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忙摇头,似说不语的,就在这时,宝钗已经迎了出来,那宝钗此时手管全家之上下大小诸事,亦是心满意足,更见容光焕发,笑道:“偏你们说是去什么铁槛寺静养呢,竟是到忠毅公府去了,若不接你们,想来也是不回来的。”
探春打量了宝钗片刻,见她仍旧是缠枝牡丹大红洋缎对襟褙子,深紫色绣花马面裙,打扮得彩绣辉煌,雍容华贵,管家奶奶的威风,更叫她沉稳端庄,便笑道:“如今该唤二嫂子了呢,竟真是威风八面,不下当日里的凤姐姐丝毫。”
宝钗浅浅一笑,亦带着几分自得,忙让进了自己所居的正房中。
袭人忙殷勤地送上了茶来,请安问好陪着说笑几句,趁着各人说话的时候,忙又拉了紫鹃出去说姐妹梯己话儿。
紫鹃素来虽温柔敦厚,心意却是憨憨的,因此袭人自以为极其明白紫鹃性情,却不知紫鹃和雪雁几人一起久了,也知道黛玉当初中了青丝竹之毒的事情,心中早已对袭人生了防心,因此只是冷眼看着她想耍什么花招。
袭人又亲自沏了茶给紫鹃,笑道:“这个可是我们奶奶特特赏了给我的碧螺春,据说是进上的,妹妹且尝尝好不好,若是好,回头就给妹妹包上一包带回去吃。”
语气之中,隐隐几分自得,恰如那宝钗在二春姐妹跟前的自得一样。
紫鹃心中冷笑一声,若是比这个,谁能比得黛玉吃得好?因此便端了茶闻了闻,淡淡地笑道:“我比不得你那么大的福分,是宝二奶奶特特赏了的,我家常吃的,也不过就是宫里头送来的大红袍君山银针和西湖雨前狮峰龙井罢了。”
进上的碧螺春虽贵重,终究是因为康熙爱吃,又是康熙赐的名,所以才抬高了价,亦略次了西湖狮峰龙井一筹,亦比不得紫鹃最喜吃的君山银针,也就更比不得武夷山的大红袍了,那才是茶中的极品。
袭人面色微微一顿,随即堆满了笑意,道:“竟想不到妹妹在林姑娘身边竟是有大福气的呢!如今咱们家也好了,娘娘可是后宫唯一的贵妃娘娘,尊贵仅仅次于皇后娘娘,将来那宫里的精贵东西,还有什么不是娘娘能赏赐了的?家里头又是二奶奶管着,上上下下井井有条,来日宝二爷再考中了举人,就更齐全了。”
紫鹃秀眉微蹙,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姐姐到底是有什么话说呢?若有呢,就爽快说了,若没呢,我就进去服侍我们三姑娘四姑娘去!”
袭人忙笑道:“也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就是才做了一个香囊袋儿送给妹妹罢了。”
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极其精致的香囊袋儿,绣着紫色的杜鹃花,针脚绵密,确是精巧。
紫鹃虽不知袭人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还是道谢收了,转眼只见麝月秋纹莺儿几个里里外外伺候着,只不见晴雯,便有些诧异,她可是记得宝玉房中大丫头有七个,小丫头有八个,便是头等大丫头亦有晴雯一个。
袭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不过仍旧是夸赞薛宝钗如何贤惠,如何廉静寡欲,如何稳重端方的话,紫鹃亦不耐烦多听,便起身出了屋子,在园中走着,忽见晴雯提着笨重的木桶摇摇晃晃而来,衣衫敝旧,面色蜡黄,不由得有些叹息,明白必定是屋中不容她素日张扬。
听到紫鹃的叹息声,晴雯抬起了头,放下了手里的木桶,眼睛却是异常炯亮,虽然有些憔悴,却不减丝毫清傲,只是长叹了一声,有些苦笑道:“你们倒是好了的,远远离了这些是非。”
紫鹃上前握着她红肿的手,蹙了蹙眉头,然后从荷包里掏出药膏抹在她手上,轻轻揉了开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四散。
“你何苦拿这东西来给我用?用在我身上不过还是白费了罢了。”
紫鹃凝视着晴雯,问道:“好端端的,你好歹也是老太太给了宝二爷使唤的大丫头,如何就连个三等丫头也不如了?只做这些粗活?素日里宝二爷不是极能同你们做小伏低的么?也不理会你的?”
晴雯冷笑了一声,道:“我也不过就是白有了那分子心思罢了,到如今我也是极后悔的!素日里只当是好的,却事到了临头,什么也做不得主儿,在新宝二奶奶跟前唯唯诺诺的,二话也不说的,便是替着我们这些丫头哭了一场,那宝二奶奶无动于衷,他亦无甚话说,横竖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去了旧的自然还有新的!”
紫鹃听了便知道必定有一番子不小的事情,只看着她蜡黄的脸,道:“横竖你这个也是病猫子的,该走了的时候,还是离了这里好,这样地方还呆什么呢?不是说你也给打发了出去么?怎么?竟是没有?”
晴雯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走的,偏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下定了心要治死了我的,不知道在太太和新二奶奶跟前说了什么话,横竖只骂我是勾引二爷的狐狸精,百般折磨,就是不肯放了我出去!好在芳官藕官几个都出去了,只不知道这几个小蹄子可还好?”
紫鹃握着她手的手不自禁地紧了一紧,道:“你且忍两日罢了,我也知道你那姑舅哥哥也是个无能的,你也不必指望她,等我回头就跟我们姑娘说一声,求了老太太,叫人也带了你离了这里罢,到底你还是老太太屋里给了宝二爷使唤的人呢!便是你无去处,我倒是替你想好了一个极好的去处,那凤姑娘如今酒楼里极忙的,你也能跟着平丫头帮着料理,倒也是好的。”
晴雯点了点头,手也不由得紧了一紧,道:“我也不求姐姐什么,只是我们那里给撵走了一群的丫头,蕙香芳官几个,素日里也都姐妹一场,就求姐姐求了姑娘,慈悲慈悲她们几个罢了。”
紫鹃听了点头,道:“你且放心,她们几个那时候给赶出去的时候,早就已经有凤姑娘来安置她们了,倒也一个个淘气得什么似的,才离了火坑子,就又淘气。”
晴雯便提着木桶摇摇晃晃去了,那纤巧苗条的背影虽然单薄了一些,却亦是充满了刚硬要强的气势。
晚间二春歇息的时候,紫鹃方把袭人所送香囊袋儿递给雪鸢看,又将晴雯之事细细说了,道:“我也不敢随便收那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思,只收了这个,雪鸢妹妹瞧瞧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雪鸢点了点头,拿着剪刀拆开了香囊袋儿,闻了闻味道,猛地抬起头,眼中顿现杀气。
紫鹃和雪雁都问道:“怎么回事?”
雪鸢冷冷地道:“这里头可不是一般的香料,却是麝香!姑娘因曾中过那青丝竹之毒,因此最不能轻易着凉,这种大凉之物,极伤姑娘身子的,便是明儿里若是有喜了,闻久了这个也容易小月。”
紫鹃气得满脸通红,骂道:“到底是个什么黑心肠的女人?算计姑娘还不够么?天下的人都叫她算计去了!我竟不知道姑娘素日里得罪了她什么了!不但把晴雯往死里治,亦想借着我的手来算计姑娘!”
雪雁霍然转身,紫鹃忙问道:“你做什么去?”
雪雁也不回头,只道:“就凭她们这样算计着姑娘,我就该亲手杀了她们!不过这世上,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我可没那么好心就叫她简简单单死,我可要慢慢整死了她!今儿就先揍她一顿出气去!”
紫鹃本来心地憨厚良善,但是黛玉却是她的主子,凡是伤了黛玉的人,她也都没有什么好想法,因此听了便道:“你也小心一些儿!只教训一些,可别弄出了人命。”
雪雁点点头,换了一声夜行衣,蒙上了黑巾,转身走入了那外面的夜色之中。
飘然到了贾宝玉院子里的屋顶,却没想到如今因黛玉等人不在,王夫人却也安心叫贾宝玉住在怡红院,只是又说宝钗进门,夫妻两个住得轩敞一些儿好,因此就又扩建了怡红院,却将潇湘馆拆除了。
雪雁亦听到一阵细细的笑声,细细听了,却是贾宝玉和薛宝钗二人的声音,亦有些淡淡的娇喘和呻吟之声。
她心中觉察了七八成,脸上不觉也是一红,心中暗骂,亦不好看里间,因此只揭开了外间的瓦片朝内张望。
忽然里间帘子掀起,只见袭人拿了大铜盆出来,吩咐外面的两个七八岁小丫头子去舀水。
月色之下,只见袭人云鬓散乱,柳绿色弹墨小袄儿,葱黄色撒着红月季的裤子,裤腿散开,小袄儿半敞半开,露出桃红色抹胸,满面春色。
大家规矩,凡是通房丫头,主子云雨之时亦是准许在跟前伺候,或是一同燕好,因此袭人此时必定亦是如此。
况且贾宝玉年轻,少不得少年日夜贪欢,素日里又不是没有和袭人云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