,不久就要到伟大法老的墓穴里去过夜……那儿的河马在纸莎草丛中过夜。古埃及的门农神安坐在巨大的花岗岩宝座上,他整夜守望着星星……黄色的狮群下山来到河边饮水,他们的眼睛像绿色的宝石……太阳挂在葱绿的棕搁树上……还有躺在泥塘中的鳄鱼懒洋洋地环顾着四周……粉红和银白色的鸽子们一边望着他们干活,一边相互倾诉着情话……那些红色的朱鹭,它们排成长长的一行站在尼罗河的岸边,用它们的尖嘴去捕捉金鱼……司芬克斯,它的岁数跟世界一样长久,住在沙漠中,通晓世间的一切……那些商人,跟着自己的驼队缓缓而行,手中摸着狼冶做的念珠……月亮山的国王,他皮肤黑得像乌木,崇拜一块巨大的水晶……睡在棕祸树上的绿色大蟒蛇,要20个僧侣用蜜糖做的糕点来喂它……到那些小矮人,他们乘坐扁平的大树叶在湖泊中往来横渡,还老与蝴蝶发生战争。
这样的丰赡,这样的五光十色,这样的琳琅满目,还使我想起安徒生的《海的女儿》的描写:
宽阔的舞厅里,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成百的草绿色和粉红色的大贝壳一排排地站在四边;贝壳里燃着蓝色的火焰……可以看到无数大小的鱼群向这座水晶宫游来……一股宽阔的激流穿过舞厅的中央,海里的男人和女人唱着美丽的歌,就在这激流上跳舞……
啊,海洋!啊,埃及!啊,小燕子与小人鱼的善良、爱心与天真!啊庄子的大道,无所不至其极的大道啊!
而在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冰心译)中,这位印度诗人是这样赞颂生命与神——大道的:
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脆薄的杯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
我用我的歌曲的远伸的翅梢,触到了你的双脚,那是我从来不敢想望触到的。
在歌唱中的陶醉,我忘了自己……我的心渴望和你合唱……你使我的心变成了你的音乐的漫天大网中的俘虏,我的主人!
这正是应该静坐的时光,和你相对,在这静寂和无边的闲暇里唱出生命的献歌。
庄子缔造的是神奇的效用,使世界获得了它的伟大、美丽、多样、平衡,和包容了一切不完满的完满。王尔德歌颂的是神性的唯美,是绮丽与遥远,是儿童——小燕子式的幻梦,而且具有那样沉重的背景与挚爱的胸怀。安徒生歌唱的是善与美的光芒,是可以目睹的辉煌的享受,是最美好的自我牺牲。而泰戈尔谦卑地顺从地歌唱造物主的安排,他侧重于大德曰生与生生不已,而将死亡看得如腾空一只酒杯一样地普通,以普通对待普通,这也是道。“而我的心变成了你的音乐的漫天大网中的俘虏”,这是印度——孟加拉式的天人合一论的表达。
综观这一段,庄子以道的崇高开篇,以天与王作比喻,要求人们服膺生与死的大道。承接着的是忘却,忘了自己,忘了生命,相忘于江湖,才能得到真正的唯道,也方有的广阔与自由。再进一步,是善——这是的善的含义在于好自为之,叫做善生善死,善乃无忧无惧,无哀无虑。应该说这是中国式的安乐死的思想与诉求,它思考的不是法律与医药,而是人心,是道性,是体悟。
再往前进行,庄子要求人们扩充自己的境界,伸延自己的精神,达到恒物之大情,达到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也就真正做到了天与人的混一。再往前,庄子告诉你你的有生之年只是你的存在的一个小小部分,你要考虑的是久远与永恒,存在就是永远,短暂衔接永恒。如此这般,怎么能不好好地将大道与天地——世界赞美一番呢?
这是哲学。这是神学。这是心灵。这是诗。这是终极的眷注,这是敞开了的魂魄,这是世界的迷人。不论你称终极是“主”还是“道”。这是精神的巅峰。这是文学的殿堂,这是智慧的奇葩。这是包容着科学与真理的敬畏之心,崇拜之心,追求之心!这是想像与感受的极致,这是生命的张扬与归依。这是祷词,这是宗教情怀,这是赞美合唱!它崇高而又贴近,有效而又无迹,玄妙而又和光同尘,与你我同在。它永生宏大而又伴随一切渺小与具体,短暂与卑微。
但是中国人又确实不同,对于老庄来说,终极是主宰却又不是宗教里的我“主”,它无始无终,它源而不主,主而不管,终而不息,息而不灭。因为它无名无为无心无缘故又无意愿,不得而亲,不得而疏,不得而利,不得而害!它从不人格化意志化道德化主管化。它无为而无不为。它无名,而万物万象万德万美无非是道,皆是大道之名。它不仁而大仁。它自然而然,却又包容着人的智慧与悟性。它是一切又不是一切,它不是任何“一个”又包容着所有的“一个个”!它与一切追求与倾向都不矛盾它与一切理念信仰相容,它与一切存在相生相容!他就是王尔德,他就是泰戈尔,他就是安徒生,它就是圣母颂,他就是古远得多的庄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