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宽衣毕,见到雪雁回来,便问道:“环儿可是安稳地回去了?”
“并没回他自己房中,现在赵姨娘屋里呢!”
黛玉点了点头,雪雁方把所见所闻一一说与了黛玉听,黛玉听了,不由得十分感叹。
自己寄人篱下,只因有老太太疼着,方才如此,哪里想到贾环那样一个正经的哥儿,日子过得却是如此令人心酸。
人情冷暖她是在这里见得多,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替着自己打算,只可惜了贾环,因是一个哥儿,所以处处都给有心人压着不能出头,在贾母跟前竟也似有若无,难怪竟会偷了点心回去给姨娘吃。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人家,庶出的孩子总是要比正出低上那么一个等级,难怪探春素日里虽然那样神采飞扬,却也有着难以言语的心酸无奈!
只是,英雄不怕出身低,又何必太去计较那些出身高低呢?
可能自己是从小就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合家美满,所以不能了解那种辛酸,不能了解那种身为庶出的无奈。
父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了她太多美丽的回忆,若是人人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么会有什么正出庶出之分呢?
次日一早,黛玉尚未起来,正拥被叹息,就见宝玉趿着鞋进来,黛玉不由得有些生气,道:“一大清早的,还没起床的呢,你这么着进来作什么?”
宝玉见她云鬓散乱,睡眼惺忪,越发显得娇柔绝俗,早已看得呆了,只笑道:“林妹妹越发水灵了,真真是天人下凡!”
黛玉越发不悦,道:“你先出去,等我起来了再进来!”
宝玉坐到炕上,拉着黛玉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从小儿也是一处长大的,这个也避讳不成?”
黛玉把手一摔,满面怒色,道:“难不成我就是叫二爷取笑的?你这该死的再胡说,我就告诉舅舅去!”
贾政虽然颇为古板,但是性情却直,本就极看重妹夫林如海,加上黛玉又是他外甥女,素来虽然并不多见,但却极疼黛玉,亦连宝玉探春还且靠后,况且又是宝玉极怕的人,黛玉此话一说,宝玉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雪雁上来伏侍黛玉,雪鸢道:“这个宝二爷,未免太也那个些了,大姑娘的房间也是他随意进得的!”
紫鹃拿来烘好了的衣服,伏侍黛玉穿上,道:“好在姑娘冷淡一些,他也不大敢造次了,不然更那个些的还有好些呢!吃胭脂弄脂粉的,都是说不出的毛病儿。如今老太太溺爱,无人敢管,自然也就无法无天了。如今宝姑娘来了,他来姑娘这里次数自然也少了一些,咱们倒也是舒心了的。”
黛玉方想起宝钗来,问道:“这宝姐姐,为的是什么来的?恍惚听说是她哥哥打死了人命,所以避祸来了。”
紫鹃道:“何尝是避祸呢?如今这四家联络有亲,横竖又都是有人的,他们家又有的是银子,自然是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里的。再者就是一个新上任的官儿叫什么贾雨村的,给他们后面料理也,什么事情都完了。只因如今那些达官仕宦之女,除了聘选嫔妃之外,另有公主郡主伴读,充才人赞善之职,所以薛家是送宝姑娘待选来了。”
黛玉奇怪地道:“是为了选秀?”
雪雁替她梳头,道:“什么选秀,未免太也高看了他们了!如今朝廷规矩,共分秀女、才人、宫女三个等级。秀女是最高的,入选之人,不是皇上嫔妃,就是由皇上赐给各王爷贝勒贝子等为福晋,无论哪样,倒也都是尊荣的。才人赞善之职,好听一些是这么说,横竖是宫中女官,若是难听一些,就是和素日里的姑娘们身边的伴读丫鬟一样。”
紫鹃笑道:“雪雁知道的竟多,怪道是姑娘身边的,想来就是姑娘身边的伴读丫鬟了!”
黛玉听了这话,便笑道:“我上学的那一年中,倒也是她们陪着我的。紫鹃,明儿里闲了,你也跟鸢儿学认得几个字,别听那些人说什么女儿家认不得字的,横竖自己明白一些,也多几分见识。”
紫鹃笑着答应了,道:“如今我倒造化了,也能认得几个字了!”然后又问雪雁道:“秀女第一,才人第二,那宫女就是最低的了?想来也都是伺候人的命儿了。只不知道,那才人也不过就是陪着公主郡主读书的丫鬟罢了,宝姑娘也这样想去做呢?她家那样富贵的,还做不得秀女?”
黛玉淡然一笑,雪鸢道:“紫鹃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薛家固然是极富的,偏却富而不贵,也就是说她家的地位是不高的,如今各行各业里,就属这商排最后,因此除非她家有人,不然她是不能选秀的。”
“那咱们家的三位姑娘是选得的了喽?咱们家大姑娘元春就是选秀的,如今给皇上万岁爷赐给了雍亲王爷做屋里人,想来也是富贵的了。”
雪雁撇嘴道:“不是我说的,大姑娘那算什么富贵?每个王府里,福晋是王爷嫡妻,侧福晋是侧室,也就次一等,但是只有两个名额,再次就是格格,称之为庶福晋,也就是格格,最后才是侍妾,不过就是个通房的丫头罢了,也就和这里的平姑娘没什么分别的,横竖都是伺候别人的命儿。大姑娘在那里不过就是这个身份,比丫头略略高一些儿罢了,有什么富贵的。”
紫鹃看着黛玉笑道:“瞧她们两个都比我小,竟懂得这么多,明儿里我定然是要跟她们学认字了,也学些见识,不然出去了,倒让人家笑话了!”
黛玉听着笑着,随手戴上了一对小巧精致的明珠耳环,套上了一只紫玉镯子,方对紫鹃道:“我记得咱们这里有好些内造点心是不是?我素日里也不吃,你装两盒子带两个人给环儿送去,就说给他尝尝,若是觉得好,明儿再打发人来取。”
紫鹃听了,便知道必定是昨晚见到贾环那样,所以如此,忙答应了,自收拾了两盒子点心糕饼出来,黛玉又示意雪雁,雪雁拿了一包碎银子出来,道:“这是一百八十八两银子,你也拿给了赵姨娘,横竖她也苦得很。”
紫鹃见雪雁做主黛玉的银钱,便看着黛玉,黛玉叹道:“素日里我也只当自己是苦的了,再没想到他们也苦得很,也没人待见。你就去吧,我记得环儿是极敬你的,你送去他也没什么气儿。”
紫鹃答应了,自是去了。
雪鸢道:“姑娘何必如此?只悄悄叫人送去就是了,叫紫鹃姐姐带人去,可不就给那些人看到了?”
“我偏就是叫她们看到了的!难不成悄悄的,反叫她们更说闲话不成?日后若是送什么东西去了,原本不该他们娘儿两个得的,若是叫人见了,岂不是说他们是偷了的?此时这样送他们,反叫那些人知道是我送的,也不能说他们那里不干净了!”
雪鸢恍然,道:“原来姑娘早已有了这个打算,怪道呢!”
正说着,忽然鸳鸯进来道:“姑娘起来了没有?”
黛玉听到鸳鸯声音,便笑道:“早已起了,什么风把你吹进我这里来了?快些坐。”
鸳鸯看着黛玉一身的娇柔婀娜,真如弱柳扶风,不由得满脸堆笑,道:“姑娘越发标致了,连我也看呆了!”
“看你,也说这话,明儿里我就跟老太太说,咱们家鸳鸯越发油嘴滑舌了!”
“姑娘可快别这么说!我可有正经事情说呢!咱们家的大姑娘是雍亲王府里的,今儿一早王府里有信儿来,说大姑娘身上有些不大好,想着姐妹,因此福晋特别恩典,打发人告诉一声,叫姑娘们过去见见大姑娘呢!老太太也叫姑娘去呢!”
听了这信儿,黛玉有些不大想去,到了贾母房中,果然迎春三姐妹都已打扮收拾好了,另有宝钗也在,想来也是去的。
黛玉一身粉紫淡紫疏落搭配,纱罗质地,没有丝毫滚边镶嵌,惟独袖口绣着两枝紫色梅花,虬结苍劲,裙子下摆也绣了一枝同样的梅花,更浅的紫貂皮里紫色羽纱面披风下摆亦也同绣此梅花,越发显得整个人儿娇俏如弱柳新花,临春而绽,优雅淑静,一缕巧笑,如香溢室。
贾母见状,自是十分满意,笑道:“原本你是懒的,素日里也不多走走,如今雍亲王福晋说你大姐姐身子不好,就叫你们姐妹们去陪两日,你也见见你大姐姐去吧!”
黛玉奇道:“难不成还是要住两日的不成?”
贾母点头,道:“是王爷和福晋恩典,所以已经打发人收拾了两间房子,叫你们姐妹陪着你大姐姐多住两日,也叙叙家常。”
黛玉虽然心中不愿,却也只得应了,雪雁忙与紫鹃去收拾了衣包等物,紫鹃见她一脸灿烂,便笑道:“去王府里一遭儿,我是跟着姑娘去见识,你是有见识的,难不成也喜欢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