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屁大的事
无论啥天气,都有人很忙,花前月下,年轻人忙着谈情说爱,月黑风高,强盗们忙着杀人放火,旱涝灾害,官老爷们忙着到处流泪装逼。
今天,太阳挺好,不毒不辣,暖洋洋的,正是吹牛逼的大好时机。
吹牛逼总得选个地,这也有讲究,最好是人多、风小、太阳高照,一般都在聚义厅,开会时里面吹,没事时搬凳子门外吹。
我赶到时,门口已围了一圈兄弟,武松坐门左侧的石狮子上,左腿蜷起踩狮子头上,右腿耷拉着,拿戒刀专心地刮指甲,风一吹,头发飞扬,相当拉风,他现在话越来越少,以前喝醉后还吹一下空手打虎的事,现在基本不提,总坐一边,冷着脸,听别人吹,偶尔哼哼笑两声。
鲁智深坐门右侧地上,四平八躺,背靠石狮子,别人说啥他都哈哈大笑,这厮脑袋缺根筋,自打上梁山,压根没见他哭过,傻乐和。
刘唐坐椅子上,跷着二郎腿,阮小七反趴在椅背上,王矮虎盘膝坐地上,他腿短,从不把腿伸出来,郁保四太高,蹲着坐着都不舒服,干脆双手揣兜,靠在“替天行道”的大旗杆上,时迁最逗,坐椅背上,两脚腾空,稳稳的。
我在人群中找个地坐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吹得热火朝天。
正吹到兴头上,宋大哥来了,众人忙站起来,欢迎领导来吹,时迁跳下椅子,吹了吹上面的灰,拿袖子来回抹了几遍,把椅子摆正,恭敬地把宋大哥让到椅子上。
众人闭口不言,等宋大哥吹,宋大哥来回吹的就那几件事,无非杀过人、坐过牢、打过仗,众兄弟照例满口奉承话:大哥英勇无敌、智勇双全,我等远远不及。
拍马屁也是门高深的学问,不但要把领导拍得高兴,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把别人手给拍伤了,上次,刘唐刚说不及宋大哥的万分之一,王矮虎就接茬,说不及宋大哥的千分之一,把刘唐拍恼了,你这不是摆明比我强十倍?
其实宋大哥吹的那几件事,我都知根知底,他的确杀过人,杀过两个,一个是在床上,跟一个十八岁的小娘们厮杀上百回合,脸都被抓破十来道,最后用刀才解决;另外一个,叫刘高,被人绑柱子上,他去捅了八九刀才捅死,气得人刘高大叫,各位大爷,杀我没意见,换个靠谱的人行不!
坐牢的事就别提了,一说就来气,要不是我提着脑袋救了他,他早就见了阎王,现在每提起这茬,我都得装孙子,说什么多谢当初大哥提携。
上战场的事,也没啥稀罕,来回就那几仗,打个小小祝家庄,还得用啥里应外合的计策。
当然这些只能心里讲讲,我也摆出感兴趣的样子。
宋大哥正吹得热火朝天,不知谁放了一个屁,奇臭无比,众兄弟被熏得晕头转向,但都绷着脸,没人皱眉头,更没人敢捂鼻子,谁也吃不准是谁放的,万一宋大哥放的,你再嫌弃,岂不是闻不了兜着走?
场面一时僵住了,众人板着脸,呆坐着,连咳嗽的都没有,宋大哥也闭嘴不言,虽然这不算啥,屁大点事,但得看放谁身上,放领导身上,屁大的事也是大事,领导放的屁跟说的话一样,一砸一个坑,一开口一个钉,绝不能等闲视之,若是放老百姓身上,无所谓,天大的事也是屁事。
这时,时迁跳出来说,各位哥哥,不好意思,刚刚是小弟放的,熏到大家了。
众兄弟立马放松下来,捂鼻大骂,刘唐扒下鞋来扔过去,郁保四赶着时迁滚,说别熏着宋大哥,宋大哥摇摇头,笑笑,起身走了。
等宋大哥走远,时迁又跳椅子上,得意扬扬,脸笑得跟花似的,说其实刚刚不是他放的,他不过是替人背黑锅而已,众兄弟恍然大悟,个个一脸羡慕,替领导背黑锅的机会可是难得一遇的,众人纷纷恭维他反应敏捷,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白胜可怜巴巴地说,时大哥,你升官了可别忘了提携兄弟我啊!一边说一边谄笑,那表情,忒恶心,要是有尾巴再摇两下,那效果,绝了!
时迁更加得瑟。
我一个劲后悔,当时我怎么就没跳出来哪!
回去路上,王矮虎一直在后面偷笑,我问他笑啥,这厮看前后无人,凑我耳边说,其实那屁,是我放的。
(131)养猪场
宋大哥打算四处视察一下,所谓视察,无非上级到处走走,找人握握手,听听汇报,讲两句一切为了老百姓的闲话,下级做做样子,吹吹牛逼,领导再夸两句,吹得好,吹得妙,吹得牛逼呱呱叫!
视察是接触领导的好机会,牛逼吹得好,再送点重礼,离升官就八九不离十了。
行程军师定,曹正打算翻身,下了血本,通过林冲送了一百金,第一站定在养猪场。
养猪场共分八个猪圈,曹正在每个猪圈门楣上都挂上“忠义”的大牌子,还给每个猪圈起了名,宋氏一圈、宋氏二圈、宋氏三圈。
登记在册的,有一千头猪,但圈里仅剩一百头,倒不是他自己杀了吃了,而是太多人去走他后门,今天这个过生日杀一头,明天那个过百日杀一头,杀来杀去,就剩这几头了,这可咋办?
没事,圈是死的,猪是活的嘛!
曹正先把一百头猪集中在第一个猪圈,打算等宋大哥检阅完,立马从后槽赶着去第二个猪圈,毕竟猪有四条腿,跑得比人快。这厮为了让猪听话,想出个奇招,喂猪食时敲梆子,反复练了几个月,忒管用,哪个猪圈敲梆子,猪就往哪里跑,为了起到最大效果,这厮提前两天没喂它们。
宋大哥到了,曹正先作汇报,说在日常工作中,时刻铭记“忠义”二字,用忠义思想指导养猪事业,成效显着,比如,原来一头公猪配几十头母猪,现在讲忠义,一头种猪只配一头母猪,现在上百头母猪成功怀上猪仔,众兄弟鼓掌。曹正话锋一转,这都是宋大哥的功劳啊!
众人再次鼓掌,开始热烈,继而稀拉,最后只剩鲁智深在那猛拍,我觉得话有些别扭,拍了两下也停了,宋大哥脸涨得发紫。
军师忙打圆场,说这猪膘真肥,宋大哥借坡下驴,赞道,真肥,顺手去拍猪头,这是他习惯,高兴的时候就拍人头。
宋大哥上午吃完鱼没洗手,手上一股腥味,猪也饿得发昏,闻到腥味,发了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咬。
宋大哥伸手拍猪头时,正扭头笑吟吟地跟军师说话,一个没提防,冷不丁被咬住。
那头大母猪足足有二百斤,猛一甩猪头,只一听惨叫,宋大哥被拖进了猪圈,众兄弟大骇,忙跳进猪圈,施展浑身武艺,大战群猪,武松用拳头打,鲁智深抱猪摔,时迁上蹿下跳地挠,花荣没带弓箭,只会瞎乍呼,我用脚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宋大哥从猪圈里救出来。
宋大哥手被咬破了,吴军师扇子丢了,众人也各自负伤,众兄弟自打上了梁山,大小上百仗,这是最狼狈的一次,也是受伤最多的一次。
宋大哥逞能,轻伤不下火线,简单包扎一下,继续视察。
到了第二圈,群猪已在等候,众人喘粗气,猪也在喘粗气,那头大母猪抢在最前面,嘴角还沾着血。
宋大哥老毛病又犯了,走过去指着它,惊奇地说,哎呀!你们看,这头猪跟刚才那头真像啊!
话未说完,大母猪两只前爪往猪栏上一搭,一张口,头一甩,又把宋大哥拽进去了。
没辙,众人七手八脚又一次大战群猪,这次宋大哥更狼狈,鼻青脸肿,一身猪臊味。
宋大哥爬出猪圈,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两头猪给砍喽。
(132)宋庙宋观
视察第二站,东关,公孙胜的地盘。
公孙胜虽然坐第四把交椅,其实是个虚职,干部任用说不上话,指挥打仗又不在行,平常专职装神弄鬼糊弄人,屁大的小事到他嘴里一转,立马神乎其神。
上次,两条菜花蛇爬到聚义厅后边的臭水沟喝水,众人打算抓住烤蛇肉吃,他伸手拦住,说什么是二龙下凡戏水,一条是真武大帝的坐骑,一条是女娲娘娘的前身,忽悠得兄弟们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还有一次,晁夫人生孩子,当天夜里,大雨哗哗的,炸雷一个接一个,这厮跳出来说什么夜观天象,紫微星异动,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他妈的,我看那孩子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也没见啥特别的。
公孙胜发言说,他用“忠义”思想教育小相国寺的和尚和清风观的道士,劝他们各待各家,各奉各妈,和尚对佛祖要忠诚,道士对天师要诚心,目前为之,没发生一起跳界事件,还用义气教育他们,目前和尚群殴和道士内讧的事基本绝迹。
这厮还临时建一庙一观,一名宋庙,一名宋观,里面都塑着宋大哥的金身,宋庙里请了几个和尚,众人跟在宋大哥后面前去观看,和尚们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经,端的好听:
嘛哩嘛哩吽,两面三刀的宋公明有人生,没人疼,你就是个大畜生嘛哩嘛哩吽,练武大腿肿,读书嫌眼疼锄地锄不平,点蜡烧帐篷,干啥啥不中嘛哩嘛哩吽,喝小酒吹小风,十足的大饭桶宋大哥双手合十,对堂头大和尚说道:好!好!好!佛法精妙,寓意深远,我等聆听一次,灵犀顿开,不昧平生,若他日脱下战袍,我愿在此庙中晨钟暮鼓,了此残生,到时大师千万莫弃!
堂头大和尚双手合十回敬道:施主不必过谦,他日来此,可去小相国寺找我,我在此处只是云游讲法,属于客串,若他日你来,可打个折扣。
(133)莫名其妙的事
天黑了,无风无月,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远处的大山,站在那里,黑黢黢的。
我抱着斧头坐门前,宋大哥在屋里,花荣也在,王矮虎也在,还有几个江州来的老兄弟也在,没点灯,几人围在一起,低声地嘀咕,不知在说啥。
半夜,几人散去,宋大哥去了花荣那里,王矮虎晕了头,去了后山,他家在前山,我本想提醒他一下,不过一转念,忍住没说,这厮最近很得瑟,跑点冤枉路更好,最好走错路掉下悬崖摔死这王八蛋!
我回屋躺下,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后山传来鬼叫声,若有若无,我一个激灵爬起来,拎起板斧,我虽然胆大,不怕死,但挺怕鬼,这是当年被罗真人吓得留下了病根。
起风了,外面飘着小雨,冷风夹杂着雨点扑进来,一身鸡皮疙瘩,我支起耳朵,又有声音传来,断断续续,忽有忽无,似狼嚎,又似婴儿啼哭,声音挺有规律,貌似是“晁盖当死,宋江当王”。
我捺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声音从山后的小树林传来,我从小没见过鬼,很是好奇,一时忍不住,大着胆子起床,打开门溜出去,捡了块石头,猛力扔过去,我练弓箭练出了准头,扔得又狠又准,只听一声“哎呀”,又一声“我靠!”接下来便没了声音。
我乐呵呵地回去躺下,继续睡我的觉,心想,原来鬼也会骂人。
第二天,去宋大哥那里,王矮虎也在,头上捂着白手帕,脸也肿了,很是滑稽,几人嘀嘀咕咕。
宋大哥阴沉着脸说,看来晁大愣早有防备,我们也得准备!从今天开始,晚上不许脱衣服,兵器放手边,随时准备火并。
又到一晚,几人聚一起嘀咕,我站在门外放哨,嘀咕完,各自散去,王矮虎溜到聚义厅,鬼鬼祟祟,看看四处无人,从胸口掏出一张纸,贴在聚义厅门口,一溜烟跑了,我偷偷跟在他后面,扯下纸,也看不懂,正好内急,就当了手纸。
第二天,几人又聚一起,神色冷峻,王矮虎搓着手说,形势危急,刚贴的布告天还没亮就被撕了,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边的掌握之中。宋大哥密令花荣引三百壮士埋伏在一关外,随时接受调遣。
又一晚,几人又凑一起嘀咕,我向来不喜欢动脑筋,主要是我脑壳太笨,我坐门口望风,王矮虎浑身湿漉漉的,提了条金色大鲤鱼来,足足有五斤重,这么大的鲤鱼还是头一遭见,馋得我口水直流,笑嘻嘻地迎上去说,来就来嘛,带啥礼物。
这厮斜了我一眼,骂了声“棒槌”,进屋了,他妈的,保准是送给宋大哥的。
几人忙活了半天,不知干啥,良久,宋大哥叫我进去,让我把鱼送给宋青,我拎着鱼,一边走,一边看,越看越馋。
最后心一横,反正都一个鱼样,宋青这憨货也不知道到底多重,打个拐,跑阮小二那里,讨了尾小的,转手送给宋青,大鲤鱼我偷偷拎回去,自己做了鱼汤,味道好极了,不过奇怪的是,鱼肚子竟然有张布条,上面还写着字,可惜我吃得太快,只剩下一个“王”,这字我认识。
第二天,宋大哥宴请梁山大小头领,宴席很丰盛,最后一道菜是红烧大鲤鱼,宋大哥似乎很喜欢这菜,翻来覆去挑了几十筷,肚子都给掏空了,骨头也挑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花荣也奇了怪了,散席后找到宋大哥说,肯定被人动了手脚,看来必须得用雷霆手段了,宋大哥点了点头。
晚上,花荣领一人来,此人身形魁梧,一身黑衣,帽檐压得很低,但我还是认出来了,这厮叫史文恭,在山下赌场上打过几回交道,上次输了,欠我几十两银子没还。
我站起来,想打个招呼,顺便提醒一下还钱的事,但这厮似乎不认识我,瞟了我一眼就进屋了,嘀咕了一炷香时间,花荣又领着他走了。
不还就不还,装啥不认识啊!
(134)晁天王之死
山下传来消息,曾头市抢了梁山的马,曾头市离梁山不远,平常关系不错,这次不知哪根筋抽风。
聚义厅开会,讨论了一天,最终决定引兵攻打,宋大哥照例对晁天王说,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由我下山为好,晁天王照例不许,说贤弟鞍马劳顿,还是我替你走一遭。
以往,两人往往争让三次,最后都是宋大哥下山,但这次,宋大哥只争了一次,便闭口不言,晁天王愣在原地,看宋大哥不再继续争,也只好认栽。
晁天王下山了,我跟着,王矮虎也跟着。下山前,宋大哥拍着我俩的肩膀说,事成之后,必当论功行赏。
我领着五百死士,押后掠阵,王矮虎领着清风山的老弟兄,跟在晁天王马后,眼神游移不定。
两军一对阵,还未开战,晁天王纵马出队,一骑当先,径直朝敌阵冲去,众兄弟一时没料到,缓过神来后,也跟在后面冲,我注意到,晁天王的马屁股,被人捅了一刀,血淋淋的。
没冲多远,晁天王中箭,一个筋斗跌下马来,众人忙把晁天王扶上马,夺路狂奔。
我殿后,史文恭冲出来,看是我,不再继续追,只是向我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明白他笑的是啥意思,今天放我一马,他欠的银子算两清了。
晁天王回到山寨,已然发昏,毒箭,但似乎还有救。宋大哥和吴军师守在床前不停大哭,花荣手持弓箭侍立在左,王矮虎手持朴刀侍立在右,严禁任何人出入,说是防止刺客趁机行刺晁天王。
武松带着人马包围了聚义厅,张顺带着江州的老兄弟把住一关,孔明孔亮带着一帮兄弟守住二关,李俊带着揭阳岭的老兄弟占了三关,雷横带着人马封锁了金沙滩。
宋大哥派我去请安道全,安道全老胳膊老腿,光收拾药匣子就费了两炷香时间,走一步,停下来捶捶腰,喘口气,路上逮谁让谁,遇到蚂蚁横穿马路,停下来歇了半晌,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一拍脑壳,说忘了带针灸用的银针,又返回去拿。
到晁天王床前时,天已经黑了,安道全扫了两眼,把了把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说没救了。
那时我也在床前,晁天王嘴一张一合,我听出来了,他在说,快救我,我还有救。
宋大哥哭得悲惨,没听见,吴军师用扇子挡住脸,也没听见,安道全似乎耳聋,也没听见。
午夜时分,晁天王终于死了,临死之前,两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宋大哥,眼里满是愤恨。
宋大哥一边干号,一边对晁天王报以同样的目光,嘴角浮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