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手上紧了一紧,雍正叹息,低哑着嗓子在黛玉耳边道:“已经叫人备了马车,带你去稻香御田山庄走一遭儿罢?”
黛玉亦喜御田山庄的风景如画,欣喜地点头,道:“不用带了雪雁紫鹃她们过去?也不告诉青玉?”
“你想带一串儿人去么?我可只想带着你一个儿去呢!”
雍正拉着她下了后面楼梯,果然早已有西林成和纳兰溪驾好了马车等着。
“你呀,把你拐走了,你都是心甘情愿的!”
雍正说笑着,扶着黛玉上了车,自己也才跟着坐在车里,纳兰溪和西林成忙赶车出城。
“要是别人也拐不走我呢!跟着你,不管是哪里,总是心甘情愿的!”
黛玉偏爱看景色,雍正只得半卷起了帘子,阵阵的冷风,点点的寒意,雍正只道:“仔细冻着!”
黛玉只窝在他怀里,出了城,满目雪白,茫茫然,凄凄然,无限苍凉无限忧伤,马蹄扬过,溅起银花,偶尔一两粒随着寒风溅上了马车,落在半卷的猩猩毡帘子上,车内的温暖,叫那溅起的盐粒儿化而为水,在毡帘上晕染出点点的深色红花。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看破的,是福;痴迷的,是祸;食尽飞鸟各投林,白茫大地也干净!难道,这个,真的会是贾家最后的没落么?”
雍正诧异地低头,看着黛玉的头顶,却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道:“谁说的?”
黛玉仰头看着他,娇笑道:“是妙玉啊!‘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柔情酬知己’,这句话形容她最恰。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遁入空门,她的知己又会是谁呢?”最后一句却是喃喃自语。
会是那位容公子么?若不是他,如何二人身上竟有相同的气度?
若不是他,为何他腰上那枚江南同心结缀着的碧玉竟和妙玉吃茶的那只碧玉斗是同一质地?
雍正点了点她娇俏的小鼻子,眼色中充满了缠绵不尽的情意。
“你啊,定然是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青玉,所以闲得没事情做了,才会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你的清凌凌,就是没有染上太多的算计,这种特质是最珍贵的。虽没见了那个妙玉,但是听着他们探听来的,倒也算是个极其难得的女子。”
黛玉扁扁小菱唇,打了个浅浅的呵欠,雍正拉过了斗篷裹好她娇小的身子,道:“还要好些时候呢,你就先歇一忽儿罢。”
黛玉揉揉眼睛,忽然透过半卷的帘子看到远处官道边有一家三层的小酒馆子,旁边松声如涛,树梢挑着一面酒幌,虽粗陋,却极有乡村风味儿,高高的烟囱上冒着一缕青烟,袅袅而出,映着白雪,越发青翠,一股浓浓的香气也随风飘来,忙便拉了拉雍正的手,道:“我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雍正听了一愣,随即道:“真是胡闹,你这个弱身子,早起也是不该吃饭的?”
虽有生气之意,却舍不得责备一些儿,只叫纳兰溪和西林成停了车在那酒馆子门口,自己先跳了下来,便扶着黛玉下来。
早已有个妇人迎了出来,穿着白底蓝蝴蝶花样的粗布褂子,深蓝色粗布细褶裙,头上包着羊肚手帕,虽然粗陋却也洁净,五官极为清秀,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笑道:“外面冷着,几位客官里头请。”
雍正扶着黛玉进去,西林成吩咐道:“把你们那锅灶用开水多洗几遭儿,做一些极洁净的饭菜来。”
那妇人忙答应了一声,去了片刻,不多时,就拿着黄杨木托盘送上了四菜一汤来。
黛玉素来极有洁癖的,见饭菜粗粝,虽然亦是香气扑鼻,但是也没甚胃口,只撅着小嘴。
见酒馆子里并无其他客人,便摘下了黛玉的面纱,才道:“你这丫头,叫嚷着饿的是你,偏又不肯吃!素日里你动不动就生病了的,也是吃多了细食,所以如此。正经吃一些粗食,养养你这身子要紧。”
黛玉眨眨娇俏的眼,诧异地看着雍正,道:“这可奇了,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
雍正舀了一勺子汤尝了尝,味道却也鲜美可口,才端了起来喂着她喝,道:“你这么一副懒性子,虽说医术也懂得一些,到底你还是不肯多看了的,也没了多少心思。我空了的时候,自然是多看了一些医书的,也叫柳御医亲自指点过我呢!说起你这身子多病,大多还是饮食上不好,饮食太过精细了,失了原味,不免少了许多好处。”
黛玉听了有理,也就张口喝了,香香浓浓的,不由得惊奇地道:“这是什么鸡汤?竟十分鲜美呢!这也罢了,里头好似也有生姜、党参、枸杞等物,也不油腻。”
那妇人站在一旁笑道:“这个可是从城里头得了的一个方子,许多大户人家里也是如此吃的,只是我们这个不过就是乡下里的鸡,又请大夫配了这些东西,放在了淘洗干净的鸡肚子里细细炖了三天三夜,又撇去了上面的油星儿,才有如今这味道呢!虽不及京城里的身份金鸡银鸡珍珠鸡的,倒是有我们乡下的风味儿。”
黛玉听了,对雍正笑道:“明儿里我也如此做给你吃罢。”
雍正却只是一笑。
黛玉喝着雍正喂的汤,一面眼睛打量着酒馆子,但见虽然都是普通木桌木椅,一个粗木柜台,旁边几个极大的酒坛子,但是却十分洁净,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儿,画的不过就是草木山石之类。
黛玉抿嘴笑了起来,低声在雍正耳边道:“到了认识的人家里开的酒馆子了!”
雍正不解,想了想,在这玉泉山附近认得的人也就是那刘姥姥了,便问道:“是那刘姥姥?”
黛玉点点头,笑道:“正是呢,这幅画儿,就是四妹妹画了的会芳园,那时候给了她带回去给村子里人见识的,再不想竟挂在了这里,想来这个就是他们家开的罢了。想必是因为那时候的雪灾,所以才在这里开的酒馆子。”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吵嚷声,刘姥姥之女,狗儿之妻,板儿青儿之母忙道:“姑娘戴上面纱罢,我瞅着都是男人呢!”
黛玉忙戴上了面纱,雍正亦觉得不好,伸手把黛玉的雪帽罩上了头,也就露出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一双似睁非睁的含露目,虽如此,却亦不掩飘逸轻灵。
黛玉有些可惜地看着雍正手里的汤碗,却见门外走进了三四个人。
当先是一名英气爽朗的紫袍公子,四方脸儿,浓眉长睫,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鼻子微翘,薄唇边带着一股豪气,腰间弯刀耀眼,一件紫色大氅边缘领口却是滚着白风毛儿,脸上亦是微有青伤,颇有将士之威。
接着是一名青年人,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上下,衣裳虽然有些敝旧,披风上的风毛儿也磨损了一些,但是却容貌极美,容长脸儿,虽是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如柳之韵,似莲之清,却不掩眉宇之间的一丝淡淡刚毅,目光转动之处,颇有几分浪荡潇洒,看得出此人必定是个极其爽侠不羁之人。
最后的比那青年人小了几岁年纪,亦是身材细巧了一些,衣裳质料虽然比另两人次了一等,但是人才俊俏,举止风流,面莹白玉,眼澄秋水,眉梢眼角,一段风流,唇边颊上,三分妩媚,竟比寻常女子还美上几分,有一些梨园戏子的风味儿。
满清在服饰上是极其严格,顺治三年定:“庶民不得用缎绣等服,满洲家下仆隶有用蟒缎、妆缎、锦绣服饰者严禁之。”康熙元年又定:“军民等有用蟒缎、妆缎、金花缎、片金倭缎者,禁之。”
因此轻易可以看出紫袍公子是汉军旗人身份,那年轻人亦是世家子弟,最后一个却似真是个伶人。
那伶人和那紫袍公子眼光只是在雍正黛玉身上微微一掠,亦不在意,只拉着那伶人坐下,笑道:“琪官,难得出了那劳什子乌烟瘴气的地方,如今又见了湘莲兄,索性大家不醉不归!”
那位被称作湘莲兄弟的年轻人坐了下来,将背囊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露出一把龙吞螭护珠宝晶莹的宝剑来。
刘氏送上了四菜一汤,又烫了酒来,也端了一壶到雍正和黛玉的桌上,笑道:“大冷天,各位客官喝两口酒暖暖身子罢。”
雍正知道黛玉不喜欢酒味,因此他也不肯喝酒,就吩咐西林成和纳兰溪道:“你们两个也坐过来吃一些东西罢,坐在外面驾车,吹着冷风的,就喝些儿酒,暖暖身子,到那里还好些路,又是压了一肚子风的。”
西林成和纳兰溪哪里敢坐,自然不肯。
黛玉抿嘴轻笑道:“让你们坐就坐好了,难不成你们就站着喝不成?四哥又不是这样迂腐的人,素日里还少受了不成?在外头也不多你们两个守着这些劳什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