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驻京办主任(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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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迎来送往

1、恭王府

到北京快三年了,最吸引丁能通的地方还是和珅的故居恭王府。丁能通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来这里一趟,原因很简单,不少政治新星升起后,由于一个“贪”字最终却像流星一样陨落了,这其中就包括不少大大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无非是提醒自己别因为“贪”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丁能通对和珅感兴趣不是因为和珅“贪”,而是因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制度中所有为官的元素:自幼清贫、发奋苦读、幸识君王、连升三级、侍君如父、位极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干练、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丁能通的身世与和珅太相似,也是从小丧父,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从小就想出人头地,于是发奋苦读,大学毕业后考入东州市政府,幸得市长肖鸿林的赏识成为市长秘书,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通过多年的历练,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干练、诡谲圆滑。其实,什么样的仁人志士在官场里混久了,棱角也都磨没了,河里的石头有几个不是圆的?经过一番煞费苦心,丁能通终于当上了清江省东州市驻京办主任。只是一个“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坛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惮,丁能通是不想丢掉性命的,自己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所以他经常到恭王府走走,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提个醒,二来也是想多沾点福气。

丁能通的理想是实实在在的,实实在在的理想当然离不开福气,而恭王府素有“万福园”的美誉,什么蝠池、蝠厅、福字碑,一个福字道出了富与贵的真谛。

丁能通特别喜欢康熙爷写下的这个“福”字,他在恭王府驻足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块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点恭王府的福气。难怪北京人常说,到长城是看大气,到故宫是看王气,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气。

对于丁能通来说,大气他自认为天生就有,王气是丁能通梦寐以求的,然而,当今中国好像破了千百年来的规矩,从不分离的富与贵竟然分开了,如今的中国是富者不贵,贵者不富,这是丁能通万难想明白的。

丁能通认为,贵必有王气,富必有福气,在中国官场上,二者可以兼得的只有驻京办主任了。因为驻京办主任既贵为官员,又像个商人,可以广交权贵,当然福气多多了。想来想去,丁能通觉得多沾点福气是无可厚非的,作为驻京办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气,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面。

丁能通不觉得人生是什么过眼烟云,即使是和珅去了,还有恭王府在,还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为景嘛,只不过景致各有不同罢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选择的,丁能通一直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得意,因为自从他第一次陪同东州市市长肖鸿林走进恭王府以后,他的人生就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理想:我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内,将驻京办事处变成东州市设置在北京的恭王府。

丁能通这个理想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东州市作为清江省的省会城市,工业大市,清江省经济的发动机,现有的驻京办太寒酸了,像东州这种经济大市,驻京办搞成五星级也不过分,这里有一个东州市政府的形象问题,丁能通多少次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

丁能通就任驻京办主任之前,是东州市市长肖鸿林的秘书,而且兼任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按理说,鞍前马后地跟了肖市长五年,到哪个区当个区长,到哪个实惠局任个局长,也就是肖鸿林一句话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市委组织部的美意,执意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事处主任,个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务多年的市长肖鸿林也没有完全猜透。

其实,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说野心也行,说是高远志向也可,他认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发展,必须有重量级的人物赏识,他可以利用驻京办这个平台,既可以因频繁接待省市领导而得到赏识,又可以广交京城权贵,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发展寻找机会。这年头要想当大官,就要结交权贵;要想发大财,就得结交大款。只要自己在北京打开局面,别说市长肖鸿林了,就是市委书记王元章也得围着自己转。

这些年跟着肖鸿林走南闯北,北京城也识得不少大人物,他认为自己有打开局面的底蕴和实力。何况,东州市作为省会重镇、革命老区、老工业基地,早就为首都输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这些关系,何愁自己没有绵绣的前程。

丁能通正驻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哟,这不是丁秘书吗?”

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丁能通回头看时,却一时蒙住了,这女人四十多岁,典型的机关女干部形象,端庄稳重的脸笑容和蔼,上身穿着一件暗绿色鸡心领短袖小衫,古铜色西裤,浑身透着大方与庄重之气。

“哎呀,是刘大姐,好久不见了,我没敢认!”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来,这位刘大姐叫刘凤云,是中纪委的处级干部,三年前随中纪委六室主任去东州市搞政务公开调研,丁能通陪肖市长接待过他们。晚宴上,丁能通与刘凤云拼酒,败下阵来,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丁秘书,什么时候来的北京?肖市长也来了吗?”显然,刘凤云并不知晓丁能通的工作变动。

“刘大姐,我现在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早就不当秘书了。”丁能通极力想改变留在刘凤云心中的秘书形象。

“这么说你进步了,丁主任!”刘凤云半开玩笑地笑道。

“刘大姐,还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听着舒坦。”丁能通腼腆地说。

“好吧,小丁,看见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么?”刘凤云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问道。

“听说康熙只留下三个大字,一个是故宫太和殿内的‘无为’二字,另一个就是和珅府里的这个‘福’字。”

“是呀,当年康熙为老母亲的生日写下这个大大的福字时,深感惊讶,因为福蕴涵着才、子、寿、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达的东西,整个一个福字就表达了国人对多子、多财、多寿、多福气的祈求。而后来康熙考虑到这个写绝了的福字无法再次写出,便用剑刻的方法刻在一个长石上,摆在了皇家大院内。”

“刘大姐,后来和珅是怎么把这个福字弄到府里的?”

“这倒不清楚,不过聪明的和珅为避免皇家人把这块宝夺回去,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压在下面,并在山上放置三块象征双龙戏珠的大石头,最后还在福字外围弄了一个大大的寿字,这样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只能望福兴叹了,毕竟谁都不敢用江山和寿运来换取一个福字。因此,这个福字得以一直留在这里。”

“和珅果然是聪明绝顶!”

“小丁,我发现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个大贪官呀!”刘凤云诧异地瞪着眼睛说道。

“刘大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为什么康熙亲题的福字没有保佑他。”丁能通赶紧解释道。

“常言说得好,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刘大姐说得对,刘大姐说得对。”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凤云,遇着熟人了?”

“噢,我来介绍一下。小丁,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这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曾经是肖鸿林的秘书。”

丁能通听了刘凤云的介绍,内心暗涌着一种冲动,心想,刘凤云的老公居然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头和资历,少说也得是个副局级,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图大志的人做梦都想结交的人物。

丁能通赶紧伸出双手谦卑地说:“周大哥,幸会!幸会!”

周永年客气地伸出手,带着警觉而傲慢的笑容说道:“驻京办主任可不简单,个个都有左右逢源、纵横四海的本领。”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呀!”

“在夹缝中求生存,有没有搞错,谁都知道,驻京办是三不管,别人管不着,地方没法管,北京管不了。又开宾馆、酒楼,又办公司,驻京办主任可是既当官,又做老板,集富贵于一身的肥差,经常接待的是当地领导干部,有人脉关系,又是地方政务与中央政务对接的桥梁,哪个驻京办主任到部委办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面纪律也松,工资又高,哪个驻京办主任没有点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谈,说得丁能通脑门儿沁出了细汗。

“周大哥高看我们了,这样吧,刘大姐,反正你是东州人,改天我请客,周大哥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丁能通觉得周永年这个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书记、省长也要高看一眼,这样的人一旦交下,无疑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大为有益。但是结交这样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小火慢炖,不然容易夹生。双方寒暄告辞后,丁能通缓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奔驰车刚打着火,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贾朝轩的秘书顾怀远打来的。丁能通赶紧接了电话。

“能通,你在哪儿呢?贾市长到驻京办了,你赶紧回来吧。”

“怀远,我在路上,马上回去。”

2、对弈

贾朝轩在北京学习,一有空就到驻京办找丁能通下围棋,丁能通虽然给肖鸿林当过秘书,但是驻京办归常务副市长主管,因此,贾朝轩是驻京办名副其实的太上皇。贾朝轩找他,丁能通不敢怠慢。五年的秘书生涯和几年驻京办主任的历练,练就了丁能通一种特殊的本领,既能掌握必须掌握的信息,又能让这些信息到自己这儿打住。这一点让所有的市级领导都很赏识。

丁能通接待过东州市所有副市级以上领导及他们的家属,也经常陪同国家部委办局领导到东州办事甚至休假,知道别人无法知道的信息,甚至是隐私,但是,丁能通都能守口如瓶,并且从来不利用这些信息甚至隐私为自己谋取什么,为此,丁能通获得了更多近身领导的机会。

东州市驻京办坐落在北京市八里庄附近一片平房区,离电视塔不远,原来是部队的一片军营,在市委书记王元章任东州市市长期间,租给了东州市政府,王元章将这里改造成了驻京办。十几排营房,一个大院,院内几十棵高大的杨树像披挂着哗哗作响的青铜铠甲的巨人,圆圆的树干几乎一般粗细,傲岸地凝视着出入驻京办的各色人等,默默沉思。

驻京办大门前的胡同虽然狭长,但很热闹,特别是早晨,卖豆汁油条的,卖馄饨烧饼的,卖稀粥馅饼的,应有尽有。丁能通最喜欢北京的小吃,近三年来,他的早餐放着机关的食堂不吃,专吃门前的小摊,特别是馄饨加油条是丁能通最爱吃的,奇怪的是做这些小吃的很少有北京人。

丁能通的奔驰车驶进驻京办大院时,贾朝轩正站在一棵大杨树下抽烟,顾怀远左胳膊下夹着一个皮包,右手正在打手机,驻京办副主任钱学礼正在向贾朝轩汇报着什么。

丁能通在车里望了一眼肉头肉脑的钱学礼,心里咯噔一下。三年前,驻京办老主任死于车祸后,副主任钱学礼拉着架子要主政,无奈,丁能通看上了驻京办主任这个肥缺,钱学礼无力抗衡,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忍了,但是心里一直不服气。

丁能通上任以来,钱学礼一直在暗地里下绊,恨不能丁能通也像老主任一样出车祸死了才解气。因此,丁能通一见钱学礼腆着像女人乳房一样肉乎乎的胸脯凑在贾朝轩耳边窃窃私语,心中就断定这家伙在打小报告了。

丁能通从车上下来,钱学礼尴尬地冲他笑了笑,知趣地想走,丁能通心里酸溜溜的,但脸上的表情很随和。

“老钱,市政协的张主席来,三点钟的飞机,你帮我接一下。”丁能通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

“好的,贾市长,我去了。”钱学礼看了看表点头哈腰地说。

贾朝轩将手中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一碾,慈祥地挥了挥手。

“贾市长,怎么不进屋呀?”丁能通的语气像是在挑钱学礼的礼。

“你小子不在办公室,是不是被什么女人缠住了?”贾朝轩话里有话地说道。

丁能通听了贾朝轩的话心里激灵一下,心想,莫非自己帮助金冉冉的事被发现了?不能啊,妈的,这年头,只要接触女人,准能传出包二奶、养情人的谣言来,金冉冉不过是一个要轻生的女大学生,自己不过是做了点自己该做的事,难道也传出了流言飞语?钱学礼这小子不愧号称独眼龙,什么香风毒雾他都能捕捉得到,真得防着点这小子,干脆找机会把他撵走算了。

但是,丁能通也知道,钱学礼在驻京办十年了,连老婆孩子都调北京来了,全家不仅在北京买了房子,而且都弄成了北京户口,拉着架子老死在北京。而且这小子什么领导都伺候过,在北京的水很深。

“贾市长,是哪个乱嚼舌头的给我造这种谣言?这不是把我往山下推吗?”丁能通佯装严肃地埋怨道。

“你小子,怎么,捅到腰眼上了?”

贾朝轩说完哈哈大笑,接过了丁能通递过来的软包中华香烟,顾怀远赶紧给两位领导点上火,贾朝轩拍着丁能通的肩膀,走进八栋营房。

八栋营房是十几栋平房中装修最好的,是专门接待副市级以上领导用的,走廊内一条大红纯毛地毯通往各个装修豪华的房间。丁能通的老婆孩子在东州,自己孤身一人,晚上就住在八栋营房的六号房间。

八栋营房八号房间是驻京办最好的房间,是豪华套,相当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服务员打开门,丁能通将手一让,贾朝轩和顾怀远走了进去,服务员上了茶水和水果,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怎么样?贾市长?党校学习紧张不?”丁能通随口问道。

“党校学习还行。”贾朝轩呷了一口茶,悠悠说道。

“贾市长,青干班和普通班可不一样,您可是重点培养对象,说不定没毕业就提拔了。”丁能通恭维道。

“这倒是真的,我们班有个同学,最近传说要升副省长了,中组部领导已经找他谈话了。”

“贾市长,市委王书记和肖市长都可能高升,一旦高升,位子就空出来了,您年富力强,将来东州一定是您主政。”丁能通诡谲地说道。

“老弟,借你吉言吧,不过,我要主政,你这办事处可得变变样,许多省会城市的驻京办都是三星、四星,甚至五星级了,咱东州市的驻京办还像个大车店怎么能行?影响东州市改革开放的形象。”

“贾市长,我也一直想改变咱办事处的形象,可是没有钱呀,如果当初王书记任市长时把这片营房的地买下来,咱现在就发了,光这块地就能换个五星级。”丁能通惋惜地说。

“是呀,十几年前王书记要是魄力大点,七百万现在就能变成七个亿。唉,这都是往事了,眼下,你要想做个称职的驻京办主任,就得学会资本运作的本领,什么叫资本运作,就是空手套白狼。不用市里投一分钱,就能搞出个五星级酒店来。”贾朝轩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说。

“贾市长,我看中了一座五星级酒店,地点不错,离保利大厦不远,但经营不善,正在寻找好的合作伙伴,如果你给驻京办在东州批块好地,我就有把握控股,到时候咱就鸟枪换炮了。”

“你有把握?”贾朝轩双目放光地问。

“有把握,到时候我们驻京办下面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双管齐下,我保证两年就让驻京办大变样。”丁能通信心十足地说。

“好,能通,不愧是肖市长的秘书,有道行,我从党校学习完后,一回东州就给你办。”

“多谢贾市长对驻京办的关怀,我们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领导满意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资为取舍,事事以项目服务为目标。”

丁能通这几句话递得过硬,坐在一边默然无语的顾怀远投来敬佩的目光。

“怀远,想啥呢?赶紧把围棋拿出来。”贾朝轩迫不及待地说,“能通,今儿三局两胜,老规矩,不许赖账!”

顾怀远赶紧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副精美的围棋。

这是一套由优质的新山玉和墨玉精心打磨而成的玉石围棋,白得宛若美玉,晶莹光洁而并不炫目,黑子经过精心去光处理,手感圆润舒适,棋罐和盖均是新山玉雕刻而成。

贾朝轩生性好赌,又是个围棋迷,走到哪儿都把这套围棋带着。不过,在党校他不敢拿出来张扬,再者说下棋也没有对手,所以,棋瘾一上来,他就要找丁能通赌上几局。

“贾市长,您这套围棋看着花里胡哨的,其实并不值几个钱,我认识一位专玩古玩的行家,他手里有一副明朝时期的‘永子’围棋,那才叫货真价实呢!”

“‘永子’不就是云子吗?听说制造‘永子’的技艺早就失传了。你小子还有这道行,什么时候带我认识认识这位老兄。”

“没问题。”

说着两个人杀将起来。说实话,贾朝轩的棋艺真没放在丁能通的眼里,但是,丁能通回回都能将局面掌控得天衣无缝,保证让贾朝轩三局两胜,而且赢得非常艰难。丁能通人如其名,果真是心里玲珑得剔骨挖髓。

两个人战得忘了吃晚饭,贾朝轩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时,两包软包中华烟还剩下一支,他抽出这支烟,顾怀远给点上火,他用力将烟盒捏成一个团,又深深吸了口烟,惬意地笑了笑。

贾朝轩并未在办事处吃饭,看样子像是有应酬,丁能通让接待处处长黄梦然开上自己的奔驰车送贾朝轩,临上车时,贾朝轩扔出一句话,让丁能通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能通,啥时候,让大哥见识见识金冉冉!”

3、金冉冉

很显然,贾朝轩真的知道了丁能通与金冉冉的事,到底是谁走露的风声呢?

应该说一个正当年的男人长年孤身在外,难免红杏出墙。但是丁能通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尽管有过许多走桃花运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其实与妻子的感情笃深,一直约束着自己。

丁能通与金冉冉相识纯属偶然。有一天晚上,丁能通闲得无聊,在房间上网聊天,一个网名叫颜颜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个女孩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情写成日记贴在网上,文字清新、流畅、细腻,看着看着,他发现了问题,原来颜颜将自己交男朋友的经历都写在了网上。

别给同一个男人两次伤害你的机会,别相信床上的誓言,别看中处女,但保持纯洁。相信我,男人多的是,比三条腿的青蛙多得多,别轻易说出爱,相信你的直觉,不要招惹别人的男人,除非你非常爱他,并且他非常值得爱。不要招惹寻找与前女友相似,和她母亲、姐姐相似的女人的男人。别和没心没肺的人在一起,别把犯贱当真爱,一个男人作贱自己来取悦你的时候,千万不要因此感动,这个烟头烫在他身上,下一个很可能就烫在你身上。观察他先看看他的朋友们是什么样的,注意他的朋友对待女人的态度,还有,千万别相信一个不准备将你介绍给他朋友圈子的男人。一个男人只肯喊你“宝贝”的时候,坚持要他喊你的名字,别干撕照片、烧信、撕日记这样一类三流爱情电视剧中才有人干的事,永远不要做那种午夜背着行李,从一个男朋友家流落到另一个男朋友家的女人。

这样的文字简直像哈姆雷特口中的台词,丁能通看呆了。原来,这个网名叫颜颜的女孩是在读大学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刚的男人,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个中学历史教师,刚离婚,很痛苦,于是,便在网上寻求刺激,用丰富的历史知识博得了颜颜的倾心,两个人同居了。然而,刚并不爱颜颜,他仅仅是为了寻求刺激,发泄内心的痛苦,刚深深地伤害了颜颜。

其实,刚很冷静,很温和,毕竟比我大十岁,过了不计后果的年龄,我给他的新鲜刺激能持续多久呢?我总是试图用自己的热情燃烧别人,让对方和我一样不清醒,享受这种冲动的同时,也刻意蒙上彼此的眼睛。然而,刚会不会变呢?我们的爱能一直燃烧吗?感人的爱情故事都是闪电式的结束,主角经常是以死亡收场!

终于结束了,恨吗?还爱吗?伤心吗?还哭吗?嗓子还疼吗?还搂着枕头掉眼泪吗?无所谓吗?还喝酒吗?还被陌生人灌得晕眩吗?还是借着去厕所的机会摇摇晃晃地逃开吗?还在酒后失态地连哭带闹吗?还是倔强地不肯承认爱错了吗?终于结束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想起了哈姆雷特的问题: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丁能通发现这个女孩在结束时连用了三个感叹号,他心里猛然一惊,心想,她会不会轻生啊?想到这儿,丁能通有些紧张,万一这个女孩因为失恋而轻生了,自己不就成了见死不救的人?于是,丁能通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我想听听你和刚的故事,行吗?我是一个和刚一样年龄的人,完全被你的日记感动了,我们能聊聊吗?”

“你是不是也像刚一样成熟得接近圆滑和虚伪?”

对方答应了,丁能通内心一阵激动,心想,只要你敢见我,我就要打消你轻生的念头。

“在你的日记里,好像把整个生活扒光游街,但是在夜晚没有多少人能看清楚的,最起码我有看清楚的欲望,而且,我对哈姆雷特的问题也感兴趣。”

“好吧,你很特别,见见也无妨,你说吧,在哪儿见?”

丁能通没想到这个女孩如此坦白,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了,静了静心,还是决定见面。

“我在凯宾斯基酒店等你,我穿了一件绿色的T恤衫,中等身材,戴眼镜,你可以打我的手机。”

丁能通像幽灵一样开着奔驰车驶过长安街,直奔亮马河,午夜的风热乎乎的,就像女人嫩滑的舌头在男人身上漂来漂去,搞得人们心浮气躁。

亮马河一带分布了很多高级酒店和写字楼,这里有希尔顿、昆仑、长城、凯宾斯基等四家五星级酒店,每天晚上,这里都是一片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的景象。乞丐、卖花女和外宾以及衣着光鲜的各类成功人士在这里成群出没,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丁能通在大堂咖啡岛要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着,眼睛像猫一样观察着出入酒店的各色美女,终于有一个东张西望的女孩走了进来。

丁能通注目观察,这女孩乍一看长得很一般,典型的快毕业的大学生形象。但仔细观察,则越看越有味,她穿着一件浅黄色吊带纱裙,高跟凉拖鞋,性感却不失庄重。鸭蛋形面孔,眉弯如月,睫毛如帘,只是眼睛小了一点,但如秋水般深邃明澈。

女孩似乎断定凝视自己的男人就是丁能通,她决然地走向咖啡岛。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丁能通发现女孩的皮肤特别白,简直就像整块羊脂玉雕出来的一般细腻得看不出纹理。

丁能通心中一阵骚动,彬彬有礼地站起身缓步迎了上去。

“是颜颜小姐吧?我是人面桃花。”

“我们还是称呼真名实姓吧,反正已经认识了。”

“那好吧,我叫丁能通,这是我的名片。”

丁能通很儒雅地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将手一让,请女孩坐在了对面。

“噢,我叫金冉冉,在燕山大学读经济,想不到你还是一位官员,东州市冬天很冷吧?”

看上去金冉冉像是一位江南女孩。

“冉冉是南方人吧?”

“是呀,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么说,你是苏州人了?”

丁能通诡谲地看了一眼金冉冉,叫过服务生给她也要了一杯咖啡。

“驻京办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迎来送往吧?”

金冉冉显然觉得驻京办这个机构比较神秘。

“怎么?对我们驻京办感兴趣?想不想到我们这儿工作?”

“没兴趣,我最讨厌迎来送往,吃吃喝喝了。”

“驻京办的工作可不止这些,我们下设办公室,接待处,联络处,信息处,财务处,后勤处,还管着酒店、宾馆、公司,负责地方政务与中央政务的对接,还肩负着为地方招商引资的重担,你说重要不重要?”丁能通卖弄地吹嘘道。

“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倒觉得像个腐败的温床。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金冉冉忽闪着迷人的媚眼觑了丁能通一眼,丁能通像过电一样浑身麻酥酥的,心想,看来我多虑了,这个女孩并不像要轻生!心里想着,脸上却露出和蔼的微笑。

“冉冉,随你怎么说,反正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说是不是?”

“丁大哥这话说得在理,人往往因为陌生而怀疑和猜忌,又因为熟悉而相信和袒护。”

“可是我们一见面就像老朋友,应该互相信任,只有互相信任才能互相理解。”丁能通老谋深算地说。

“男人讨好女孩大多是为了性,丁大哥是例外吗?”金冉冉警觉地问。

“是不是例外只有试了才知道,要不哪天我们开个房间,你冒一次险?”丁能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心里清楚只有让她觉得自己特立独行,才能吸引住她,也才能探究她到底有没有轻生的念头。

金冉冉被丁能通的反击有些打蒙了,但她又是不服输的女孩,硬着头皮问:“莫非丁大哥是当代柳下惠?”

“柳下惠可回答不了哈姆雷特的问题。”

“丁大哥的回答一定很特别,我很想听。”

“其实,死从来都不是个问题,只是个结果,生才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因为生是过程。”

当天晚上两个人聊的很晚,丁能通亲自开车把金冉冉送回了学校。一晃过了一周,虽然金冉冉让丁能通整天魂牵梦绕的,但是他并不觉得她还会找他,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当时金冉冉听到丁能通担心她轻生竟哈哈大笑起来,听到这笑声,丁能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没想到星期五傍晚,丁能通接到了金冉冉的电话。金冉冉说,想考验考验他是不是当代柳下惠。丁能通觉得这个女孩太有性格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是狼,不相信有什么柳下惠。丁能通是个喜欢挑战的人,心想,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正人君子,便欣然应允了。

两个人在凯宾斯基酒店一起吃了晚饭,丁能通了解到这是个苦命的女孩,和自己一样从小丧父,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母亲再嫁后忍气吞声地把金冉冉带大,现在母亲和继父双双下岗,她是靠助学贷款上的大学。

言谈间丁能通心中生出几分怜爱,心想,如果金冉冉做自己的情人,自己一定好好待她。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他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心想,丁能通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是乘人之危的色狼!于是,他在心中改口道:如果金冉冉做我的妹妹,我一定资助她!丁能通也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特想有一个妹妹。这么想丁能通仍然不满意,因为即使萍水相逢也应该帮助金冉冉。丁能通太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了,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坏念头,他甚至觉得答应见金冉冉是个错误,万一自己把握不住自己,就会比那个叫刚的男人伤害她更深,因为金冉冉是因为信任自己才敢挑战他的。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金冉冉说:“丁下惠先生,敢应战吗?”

丁能通逗弄说:“你不怕遇上色狼?”

“说不定谁是色狼呢!”

丁能通被金冉冉的挑战搞得很难堪,心想,豁出去了。他二话没说,直奔总台,三下五除二就开了一间豪华套,半推半就地与金冉冉上了电梯。金冉冉毕竟是处过男朋友的女孩,所以金冉冉面对如狼似虎的丁能通并不惊慌。此时的丁能通的确已经欲火烧身,但是他强忍着煎熬尽量让自己平静得儒雅一些。丁能通心里清楚,要想彻底征服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必须打破常规。

在房间里,两个人坐到了下半夜,都困极了,便和衣躺在双人床上睡了。这一宿,丁能通强忍着做了一晚上柳下惠,看上去睡得很香;金冉冉却辗转反侧,一宿没睡。

又过了一个星期,金冉冉主动给丁能通打电话,地点还是在凯宾斯基,金冉冉见了丁能通便抹起了眼泪,许久才说:“丁能通,我想认你做大哥!”于是,丁能通如愿以偿地多了个妹妹。

这件事丁能通做得非常隐秘,不知道为什么走露了风声,居然传到了常务副市长贾朝轩的耳朵里。

会不会有人跟踪我呀?

丁能通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战,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来,自己要对钱学礼多加小心了,自己明明做了件好事,却让歹人给自己制造出桃色新闻提供了口实。这时,丁能通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饿了,他情不自禁地向食堂走去。

4、陈富忠

吃晚饭的人零零星星还有三两个,卖饭的几个老娘儿们正在闲聊。

“哎,你老公一个月忙活你几次?我那位像收电费的,一个月一次。”

“一个月一次就不错了,我那位每次像送传单的,随便一塞就完事了。”说这话的中年妇女操着天津口音。

“你们还好呢,我老公像送牛奶的,放在门口就走了。”

老娘儿们们说完哈哈大笑,丁能通听了也扑哧地笑出了声。这时,手机响了,他赶紧接听。

“能通,我以前当常务副书记时,你小子可从来没不露面,怎么的?瞧不起我们政协呀?”

挑眼的正是东州市政协主席张宏昌,为了东州市国际秧歌节新闻发布会,张主席正在北京花园宴请北京各大媒体的记者,丁能通赶紧解释,答应马上就到。这时,黄梦然已经开着奔驰回来了,他一进食堂就悄悄将贾朝轩晚上的行动小声告诉了丁能通,丁能通听后诡谲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今晚请贾朝轩的人是陈富忠,在东州没有人不知道陈富忠的,这可是个传奇的人物,黑白两道都走得开,据说此人很讲义气,许多走投无路的人求到他,都能得到他的帮助,因此,有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目前是东州市北都集团董事长,东州市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陈富忠出身很苦,从小父母双亡,十四岁要饭到东州,成了东州街头的乞丐头。有一次,在火车站上厕所,他捡了一个破皮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万元现金,他当时蒙了,撒腿要跑,心想,不行,丢包的人这么有钱,一定是个做买卖的,丢了钱一定很着急,不如我在这儿等他,他见我拾金不昧,一定很感动,说不定一高兴带我做买卖呢,我也就不用要饭了。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倒腾什么的都有,刚好丢钱的老头借着儿子在铁路上管车皮,靠倒腾车皮发了财。老头对陈富忠拾金不昧的举动感动得没法儿,当场就认陈富忠为自己的干儿子。陈富忠巴不得有这么个干爹,就跟随老爷子一起做起了倒腾车皮的生意。

渐渐地,陈富忠的翅膀越来越硬,再加上陈富忠天生就仗义,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竟成了东州市叱咤风云的人物。黑道上没有不买账的,白道上更是如鱼得水。

陈富忠接触省市领导有一个窍门,就是先把秘书拿下,从秘书口中把领导研究透了,由秘书搭桥,然后对症下药,一试一个准。

然而,在丁能通给肖鸿林做秘书的几年里,陈富忠一直想通过丁能通把肖鸿林拿下,丁能通看透了陈富忠的伎俩,不想让肖鸿林傍大款出事,一直不给陈富忠机会,搞得陈富忠对丁能通耿耿于怀。陈富忠只好转而攻顾怀远,终于与常务副市长贾朝轩混到了称兄道弟的份儿上。

这次,陈富忠到北京见贾朝轩并未惊动驻京办,丁能通觉得陈富忠必有大事求贾朝轩,丁能通虽然给肖鸿林做了五年秘书,但是驻京办归常务副市长主管,贾朝轩又在北京学习,两个人又是棋友,与贾朝轩接触多了,自然就与陈富忠也成了朋友。

此时,陈富忠刚请贾朝轩在东三环顺风海鲜酒店吃完鱼翅鲍鱼,正泡在伯金翰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冲浪,贾朝轩的高度近视眼镜上全是雾气,陈富忠又白又胖,跟荷兰猪似的。

“大哥,中山路那块黄金宝地我已经拆迁完了,很快就可以动工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呀,感谢领导对我们民营企业的关怀!”陈富忠的眼神既谦卑又贪婪。

“这么好的地块老干部局就是开发不起来,搞了好几年了,连点模样也没有。这次你从他们手里接过来,对老干部局也是个解脱。”贾朝轩被水冲得龇牙咧嘴地问,“贷款到账了吗?”

“大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贷款的事,段玉芬那娘儿们迟迟拖着不给办呀!”陈富忠抓耳挠腮地说。

“别急,三个亿不是个小数,段玉芬确实得斟酌斟酌。不过,有我的亲笔批示,她不会拖太久的。”

“大哥,你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工期不等人啊!”

“富忠,我听说段玉芬与丁能通的关系不一般,你也可以通过丁能通敲敲边鼓,建行毕竟不是东州市政府的直属单位。”

“大哥,丁能通与段玉芬会有什么关系?”陈富忠一双小眼睛狡猾地眨着。

“他们俩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学,而且听说段玉芬一直暗恋丁能通,直到现在段玉芬也不结婚,就是因为丁能通。”

“丁能通这小子太诡道,不太好对付。”

“老弟,只要药对症了,没有治不好的病!”

贾朝轩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然后呼的一声从水池子里站起身来。

“走,上楼陪大哥做个按摩,现在糗得浑身骨头节都快生锈了。”

5、接机

段玉芬是东州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长,与丁能通是大学同班同学,一个是校学生会主席,一个是班长。丁能通在大学时就热衷于社会活动,学习成绩一般;段玉芬属于特正统的那种女孩,是班里最先入党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领先。

有一次期末考试考政治经济学,丁能通抓瞎了,两道大题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正好坐在段玉芬后面,趁监考老师不注意,他用手指偷偷捅了一下段玉芬。段玉芬回头看了一眼丁能通,知道他抓瞎了,但并未表露要帮助丁能通,而是不理睬他继续答题。

坐在旁边的校花衣雪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因为衣雪早就爱上了丁能通,她偷偷给丁能通一个纸条,丁能通如获至宝,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隽永的小楷:

“你别交卷,我替你答一张交上去。”

丁能通感激地点了点头。果然衣雪答了两份卷子交了上去,成绩下来后,丁能通居然得了八十多分。

原本丁能通对段玉芬非常有好感,这件事后,丁能通对段玉芬一下子反感起来,觉得她太正经了,太原则了,太死板了。事后段玉芬也很内疚,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就这么一次小小的考验,让这个冷美人失去了爱情。又漂亮又活泼的校花衣雪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丁能通。

毕业后,丁能通分到了市政府办公厅,段玉芬去了市建行,衣雪到了东州电视台。丁能通与衣雪结婚后,段玉芬一直未嫁,但三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

丁能通陪市政协主席张宏昌在北京花园被各媒体记者灌了一肚子酒,才醉醺醺地开车回到办事处。

张宏昌这次到北京,召集媒体记者搞东州市国际秧歌节新闻发布会,是受市委书记王元章的委托。

关于国际秧歌节,肖鸿林一直很有看法,东州市是老工业基地,工业文化底蕴深厚,最能代表东州的就是工业文化。秧歌本身是农民田间地头的产物,档次低,代表农业文化还可以,但代表不了工业文化,更代表不了东州文化,何况秧歌本身就不是国际化的产物,叫国际秧歌节,本身就不伦不类。

但是,国际秧歌节是王元章就任市长时的产物,他现在又是东州市市委书记,肖鸿林尽管有抵触情绪,也不好取缔。其实,肖鸿林代表了多数东州人的看法。因为这件事,王元章与肖鸿林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微妙得王元章不得不亲自委托市政协主席张宏昌代表市委市政府在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张宏昌毕竟是王元章的老部下,一直站在王元章一边。

国际秧歌节在东州市虽然非议颇多,但是市委书记王元章在老百姓中却是德高望重的,王元章最有影响的施政措施是刚上任市委书记时,就设立了“市委书记热线”,电话号码是12345,专线设在市委办公厅,平时十几个工作人员接,但每周王元章都要定时接几次,就因为这条热线,拉近了党和老百姓的距离,老百姓中流传着王元章许多感人的故事。最有意思的是,王元章有许多开出租车的朋友,这些人都是他打车认识的,王元章经常打出租车检查东州市交通状况,出租车司机最了解哪条路堵车,哪条路况不好。肖鸿林对王元章干政经常不满,私下里常说,王元章最大的本事就是作秀。两个人不仅政见不同,在用人的问题上也时常意见相左,党政一把手不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张宏昌下榻在保利大厦附近的北京花园,这是丁能通一直盯在眼里的一块肥肉,因为这家五星级酒店坐落在繁华区,毗邻中央商务圈,距机场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如果把北京花园搞成东州市驻京办事处,自己在北京建个东州驻京恭王府的梦想就基本实现了。

借着夜幕下的霓虹灯,丁能通仔细地看了一眼这座中西合璧的高大建筑,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奔驰车呼啸着消失在夜幕中。

早晨八点钟,驻京办大院的高大杨树上,喜鹊喳喳叫着,丁能通还沉睡在梦乡中,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丁能通任由电话响个不停,就是不接。突然手机也响了,他心里嘀咕着:会是谁呢?这么讨厌,连个觉也不让人睡好!

丁能通懒洋洋地伸手从床头上拿起手机,睡眼惺忪地问:“哪位?”

“丁大哥,打扰你的美梦了吧?”

“噢,是卫国呀,有什么吩咐?”

郑卫国接的丁能通,是肖鸿林的现任秘书。如果说肖鸿林是师傅,那么丁能通就是大师兄,由于有这层特殊的关系,郑卫国对丁能通特别地尊敬。

“丁大哥,老板中午的飞机,你做好接待准备,我看就住‘昆仑’吧。”

“卫国,这么重要的事昨天为什么不通知我?”丁能通一骨碌爬起来厉声问道。

“老板今天早晨临时决定的。”

“老板说来京办什么事了吗?”

“老板说到京见面谈。”

丁能通赶紧起床洗漱,然后去食堂吃早饭。在食堂,丁能通一边吃饭一边用手机叫来接待处处长黄梦然。

“梦然,你赶紧去机场安排一下,老板中午到,顺便在昆仑饭店订个豪华套,记住,不要透露老板的住处。”

“头儿,派司机吗?”

“不派,你亲自当司机。”

黄梦然匆匆走了,这时,驻京办酒店经理白丽娜风摆荷叶般扭了过来。这是个既漂亮又娇媚的女人,光婚就离了两次,但办事能力却很强,干练得很。

丁能通每当看到白丽娜,就觉得她是最好的窝边草,但是,丁能通一直不敢忘记那句俗话:“兔子不吃窝边草”。尽管他心里也劝过自己无数次:既然窝边有草,何必让兔子满山跑?但是,丁能通是有着远大政治抱负的人,他最懂得在官场上,只有管住嘴巴、尾巴的人,才有前途,再加上丁能通非常忌讳钱学礼,官场上的计较都是你死我活的,尽管自己的靠山很硬,但钱学礼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还有大事要做,决不能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丁能通不愧是市长秘书出身,有着极强的控制力,尽管他不愿意动窝边草,但是他还是不放过欣赏窝边草的美丽,他对白丽娜很赏识,也很信任。白丽娜对丁能通的赏识和信任很感激,自认为是丁主任的人,因此,在驻京办,丁能通、黄梦然、白丽娜号称“铁三角”。

“头儿,老板要来?”白丽娜妩媚地一笑,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丁能通知道肖鸿林的脾气,最忌讳到北京前呼后拥的,所以,连白丽娜都瞒着。

“头儿,我一看黄梦然开着奔驰600走了,估计是老板来了。”

“老板的脾气你清楚,既然你知道了,中午一起去机场吧。”

白丽娜心中一阵感动。

波音737客机落地后并没有靠廊桥,飞机刚刚停稳,两辆黑色奔驰就停在了飞机旁,从车里钻出四个人来,正是丁能通、黄梦然和白丽娜,另外一个人是首都机场贵宾室经理于欣欣。肖鸿林从飞机舷梯上走下来时,白丽娜手捧着鲜花第一个迎了上去。

“肖市长,辛苦了。”

白丽娜说完,一边献花一边像情侣一样挽起了肖鸿林的胳膊。肖鸿林接过白丽娜递过来的鲜花欣慰地闻了闻,然后随手递给了郑卫国。黄梦然把行李放入了奔驰车的后备厢里,丁能通亲自开车门,众人一起钻进了奔驰车。

这时,从飞机上下来一位特殊的乘客,这个人正是中纪委的刘凤云。她看着远去的两辆奔驰车摇了摇头,缓步走上了摆渡车。

刘凤云去东州是看望自己的老父亲的,她父亲是五十年代的全国劳模,文化大革命被打成了反革命,老伴死得早,老人一生凄苦,刘凤云一直想把老人接到北京,无奈,老人恋土,不愿意离开东州,所以,刘凤云一有空便往东州跑。

在机场贵宾室,于欣欣让服务小姐上了热手巾卷、果盘和饮料,并且沏了极品龙井。

“欣欣,我每次到北京都要麻烦你,什么时候给我个机会,到东州转转,到时候我请你听地道的二人转。”肖鸿林客套地说。

“那敢情好,不过东州毕竟是老工业基地,除了烟囱林立,还有什么好看的?”于欣欣和肖鸿林熟得很,说话的语调甜丝丝的,一举一动漂着职业女性特有的香甜味儿。

“是呀,让欣欣见笑了,不过只要欣欣肯赏光,我愿意为你修个大花园。”

“此话当真?”

于欣欣为肖鸿林的豪爽所折服,却不知道坐在旁边的白丽娜又嫉妒又羡慕。白丽娜是个崇尚权力的女人,她一直认为只有掌握权力的男人才是优秀的男人。肖鸿林虽然五十五六岁了,但是俗话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肖鸿林的老家就在陕西省绥德县,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美男,这样的男人,白丽娜垂涎已久了。

就在肖鸿林乘坐的飞机刚刚落地时,市委副书记李为民眉头紧锁地走进了王元章的办公室,他刚刚开完清理烂尾楼书记办公会,参加会议的有市建口的各部门领导,给烂尾楼贷款的银行负责人,和拥有烂尾楼工程的房地产公司。散会后,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长段玉芬反映给李为民一个情况,让李为民为常务副市长贾朝轩担起心来。李为民是个不吐不快的人,在市委班子里与自己最谈得来的还是市委书记王元章。

王元章热情地为李为民沏了杯茶,然后笑着说:“为民同志,情绪不太对头啊!”

“元章,我刚开完清理烂尾楼书记办公会,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长段玉芬向我反映了一个情况,让我为朝轩同志捏一把汗呐!”李为民拉着脸叹道。

“为民,怎么,朝轩同志在北京学习也没闲着?仍然遥控指挥?”

王元章不解地问。

“元章,贾朝轩不是遥控指挥,而是为所谓的民营企业充当保护伞!”李为民气愤地说。

“为民,民营企业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民营企业保驾护航是好事呀!”

王元章呷了一口茶笑着说。

“元章,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陈富忠的北都集团用一座烂尾楼做抵押,贷了三回款了,每次贷款都过亿,每次都是贾朝轩亲自批示给银行放贷,这次又批到市建行中山支行,段玉芬一直顶着没办,三个亿呀,这不是抢银行吗?如果这次再贷款给陈富忠,那座烂尾楼就是重复抵押第四次了。我告诉段玉芬坚决不准贷。”

李为民由于说得激动,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险些烧了手指头。王元章一下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早有耳闻,北都集团的陈富忠与贾朝轩走得很近,这个贾朝轩真让人担心呀!”

“元章,我听说贾朝轩在北京学习并不安分,活动得很厉害,连肖鸿林都坐不住了。”李为民叹气道。

“鸿林同志这次去北京走得很低调,也没和我打招呼,我担心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呀!”王元章慨叹道。

“元章同志,我觉得你在处理党政两家关系的问题上过于迁就,不能因为怕伤了党政两家的和气就容忍肖鸿林向市委闹独立,要批评指正,绝对权力的背后是绝对的腐败呀!”

李为民一向坦诚直言,但这几句话说得却很重,王元章眉头皱了皱,沉思良久说:“为民你批评得对呀,这几年我为了维护班子的团结是过于软弱了,从改造市政府大楼不向市委打招呼开始,我就应该严厉制止。现在可好,他肖鸿林重大项目、重要资金问题一个人说了算,重要人事任免独断专行,简直成了党内个体户了。”

“元章同志,我建议你找鸿林同志好好谈谈,要敲山震虎啊!”

“好吧,忙完国际秧歌节,我就找他谈。”

李为民站起身看了看表说:“元章,我来是想请你陪我看一看教师新村工程进展情况,提点意见,全市教师眼巴巴盼着住新房呢!”

“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许多教师对分房方案有意见,走吧,咱们边走边商量。”

王元章一边说,一边示意秘书要车,两个人肩并肩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响起了两个人爽朗的笑声。

6、疯牛病

在机场高速公路上,黄梦然和郑卫国开着奔驰320在前面开道,丁能通开着奔驰600紧随其后,白丽娜紧贴着肖鸿林坐在了后面。

看得出来,肖鸿林对白丽娜颇有好感,丁能通跟随肖鸿林多年,深知肖鸿林和老伴的感情一直不好,并不是肖鸿林官做大了瞧不上糟糠之妻,而是因为肖鸿林一直认为自己的婚姻是时代造就的不幸产物。

肖鸿林的老婆叫关兰馨,出身在工人家庭,高小毕业,文化不高。肖鸿林的父亲曾经是国民党的将军,平津战役中战死,就因为历史问题,肖鸿林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工厂劳动改造,后又被错划成右派。关兰馨是在肖鸿林人生摔到最低谷时通过老工人介绍嫁给肖鸿林的,两个人风风雨雨过了大半辈子,也吵吵闹闹打了大半辈子。随着肖鸿林的官越做越大,也就越来越看不上这个拿不出手的老婆了。每次肖鸿林来北京,白丽娜因为搞接待工作都有机会陪同,时间久了,白丽娜心中悄悄生出了几分非分之想。

“老板,你刚刚对于欣欣说在东州修个大花园,这个主意不错,东州确实应该改一改傻大黑粗的形象了。”丁能通从后视镜看见白丽娜几乎将头靠在了肖鸿林的肩上,心想,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能通,我也就那么一说,东州那鬼地方一年有半年冬季,只有杨树柳树活得好,种花能看几天?”肖鸿林无奈地叹道。

“老板,世界花博会每年都选一个城市举办,影响巨大,不如我们试着努力申请一下,拿到东州来办,这样既可以扩大东州在世界上的知名度,又可以打造东州的旅游产业。”丁能通非常清楚东州市作为老工业基地,城市建设欠账太多了,急需有一个龙头项目提升城市环境的质量。

“能通,你小子花花点子就是多,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比王元章那个什么国际秧歌节上档次上品位。好,这件事就由你先疏通疏通渠道,了解了解申办程序,真要拿下来,我升你做市政府副秘书长。”

“肖市长,丁主任早就该升副秘书长了,好多省会城市的驻京办主任都兼市政府副秘书长,这样办起事来代表市政府方便。”白丽娜不失时机地为丁能通溜缝儿。

“好、好,你这张嘴呀,快赶上王熙凤了。”肖鸿林说完拉着白丽娜的玉手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肖鸿林走进昆仑饭店豪华套房时,被房间的摆设惊呆了。只见房间内所有的摆设都是“克隆”故宫里的家具。书柜里摆放的是楠木匣子包装的唐诗和四书五经,寝室里客人睡的是仿真“龙榻”,会议室的沙发改成了“盘龙”宝座,墙上挂的是贴金浮雕“九龙壁”,地上铺的是九龙毯。

“能通,这间豪华套房怎么布置得跟皇帝的行宫似的?这条件比咱们东州宾馆的总统套可好多了。”肖鸿林惬意地坐在客厅里的“盘龙宝座”上,伸着懒腰说道。

“老板,这叫皇帝套房,在北京的五星级酒店是刚刚兴起的名堂,您如果喜欢,赶明儿咱驻京办鸟枪换炮了,咱们也弄一间,您来了住着也方便。”

丁能通一边恭维一边给肖鸿林点烟,白丽娜殷勤地沏了毛尖,端给肖鸿林和丁能通,然后知趣地躲进了小会议室。

黄梦然把行李送上来后就出去了,郑卫国去了自己的房间,客厅里只剩下肖鸿林和丁能通。

“能通,我这次到北京来是因为有件棘手的事,不得不来。”肖鸿林面色凝重地呷了一口茶,沉思半晌说道。

“老板,听您的口气像是出了什么事?”丁能通试探地问道,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是啊,这个贾朝轩借着在北京学习的机会在北京大做我的文章,已经开始预谋夺权了。”

丁能通听后暗自吸了口凉气,心想,政府的一、二把手要是真斗起来,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老板,消息可靠吗?”丁能通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肖鸿林和贾朝轩越团结,对东州市的经济发展越有利,同时,对自己坐稳驻京办主任的位子越有利。

“这真是知人难,难知人啊,我好心好意推荐他到青干班学习,没想到他背后下手,竟然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打发到外省去,好歹毒!好没良心啊!”

肖鸿林说得很动情,两道眉拧攒到一处,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神情充满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容不得丁能通不信。

“老板,省里不是一直有意让您接任省长吗?难道贾朝轩会左右省委省政府的态度?”

“能通,亏你还是驻京办主任,贾朝轩在北京都做了些啥,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他的手都快捅到天上去了。”

肖鸿林的口气异常阴寒,丁能通竟骇得打了个寒战,笑脸立刻就白了。其实,丁能通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贾朝轩在北京的活动,只是他一直认为贾朝轩是一颗潜力巨大的政治新星,在北京为自己的前程奔波可以理解,所以,尽管贾朝轩与在东州起家的几位在京老领导打得火热,自己却并没有在意。想不到,贾朝轩把火玩得这么大,居然玩到肖鸿林的头上来了,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肖鸿林在东州经营快二十年了,是看着贾朝轩在政治上一点点爬上来的,早知如此,只要肖鸿林稍微用点心,贾朝轩就会夭折在摇篮里,如今看来,贾朝轩果然要飞起来了。

“能通,我给你个任务,在北京把贾朝轩给我看住了,我知道你跟他打得火热,你别忘了谁是你的老板,我要随时知道他的行踪。从明天起,你不要往我这儿跑了,就当我没来,把梦然给我留下当司机,我该动动老关系了,他瞒天过海,我只好釜底抽薪了!”

丁能通听得心下骇然,只是木讷地点点头。他最了解肖鸿林的性格了,平生笃信曾国藩的一句话:“谋后而定,行且坚毅。”看来东州要地震了!丁能通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迅速地权衡着自己的利弊得失。

其实,丁能通作为驻京办主任,应该能办领导想办到的事,能让领导见到想见的人,这只是最低要求。丁能通作为肖鸿林一手栽培的人更应该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但是丁能通讲究做人要有原则,他最不希望自己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政治是讲究权谋的,但是他喜欢阳谋,不喜欢阴谋。丁能通心想,看来老板是挑眼了,否则,想见谁要见谁不会瞒着自己的。

丁能通懵懂之余,肖鸿林突然说道:“能通,你先回去吧,晚饭你就在办事处吃,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老板,我本来要给你接风的。”丁能通面容窘迫地说。

“让白丽娜陪我吃就行了,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话,把贾朝轩给我盯住了。”

丁能通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把白丽娜从小会议室叫出来,小声嘱咐几句,悻悻地走了。

7、搭桥

丁能通离开昆仑饭店并没有回驻京办,他被肖鸿林数落得心绪不佳,想约金冉冉出来坐坐,便情不自禁地往燕山大学方向开去。

奔驰车的车窗开着,凉风习习,让丁能通清醒了许多,他打开车载CD,整个车内弥漫着《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优美旋律。

丁能通的心情逐渐回转过来,心想,驻京办就一个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正按着金冉冉的手机号,手机却响了,他觉得很扫兴,只好接听。

“喂,哪位?”

“能通,我是陈富忠啊,我在北京呢,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你到北京是客,我请你吧。说吧,想吃啥?”

“能通,我知道你一直惦记北京花园,那儿的上海菜不错,到北京花园吧。”

陈富忠一句话说到了丁能通的心里,丁能通清楚,即使市政府支持驻京办拿下北京花园,要想经营得好,必须有外资介入,陈富忠正在与香港黄河集团合作,在中山路地段联合开发五星级酒店,说不定这个陈富忠真能帮上什么忙。想到这儿,丁能通打消了见金冉冉的想法,加快了车速。

丁能通走进北京花园酒店时,陈富忠早就订好了包房,陪同陈富忠的,只有北都集团保安队长兼办公室主任,也就是陈富忠的保镖海志强。

陈富忠满脸堆笑地为丁能通斟满了酒,开门见山地说:“能通,大哥遇到坎了,你只要伸把手大哥就有救,大哥是义气人,你心里最清楚,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丁能通知道,陈富忠找自己一定有事相求,东州市的领导陈富忠都能接触上,看来是要见国家部委办局的什么人。

“富忠,说吧,想见谁,只要我能办的绝无二话。”

“好,我就喜欢老弟这份爽快。你知道,我在中山路正与港商合作开发五星级酒店,资金一直很紧张,我求贾市长批了三个亿的贷款,可是段玉芬迟迟卡着不贷,我知道你老弟跟她是大学同学,关系不错,你给大哥说说情,贷了不就得了吗?”

丁能通没想到陈富忠在段玉芬那儿碰了钉子,但他心里清楚,段玉芬是个坚持原则的人,虽然与自己有一份特殊的情谊,真要让她违背原则,她未必买账。丁能通的确有些犯难了。

陈富忠似乎看出了丁能通的心理,给海志强递了个眼色,海志强赶紧从包里拿出了一张信用卡,递给陈富忠。

“能通,这是大哥的一点意思,整十个,别嫌少。”陈富忠说完把卡推给丁能通。

丁能通看了看这张金卡,笑了笑说:“富忠大哥还是老一套,钱是好东西,但我对钱看得不重,大哥要真想帮我,不如推荐我认识几位港商,特别是对投资酒店感兴趣的港商。”

丁能通心想,你陈富忠之所以在东州横晃,不就靠这几个臭钱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让我成为和珅,没那么容易,我可是研究和珅的专家,我丁能通赚钱靠的是智慧,不靠受贿,想害我,没那么容易!

陈富忠明白了丁能通的意思,心下一喜,说:“能通,与我合作的这家港商在香港实力雄厚,董事局主席黄翰晨先生可是东南亚一带有名的大投资家。要不,我给老弟搭搭桥。”

“富忠大哥,太好了,你费费心,一定要把这个桥搭成。”丁能通高兴地说。

“放心吧,香港有名有姓的老板十个有八个我能给你搭上关系。”

“富忠大哥,真想不到,你这舞台越折腾越大呀!”

“这不都是托朋友的福嘛,不瞒老弟,我之所以看中香港,是因为在香港,有无数个由血缘关系组成的家族集团,这些集团无不与金店、贸易公司、外汇事务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香港,钱的来龙去脉几乎是无法追查的,尤其现在的银行已经高度国际化、复杂化。货币以电子的形式,在各大洲之间往来,一笔钱进了这样的迷宫,就像脏衣服进了洗衣机一样,出来的时候就干干净净了。”陈富忠卖弄地侃侃而谈,听得丁能通心里有些发紧。

“富忠,我当秘书时你就没少贷款,那些钱该不会是都进了洗衣机了吧?”

丁能通揶揄地问道。

“能通,哪儿的话,大哥从来不干对不起朋友的事。那咱们就说定了,段玉芬就拜托老弟疏通了。”

陈富忠说完将手中的金卡扔给海志强,海志强毕恭毕敬地放进了皮包里。

8、拒绝

晚上十点钟,李为民的黑色奥迪车缓缓停在自家楼道门前,李为民疲惫地从车里出来,发现有一辆挂着北京牌照的奔驰320也停在自家楼道门前,这辆车很眼熟,他仔细打量一下,想起来了,这是东州市驻京办的车,自己去北京出差坐过很多次这辆车。

李为民心想,驻京办谁来了?丁能通还是钱学礼?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自己家的门前,他按了一下门铃,开门的是李为民的妻子吴梦玲。

“回来这么早,驻京办的钱主任来了,等你快半个小时了。”吴梦玲一边说,一边给李为民脱掉外套。

钱学礼从客厅讪讪地迎出来,满脸堆笑地说:“李书记,我回东州开会,顺便来看看您!”

钱学礼的到访多少让李为民有些意外。

“学礼呀,请坐!回东州开什么会呀?”

“袁市长开了一个招商引资的市长办公会,涉及到驻京办,开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问过市委办公厅秘书处,说您陪国家环保局领导参观污水处理厂去了,估计晚上要宴请,回来的一定晚,我这才决定晚点来。”钱学礼肉头肉脑地说。

驻京办下到处长上到主任对每个副市级以上领导都熟得很,甚至与家属更熟,其实,钱学礼这次登门拜访,与李为民的妻子吴梦玲有关。

李为民与吴梦玲就一个女儿,在北京念大学,快毕业了,给女儿找一份可心的工作成了吴梦玲心头最要紧的事。她最了解丈夫,女儿的工作根本指不上李为民,家里的亲戚找上门来求李为民办事没有一个不碰壁的,夫妻俩为李为民不近人情这股劲儿,没少吵嘴,甚至闹过离婚,但是无济于事。

渐渐地吴梦玲理解了丈夫,她学会了用一种平凡的视角看待李为民的原则,起码不担心丈夫在经济上出问题。可是女儿是娘的心头肉,看着女儿为自己的工作着急心疼,吴梦玲也与李为民商量过,李为民的态度很简单:“梦玲,女儿大了,要相信女儿有能力自己闯世界。”

吴梦玲恼了,赌气背着李为民找到了钱学礼,吴梦玲之所以找钱学礼而没找丁能通,是因为她觉得钱学礼在北京工作时间长,连老婆孩子都跟着调到了北京,北京地面上一定比丁能通熟,人又精明,求钱学礼准行。

钱学礼接到吴梦玲的电话满口答应,他巴不得攀上李为民,如果自己有李为民这层关系,为自己撑腰,就足可以与丁能通抗衡了。

钱学礼动用了自己最重要的关系,终于为李为民的女儿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到《汽车报》做记者,月薪七八千块,但是钱学礼并未用电话通知吴梦玲,而是利用回东州开会之机,想亲自向李为民表功,顺便再参丁能通一本。

“学礼呀,招商引资工作,驻京办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们接触人多,信息灵,又与国家部委办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用心做工作确实能拉到大外商。但是为了招商引资而引资的做法我不敢苟同啊,比如今年东州市定为开放年,要招一千个项目,招一千个项目的依据是什么?不问青红皂白招一千个项目,对环境有没有什么影响,需不需要做做调研评价,明明是污染环境的项目,为了完成外资额照签不误,还要求每位副市长今年至少要带团在国外呆上一个月,这是招商引资还是出国旅游。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搞了十几年了,我们有些领导头脑中一点科学发展观也没有,靠拍脑门子做决策,迟早要摔跟头。”

李为民侃侃而谈,钱学礼的心事根本不在这儿,他见缝插针地说:“李书记,宏观决策当然领导定,我们只做具体工作,不过,李书记的观点我非常赞同,绝不能把东州搞成国外污染企业的转移基地。”

“是呀,招商引资工作说到底是为了发展经济,但是必须树立科学发展的理念,面对科学发展观,你们驻京办的职能也应该改一改,不应该只关注领导的迎来送往,应该向公共服务功能转变,不是为官服务,而是为民服务。”

“李书记,您知道丁能通这个人一向好大喜功,在驻京办搞一言堂,我曾经多次提议为进京办事难的东州群众做点实事,可是他不感兴趣,非要搞什么五星级驻京办,最近跟一个女大学生搞得火热,弄得驻京办工作人员私下里议论纷纷,影响很不好。”钱学礼不失时机地说出了想说的话,觉得非常痛快。

李为民觑了钱学礼一眼,重新点了一根烟说:“学礼,我这个人喜欢较真儿,查无实据的事我可不喜欢听,你说丁能通与一个女大学生搞得火热,是什么意思?是情人还是朋友?如果是正常的男女关系,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如果偏听偏信,会不会害了一个好同志?”

李为民一向对钱学礼的印象不好,觉得这个人蝇营狗苟的,相反觉得丁能通是个想干事会干事的人。

钱学礼被反问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李书记说的是。”

吴梦玲听见李为民说话一点也不给钱学礼面子,端着水果走过来打圆场说:“为民,学礼可是为了女儿的工作来的!”

“女儿的工作怎么了?”李为民眉头一拧问道。

“李书记,是这样的,嫂子说孩子快大学毕业了,想在北京找个工作,正好有个机会我帮着搭了个桥,工作单位是《汽车报》,当记者,女孩子当记者满合适的。”

钱学礼一脸得意地说。

“月薪七八千块呢!”吴梦玲满意地补充道。

李为民听后脸一下子阴沉起来,吴梦玲一看李为民的脸阴沉起来,顿时心里紧张起来,因为每次亲属求到他,他的脸都是先阴沉起来。为了女儿,吴梦玲这次不打算让步。

“学礼呀,这件事让你费心了,但是我相信我女儿有能力自己找到工作,我看去《汽车报》当记者的事就算了。”李为民语气坚定,看得出他虽然很生气,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不发作。

吴梦玲不干了:“为民,凭什么不去,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学礼给女儿找了这么好的工作,你不好好谢人家,还当场拒绝,你的原则就这么重要,女儿不是你的亲女儿?!”

“梦玲,你冷静一点,我相信我女儿会理解我的。”

“我现在就给女儿打电话,看看女儿能不能理解你。”

说完,吴梦玲就去内屋打电话。

钱学礼见场面尴尬,只好起身说:“李书记,孩子工作的事是大事,还是和嫂子好好商量商量,我告辞了。”

钱学礼没想到邀功碰了一鼻子灰,尽管李为民送到楼下,钱学礼仍然觉得自己像吃了个苍蝇似的。

李为民回到屋里时,吴梦玲正在嘤嘤地哭泣:“刚才我和女儿通话,说了你的意思,女儿当时就急哭了,我看你怎么和女儿解释。”

李为民定了定神,坐到吴梦玲的身边说:“梦玲,你不想一想,我如果不是市委副书记,他钱学礼会为我女儿出头找这么好的工作?”

“市委书记怎么了?市委书记就不是人?我和女儿沾过你什么便宜?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吴梦玲说完,嚎啕大哭起来,李为民无可奈何地抽着闷烟,无奈地将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9、聚会

东州市第五届国际秧歌节就要开幕了,丁能通借机回了趟东州,因为陈富忠求他的事,他不是很有把握,必须当面和段玉芬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早晨,古城东州在朝阳的辉映下抖闪着鲜绿醒来了,它舒展四肢,层层叠叠的建筑群与飘渺的云天相接,在天野之间画上了一个灰蓝色的巨大圆圈。

由于历史上的原因,在东州城,俄式的、日式的房子仍然到处可见。好些房子都有尖顶,穹隆门,更有不少大建筑,镶嵌进了这些圆顶的瓶状、罂状的小建筑作为装饰,这就使它具有一种东欧情调。由于国际秧歌节的缘故,市里许多街道两侧的房子都油刷一新,显得生机勃勃。

就在东州市第五届国际秧歌节隆重开幕之际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市委副书记李为民的家被盗了。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小偷从李副书记家偷走了几十万,还有人说李副书记家丢了一部金书,这部金书页页都是纯金的。老百姓最喜欢做谣言的主人,他们宁愿信其有,也不愿意信其无。

然而,丁能通的老同学、刑警支队支队长石存山接到报警赶到李副书记家后,他惊呆了,他和干警们不敢相信这是李副书记的家。因为在这片普通的居民小区里,这套普通的三居室寻常得就和普通百姓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布置得干净典雅,书房里挂着一幅李为民亲手写的条幅,正是郑板桥的《卧斋听竹》: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菖州县令,

一树一叶总关情。

石存山早就听说市委一直动员李副书记搬到常委大院去,可李为民就是不肯,他说与老百姓在一起住惯了,搬走了舍不得他们。在这儿住能听到真话。石存山过去不信,今天他被彻底感动了。

老同学难得一聚,丁能通一到东州就张罗请客,他是想找个由头,好请段玉芬出来。晚上,丁能通和衣雪在“天天渔港”订了包房。石存山是第一个到的,老远就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

“能通,你小子还知道回家呀,该不会沾了天王老子的仙气忘本了吧?”

“存山,是该好好说说他了,再不说他就快成陈世美了。”衣雪半嗔半怪地数落道。

“衣雪,他要是真成了陈世美呀,你就去找市委李书记,那可是个活包公,一准儿铡了他。”

石存山说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对了,偷李书记家的小偷抓着了吗?现在可是谣言四起呀!”丁能通好奇地问道。

“能通,常言说得好,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在我老石手里,没有抓不住的贼。你别说,连贼都佩服李书记的廉洁。”

“存山,快说说李书记家到底丢啥了?”衣雪迫不及待地问。

“我说了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一条红塔山,两千块钱。”

“我就信,李书记就是这样的人!”

段玉芬接着石存山的话把,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石存山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两只眼睛像狼一样放着光。

在大学,石存山是学法律的,当过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现在他在校运动会上创下的百米纪录还没有人能破。由于都是学生会干部,接触得多,石存山与丁能通、段玉芬就成了好朋友。在大学石存山就追段玉芬,但是当时段玉芬一直暗恋着丁能通,根本没有把石存山放在眼里。毕业这么多年了,石存山与前妻离了婚,两个人有一个儿子,由于整天打打杀杀的,一直没再找。

丁能通和衣雪有意撮合石存山和段玉芬,段玉芬一直不表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石存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娶段玉芬,今天,四个人相聚,也是丁能通和衣雪有意为石存山创造机会。

饭菜上齐后,众人开始闲聊。石存山总想讨好段玉芬,丁能通也想找话茬儿说说陈富忠贷款的事,只有衣雪无心无肺地瞎侃。

“玉芬,我们班女同学中,事业上最出色的就属你了,你看我都快成煮饭婆了。”

“你是我们学校的红玫瑰,就是谢了也带刺,还怕能通不要你。”

段玉芬说话的声调不紧不慢,却甜腻可人,让石存山油然而生幸福感。

“玉芬,能通这小子我了解,十个猴都不换,你想北京城都玩得转,衣雪真得加小心。”

“存山,怎么说话呢?罚酒!”丁能通没好气地说。

两个人干了以后,借着酒劲,丁能通壮着胆儿说:“玉芬,现在像存山这样的好人不多了,这小子在大学时就惦记你,都老大不小了,别拖了!”

段玉芬听了这话沉思良久,幽幽地说道:“能通,我们的事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说完,她拿起酒瓶亲自给大家满上,然后举起酒杯说:“存山,来,我们一起敬能通和衣雪一杯。”

石存山赶紧端起酒杯像接到圣旨一样郑重地说:“能通、衣雪,这些年,你们两口子没少为我们的事操心,多谢了!”

这是丁能通和衣雪第一次看见段玉芬将一杯白酒干了,因为段玉芬从来不喝酒。他俩会心地互看了一眼,两个人心里明白,段玉芬已经接受石存山了。

趁着段玉芬高兴,丁能通赶紧为陈富忠说情。

“玉芬,北都集团贷款的事能放就放吧,反正主管市长有批示,拖着不办得罪陈富忠事小,得罪贾朝轩可就犯不上了。”丁能通话音刚落,段玉芬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

“能通,陈富忠在咱们东州各家银行总共贷了七个亿了,一分钱也没还,用一座烂尾楼做抵押,都抵押三回了,还要抵押,你说,这款让我怎么贷?”

丁能通没想到北都集团的账会这么烂,更没想到段玉芬会一点情面也不给。他沉默良久支吾道:“玉芬,少放点呗,这样大家都有台阶。”

“能通,我不能为了给大家台阶下而放弃原则,要知道三个亿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段玉芬一点也不松口,石存山见场面有点僵,赶紧打圆场说:“能通,我觉得玉芬说得对,我劝你少管陈富忠的事,我看这家伙不地道。市里有几起血案都与他有关,省厅打黑办已经开始注意他了,你小子别惹麻烦!”

丁能通心想,好你个重色轻友的石存山,你们两个还真般配!

“好了,算我没说,来,喝酒!”丁能通脑子转得快,行则攻,不行则退,犯不上为陈富忠得罪段玉芬,不过陈富忠不是省油的灯,他若是拿不到这三个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想到这儿,他不禁为段玉芬担心起来。

“玉芬,要不换换工作吧,陈富忠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怕你……”

“怕什么,邪不压正!”段玉芬掷地有声地说。

看样子石存山也想劝两句,见段玉芬一身正气,只好憋了回去,打圆场地说:“有钱人有什么好,还是知足者常乐。想当年,起义领袖陈胜吴广给人打工的时候,一开始倒也安分守己,任劳任怨的,一副知天达命、勤勤恳恳的样子。后来很快就不知足了。一会儿自比鸿鹄瞧不起燕雀,还放出‘苟富贵,勿相忘’的大话;一会儿又要推翻皇帝,号令天下揭竿而起什么的。贪心不足蛇吞象,结果不到三十就死了。我看那个陈富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天把火玩大了准把自己烧死。”石存山的话不伦不类诙谐幽默,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酒席很晚才散。

10、常委会

石存山开车送段玉芬走了,丁能通与衣雪难得在一起散散步,两个人手牵手沿着青年大街缓步而行。每到一个小广场便锣鼓喧天唢呐声声,大秧歌已经潜移默化地深入到了东州百姓的生活。大老婆,小媳妇,三弯九动十八态,一举手、一投足,风情万种,看的人心旌荡漾,意乱神迷。

“能通,在北京呆惯了,是不是感觉东州像个大堡子。”

“雪儿,你别看大秧歌土,但是土得有韵味,土得比臭豆腐的味还浓。”

“东州确实土得比臭豆腐的味还浓,浓得让人闻了受不了,真该换个地方活活。”

“雪儿,要不我想点办法把你调到北京,省得我整天打光棍儿。”

“北京有什么好,我看你在北京呆了两三年,变得一身京油子味儿。能通,为了孩子,我想送儿子出国留学。”

“去哪儿?”

“去加拿大,我们电视台好几个同事都把孩子送到加拿大读书了,你在北京见的世面大,求这方面的朋友想想办法呗!”

丁能通没想到衣雪突然有了让孩子到国外念书的想法,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雪儿,我觉得孩子在国内上完大学再去比较好,留学的事应该慎重。”

“不好,反正你得想办法早点把孩子办出去。”

“雪儿,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正所谓久别胜新婚,衣雪想男人想得不得了,但是丁能通太累了,似乎公粮不足,但是女人是用来哄的,哄女人也是丁能通的拿手好戏。

东州市第五届国际秧歌节破天荒地遭遇了滑铁卢,办秧歌节的宗旨是“秧歌搭台,经济唱戏”,但是秧歌台搭得挺好,经济戏却没唱好,招商情况不理想,大项目寥寥无几,协议只签下几个亿人民币。

市委书记王元章心情很沉重,在市委常委会议室,肖鸿林一言不发,王元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还是李为民打破了僵局。

“元章同志,我觉得这次常委会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我们这几年在办秧歌节上的得失,不能再这样蛮干下去了。其实,这几年广大干部群众对办秧歌节的意见不少,可元章同志,你就是听不进去,以至于造成今天劳民伤财的被动局面。”李为民说话一向对事不对人,王元章习惯了,并不介意。

“我同意为民同志的意见,我们讲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什么是文化,一切经济行为的终点都是文化。但这样的文化是先进的,我们不能说秧歌节作为乡土文化是一种不健康,但是起码代表不了我们这个五十多年来发展起来的老工业基地。文化是高雅的,但是搞不好也会给我们设下陷阱,东州文化的魂是什么,值得深思,但绝对不是秧歌。”市人大主任赵国光情绪激动地说。

“我不同意国光同志的意见。”市政协主席张宏昌说,“我承认这届秧歌节办得不太成功,原因有很多,我看最主要的就是一些人瞧不起乡土文化,同志们,乡土文化是我们的骨髓呀!这几年我们通过举办秧歌节让全国甚至世界了解了东州、关注了东州,成就了许多大项目,更开掘了全市的旅游资源,应该说秧歌节对这几年东州的发展功不可没。”

“张主席的心情可以理解。”李为民平和地说道,“让我说,靠秧歌是振兴不了老工业基地的,我们这些年名堂搞了不少,什么项目年,工业年,结构调整年,还有绿化年,今年又搞了个开放年,其实都是计划经济的思想和扭曲的政绩观在作怪。我认为市委该做好市委该做的事,政府该做好政府该做的事,尊重市场规律,实事求是,经济这台戏没有秧歌一样唱。”

李为民是个务实的人,当年省委下派李为民到东州做副市长,没想到东州人大代表欺生,对空降干部特别反感,结果在人代会上仅一票之差,输给了贾朝轩,为此,市委书记王元章和市人大主任赵国光都向省委做了检讨。省委考虑到李为民的能力和东州市的具体情况,委任李为民做了东州市委副书记。李为民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真抓实干,终于赢得了东州干部群众的信任。

因为王元章非常了解李为民的为人,知道他一切出于公心,从不工于心计,尽管李为民言辞较重,但语重心长。

贾朝轩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参加这次常委会,但是他一言未发。贾朝轩与李为民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在做官,一个是在做人。

贾朝轩是很讲究官道的,他从《资治通鉴》和《反经》等书中,早就总结了做官六法,就是大官小做,小官大做,闲官忙做,忙官闲做,虚官实做,实官虚做。

像今天的场面,贾朝轩早就看出来肖鸿林有意推波助澜倒戈秧歌节,只是一直在等时机,一旦肖鸿林发言,贾朝轩必须权衡利弊表个态。

其实,王元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一向襟怀坦荡,年前在省里开会时,省委书记林白和他谈过话了,明年年底省里换届要他准备到省人大任副职,他不想在即将离开市委书记位置时,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同志们,”王元章终于开口了,“大家的意见很中肯,特别是为民同志和国光同志的意见对我触动很大,我同意他们的意见,接受批评,愿意对这次国际秧歌节的失误负责。但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没有错,我希望大家能探索出一条新的思路,提升东州市的城市功能,提高东州市的城市品位。”

肖鸿林没想到王元章有勇气自我批评,他认为老搭档是在给自己台阶,于是借机将申办世界花卉艺术博览会的想法和盘托出,立即引起与会代表的热烈响应。实际上大家骨子里都反对办秧歌节,包括市政协主席张宏昌,但是官场上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意愿来,必须由政治利益来决定。

贾朝轩觉得时机到了,他点上一支软包中华烟,深吸一口说:“很显然,‘花博会’一旦申办成功必将给东州带来巨大的国际影响和综合效益,特别是像东州市这样的老工业基地可以通过举办‘花博会’,探索一条工业和绿化园艺相结合的可持续发展道路。我建议,将这件事作为重点工程,由肖市长亲自抓。”

“不,”肖鸿林口气坚决地说,“朝轩同志在北京学习,做国家有关部门的工作方便,又是主管副市长,我看这件事的申报准备工作就由朝轩同志来抓吧。朝轩,多让驻京办跑跑腿,丁能通还是能干点事的。”

贾朝轩没有想到肖鸿林把最难啃的骨头扔给了自己,因为申办成功了,功劳也不是自己的,如果申办失败了责任只能由自己承担。何况许多国家的优秀城市都在争办花博会,即便是国内的城市,南方的任何一个城市拉出来都比东州申办强,贾朝轩一时没表态。

“好啊,朝轩同志抓这件事很合适,我看就这么定了。这件事要充分发挥驻京办的作用,朝轩,丁能通正好归你管,这家伙在疏通关系上,是一把好手啊。”王元章肯定地说。

散会以后,肖鸿林让郑卫国通知丁能通到办公室来一趟。丁能通要回北京,正在机场办手续,接到郑卫国的电话后,只好从东州机场直接赶到了市政府。

“能通,申办‘花博会’可以启动了,刚刚开完常委会。你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吗?”肖鸿林的目光霍地一跳,迅速闪了丁能通一眼。

“老板,我心里明白,这几年您让秧歌节闹得心里很苦,正可借‘花博会’扬眉吐气了。”

丁能通故意不往点儿上说,官场上最忌讳凡事比领导高,领导拍拍你的肩膀叫平易近人,你若拍拍领导的肩膀叫犯上作乱;领导问问你们家的情况,叫嘘寒问暖,你若随便打听领导家里的情况,叫居心叵测。

“幼稚!”肖鸿林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前,望了一眼市府广场感慨地说,“能通,明年省里就要换届了。”

丁能通一下子就明白了,外界一直传说省委书记林白要调到北京,由现任省长赵长征担任省委书记,据说,王元章和肖鸿林都是继任省长的候选人,看来肖鸿林已经开始惦记这个位置了。

“老板,其实申办花博会也是一招险棋。”

“这话怎么讲?”

“老板,东州毕竟是个内陆城市,市容粗砺,比不得四季如春的南方。据我所知,花博会在许多国家的城市举办过,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气候条件湿润温婉,适宜花卉生长啊!”丁能通不无担心地说。

“在东州举办花博会确实是有很多不利因素,正因为如此,一旦成功才有轰动效应,我就是要将不利因素变成有利因素,地理位置固不可变,但可变化的空间是人的匠心。申办的事,我已经交给贾朝轩了,这段时间你全力配合他,不过别忘了我在北京跟你说过的话。”

一想起肖鸿林在北京跟自己说的话,丁能通就觉得自己正处在是非窝里,心情一下子灰暗起来,但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暗下决心以不变应万变。

丁能通与贾朝轩坐同一架飞机回的北京,上飞机前,丁能通通知黄梦然开车来接他和贾朝轩;下飞机后,丁能通让黄梦然打车回驻京办,自己亲自开车送贾朝轩回党校。

在车上,贾朝轩说:“眼下,你先考虑怎么才能申办下来花博会,在东州办花博会就好比让男人生孩子一样,难呀!”

贾朝轩说完掏出软包中华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

“贾市长,不难怎么显出英雄本色?”丁能通赔着笑恭维说,“充分利用你在党校的同学,这可是你最大的财富啊。”

“这话不假,我还真有同学在国家贸促会和商务部工作。”

“贾市长,要取得行业主管部门及审批部门的支持,这事就成一半了。”

“是啊,这回我们出国观光可有由头了。上届是在韩国首尔举办的吧,我们第一站就到那儿。正好我在党校学习快毕业了,你倒出空陪我和你大嫂走一趟。”

11、留言

回到驻京办,丁能通打开电脑,想看看有没有金冉冉的留言。不看则已,一看让他惊呆了。原来金冉冉像写她的情人刚那样,将自己与他在凯宾斯基发生的事也写在了心情留言上了。

凯宾斯基十七层的落地窗是通哥选择这儿的原因。亮马河太漂亮了,特别是在夜晚霓虹灯的映照下,让人觉得有些眩晕,我不知道这是暧昧,还是浪漫?总之,我对他的好奇和新鲜夹杂着些许刺激。自从刚伤害我以后,我是不相信男人的,更不相信有什么柳下惠!起初对通哥的蔑视源自对刚的报复心理,在凯宾斯基那一晚让我为自己的灰暗而羞愧,自责来自心底,却不知向谁道歉?是通哥?还是自己?北京城里有多少人在平静中享受着偶然的新鲜,我却因为羞愧而痛苦,是错误?还是需要?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被他折服了,因为我那渺小的带着善良光环的好奇心在讥笑我的无知,感谢上帝,让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一个正人君子,我的哥哥!

丁能通对金冉冉的做法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最担心的是万一被别人发现这里的通哥就是丁能通,就糟了。这种事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谁能相信自己是为了救一个轻生的女孩而强忍欲火扮演了一回当代柳下惠呢。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个无法让人接受的事实。

丁能通哭笑不得地拨通了金冉冉的手机,晚上约她一起吃饭。金冉冉忙于毕业论文,很长时间没与丁能通见面了,听到他的声音异常兴奋,两个人说好吃鱼。

丁能通开车去燕山大学的路上一直在想,金冉冉太不成熟了,还有点自作多情,但是面对这个在感情生命线上挣扎的女孩自己又不能不伸手帮她一把,如果自己现在冷落她,金冉冉一定会产生逆反心理,但是走得太近又怕她不注意影响,给自己惹来非议,甚至毁了自己的前程,钱学礼一直想利用女人搞自己的名堂,不能不防,怎么办?

实际上丁能通不喜欢女孩,特别是像金冉冉这种不成熟的女孩,他喜欢女人,果子成熟了才好吃。

想着想着,丁能通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钱学礼的肉脸,丁能通做贼似的不自觉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果然有一辆奥迪车远远地跟着自己,他越看越像办事处的车。

丁能通加快了车速,心想,不管后面的车是不是办事处的,都要甩掉它。

可是,正值下班高峰期,本来就拥堵的交通,更是水泄不通,北京的交通是最让人头疼的,丁能通越着急,路堵得就越厉害。好不容易冲上立交桥,却发现后面的奥迪车拐进了一条小路,丁能通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是自己在吓唬自己,虚惊一场!

丁能通将车停在燕山大学附近的德莫利鲜鱼馆门前等金冉冉,不一会儿,金冉冉身穿粉色吊带纱裙,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丁能通赶紧下了车。

“冉冉,毕业论文还没写完?”

“没有,老师要求太严了,两遍都没过关。”

“都累瘦了,好好补补吧。”

“可不,天天吃学校的饭,我都馋死了,我要吃鲶鱼炖茄子。”

“好啊,今儿让你吃个够。”

两个人走进德莫利鲜鱼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菜很快就上齐了,金冉冉却不吃,只是凝视着丁能通,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疑虑,安静得像一滴水。

丁能通被看得发毛,问:“怎么了?”

“哥,你今天不太对劲儿!”

金冉冉话一出口,丁能通就紧张起来,他本来想等吃完这顿饭,好好教训一顿金冉冉,向她说明官场上的利害,如果她不听就决定不再与金冉冉交往,或许这是自己与金冉冉吃的最后一顿晚餐,然后一刀两断,但是他望了一眼金冉冉单纯的目光又有些于心不忍。

“冉冉,”丁能通一脸严肃地说,“我是你大哥,不是你的刚,不需要你在网上展示,我可不想成为你日记中的角色,你这样做会害了我的!”

金冉冉望着一脸肃容的丁能通,白里透红的脸蛋细嫩得像是刚刚出水的荷花,眼眶中却闪出了委屈的泪珠。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金冉冉怯生生地问。

“不是很重要,是很严重!”丁能通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冉冉,看来你不需要什么大哥,咱们认识纯属误会。我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将来走上社会怎么能让人放心!依我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样对咱们俩都有好处。”

“只对你有好处!”金冉冉泪眼盈盈地嗔道。

丁能通默然不语,他心里很矛盾,其实,他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因为刚认的这个妹妹不同凡响,他甚至从金冉冉特立独行的性格中看出了自己当年上大学时的影子。再加上金冉冉的身世很苦,与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怜,有这样一个妹妹丁能通是巴不得的,丁能通从小丧父,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想到这儿,他夹了一口鱼放进了嘴里,香嫩可口,他觑了一眼楚楚可人的金冉冉,心一下子软了。

“好了,冉冉,你根本不知道社会有多复杂,人心有多险恶!”

“哥,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在网上乱写了,还不行吗?”金冉冉抹了抹泪花柔声道。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回去把网上的东西删掉,以后写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写我们之间的事,你哥我是官场上的人,你应该学会保护我。”

丁能通一脸肃然地说着,心里却很高兴,心想,冉冉虽然涉世不深,还是懂事的,有个妹妹真好。

“哥,人家都快毕业了,还没找到工作呢,要不让我去你的驻京办成吗?”

丁能通没想到金冉冉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快速思索一会儿,迅速权衡了如果金冉冉到驻京办对自己的利弊,觉得这件事可以考虑,但必须摸清钱学礼的脉象,别让这家伙拿这件事做了文章。他猛然想起刚才来的路上那辆跟踪自己的奥迪车,激灵一噤,心想,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冉冉,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反正离毕业还有些日子呢,哥会考虑你的工作去向的。”

金冉冉满面柔情地夹起一块鱼喂到丁能通的嘴里。

12、竞争

市政府常务会开了两次,大家众说纷纭一直确定不了花博会的选址。集中的意见有两种,一是建在绿树成阴的省级森林公园草河口风景区,这里由金桥区管辖;二是建在碧波荡漾的琼水湖畔。琼水湖是位于西塘区的一个大水库,是东州市四百五十万市民的饮用水。

应该说两个地点承办花博会都很理想,正因为如此,金桥区区长张铁男和西塘区区长何振东一大早就在肖鸿林的办公室争执起来。

“老何,我倒觉得花博会选址在琼水湖畔不合适,谁都知道市政府办花博会是要带动一方经济,特别是花博园周围的地价会翻几倍,到时候房地产首当其冲,琼水湖是东州市民的饮用水,一旦污染了后果不堪设想。”

“铁男,我倒觉得花博园选址在草河口风景区更不合适,那里是省级森林公园,封山育林的重地,一旦在那里大兴土木,不知要毁多少山林、破坏多少树木,那可是咱东州惟一一片森林。”

“何区长多虑了,我认为花博园建在草河口风景区,不仅不会破坏山林,而且会锦上添花。”

“张区长也过于费心了,花博园建在琼水湖畔不仅不会污染水源,还会涵养水源,正好是一举两得。”

双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脖子粗脸红。肖鸿林被两个人吵得心烦意乱,因为花博会能不能申办下来肖鸿林心里并没有底,即便申办下来了,资金怎么解决也是个未知数。

“好了好了,别争了,看看你们两个,哪里还像个国家干部,简直是村长水平。眼下申办花博会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全市干部群众应该上下同心,全力申办,一旦申办成功,无论选址在哪儿,各个区都会受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整不明白?”

正说着,秘书郑卫国走了进来。

“肖市长,省委林书记的内线电话。”

张铁男、何振东赶紧躲进小会议室回避。

肖鸿林走进郑卫国的办公室,拿起内线电话。

“林书记,我是肖鸿林。”

“鸿林同志,怎么搞的,一大早金桥区草河口的上百名农民就到省委上访,反对在草河口搞花博园,说你们要征几百亩地搞花博园。搞花博园是好事,但是不能伤害农民群众的利益。”很显然林白的口气很严厉。

“林书记,申办花博会仅仅是一个意向,八字还没一撇呢。选址还没纳入议程,草河口的农民是误听了谣言,我这就派他们区长去领人。”

肖鸿林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火快顶到了脑门子了。

“不用了,正好为民同志到省委办事,我顺便让他把人劝回去了。鸿林同志,抽空你和元章来一趟,我要专门听取你们关于申办花博会的汇报。”

肖鸿林预感到省委书记林白对东州市申办花博会未向省委汇报有看法,再加上草河口的老百姓提前给东州上了眼药,搞得市委市政府很被动。放下电话后,他怒气冲冲地走进小会议室,金桥区区长张铁男扒门缝儿听得一清二楚,早就惊得面如土灰了。

丁能通在北京就听说了肖鸿林大骂金桥区区长张铁男的事,驻京办是个中转站,什么消息都会在这里汇集,他预感到一旦花博会申办成功,各方诸侯都会为这块肥肉争得头破血流,驻京办也应该利用这次机会将北京花园运作下来。想到这儿,他脑海中闪过陈富忠和段玉芬,真不知道段玉芬是如何对付陈富忠和贾朝轩的。

13、子弹

市公安局是一座有着欧式风格的洋楼,矗立在解放路一片法国梧桐环绕的院子里,这些根深叶茂的法国梧桐不知是什么年代种下的,硕大的树冠掩映了这座欧式洋楼,高过树冠的楼顶上,巨大的警徽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森严的大院门口两名武警战士戎装威武,更增加了几分令人敬畏的神秘。

这里是东州市惟一种有梧桐树的地方,这些梧桐树在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构筑的一片片高楼大厦面前就像一个个锁进了岁月保险箱的雍容华贵的少妇,让人感觉出这里的威严中透出的亲和。

东州市副市长邓大海因为兼任市公安局局长,所以很少坐在市政府大楼的办公室里办公,他几乎常年在市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办公。

早晨,邓大海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的办公桌上专门为副市级领导配备的红色内线电话响个不停,他以为是哪位市领导找自己有事,连忙拿起电话,打来电话的是市委副书记李为民的秘书小唐。

“您好!邓市长,出了一件大事,不得不向您汇报!”

“别着急,小唐,慢慢说,什么事?”

邓大海心中也激灵一下,他马上想到了李为民的安全。李为民是邓大海最钦佩的人,虽然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却和自己这个行武出身的人一个脾气,从不向恶势力低头,做人不卑不亢,做官一身正气,由于敢于碰硬,得罪了不少人。邓大海多次提醒李为民要注意个人安全,还特意为李为民安排了一位身手不凡的转业武警战士当司机,尽管如此,邓大海仍然不放心李为民的安全,因为李为民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这年头挡了谁的财路、官路都可能引火烧身。

“邓市长,我早晨整理群众来信时,发现有一封信很特殊,里面有硬邦邦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颗子弹。”

小唐的语气很紧张,好像嘴唇在发抖,看来他十分担心李为民的安全。

“小唐,看来你收到了一封恐吓信,信上怎么写的?”

邓大海听到“子弹”二字,心头一紧,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歹徒一定是冲着李为民来的。

“邓市长,恐吓信很简单,就一句话,‘李为民,少管闲事,否则,小心你女儿的小命!’”

邓大海听后觉得事态严重,没想到对手要对李为民的女儿下手,这可是比对李为民下手都要歹毒。

“小唐,为民同志知道吗?”

“我怕他担心女儿,还没有告诉他,他正在王书记办公室,一会儿就能回来。”

“好,小唐,我马上过去,你让李书记等我!”

邓大海放下电话给刑警支队支队长石存山打了手机,命令他与自己分头赶往市委。

邓大海和石存山前脚走进李为民的办公室,李为民后脚就跟了进来。

“哟,大海,存山,你们不去抓贼,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说完,李为民掏出自己的“红塔山”每人发了一支。

“为民同志,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必须配合。”邓大海严肃地说。

“大海,听你的口气像在审犯人!”李为民开玩笑地说。

邓大海示意小唐把恐吓信给李为民看,小唐把带有子弹的恐吓信递给李为民。李为民看后眉头一下子紧锁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握着那颗明晃晃的子弹,看得出来这位有着铮铮铁骨的市委副书记,正在为自己心爱的女儿担心。

“为民同志,你好好想一想,最近触动了什么人的利益?”邓大海直指要害。

李为民思索了一会儿说:“大海同志,以前我也接到过恐吓信,那都是对我本人的,这次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要将黑手伸向我的女儿!这封信一定与我最近清理全市烂尾楼有关,许多房地产公司靠贷款起家,而且不少公司用烂尾楼重复抵押,老百姓的血汗钱就这样白白蒸发了。”

“为民,能不能将这些房地产公司的名单给我?”

小唐将房地产公司名单递给邓大海。

“存山,”邓大海用命令的口气说,“排查,一定要抓住写恐吓信的黑手,另外迅速与北京市公安局取得联系,通报一下情况,让他们通知学校保卫处密切注意孩子的安全。为民,你给孩子打个电话,告诉她千万不要单独离开校园,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石存山插嘴说:“我通知一下驻京办,让丁能通也关照一下孩子。”

“大海,我求你们一件事,恐吓信的事千万不要扩大,更不能让梦玲知道,否则她会吃不下睡不着的,整日为孩子担心,梦玲要是急病了,我可连饭都吃不上了。”

“放心吧,为民,我用人民警察的荣誉向你保证,我决不能让坏人的阴谋得逞。我敢断定,这种事绝不是个别歹徒的行为,背后一定是有组织的犯罪集团。我多次在市政府常务会上提出对我市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苗头要早认识,鸿林同志认为我草木皆兵,怕对东州市的经济发展不利,甚至连办案经费也挪用,我真担心我们的工作走进‘硬物质,软精神’的误区,长此以往,会为滋生黑社会犯罪的土壤创造条件。公安部一位领导曾经用一个三角形比喻当前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的犯罪形势,他说,三角形底线是黑社会团伙,左面的斜线是用暴力在商海中获得的资本,右面的斜线是在政治上的保护伞,一根底线靠着两根斜线支撑,向上发展到顶端,就成为一股可以左右商海和官场的可怕的黑社会势力。形势是严峻的,为民同志,我希望你在市委常委会上呼吁一下,一定要高度重视打黑工作,否则会给东州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造成严重的危害。”

邓大海显然有些激动,因为这些话他不止一次地与肖鸿林说过,这位一心扑在经济工作上的市长,置若罔闻,甚至在邓大海顶撞了自己后,还有些逆反,邓大海越来越觉得肖鸿林独断专行,难以共事。

李为民非常理解邓大海的心情,他真诚地说:“大海,存山,谢谢你们为保全市平安做出的贡献,我个人的安危是小事,保卫东州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成果、保卫东州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才是大事。”

邓大海起身告辞:“为民,恐吓信的事必须马上查,你要多注意安全。存山,我们走。”

李为民一直将邓大海和石存山送到楼下,望着两辆车远去了,李为民深深陷入了沉思。

14、相约

这几天段玉芬老觉得有人在跟踪她,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她发现总有陌生人在她家附近闲逛,段玉芬有些害怕了,她想让石存山陪陪她,看看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

段玉芬自从与石存山确立关系后,两个人忙得很少压马路,段玉芬在电话里就埋怨过石存山:“怪不得你老婆和你离婚,嫁给你就跟守活寡一样。”好在段玉芬也是个事业型的人,两个人每天晚上都争取通通电话,慢慢地段玉芬理解了石存山,觉得石存山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段玉芬的心里对石存山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依恋。石存山也感到了段玉芬对自己动了真情,幸福得跟二傻子似的。

傍晚,两个人约好一起吃饭,石存山却晚了半个小时才到,这几天为了查清恐吓李为民书记的犯罪组织,石存山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坐在段玉芬面前一脸的憨气不停地赔礼道歉。段玉芬嘴上埋怨,但心里并不真生气,两个人难得这么有情调,段玉芬要了一瓶法国红酒,石存山为了表示真心,连干三杯,一瓶法国红酒剩了个瓶底儿。

“存山,法国红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饮的。”段玉芬娇嗔地说。

石存山凝视着段玉芬冰清玉洁的样子,内心充满了躁动。别看段玉芬三十多岁了,风韵却是由里及外地动人心魄,其实石存山很久没有欲望了,自从离婚以后,他的欲望就是工作,现在他不仅萌生了欲望,还迸发出了激情,他知道这是爱情的力量,眼前这份爱情来之不易,他惟恐再丢了。

“玉芬,我会用我的生命来爱你!”石存山恨不得把心掏给段玉芬看。

“存山,我从你身上体会到了一份塌实的爱,这份爱是朴素的,但也是沉甸甸的,我喜欢,我只希望和你手挽手肩并肩地融入生活。”段玉芬动情地说。

“玉芬,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感激你对我爱的信任和理解。”石存山激动地说。

“存山,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些天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心里好紧张!”

“有这种事?没事,这几天我派人注意一下,别紧张,有我呢!”

石存山脑海中一下子闪过恐吓李为民的那颗子弹,他不禁为段玉芬担起心来。就在这时石存山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一脸的抱歉。

“怎么了?”段玉芬温声问道。

“玉芬,连顿饭都吃不安生,指挥中心来电话,突发了一起绑架案,让我马上赶过去!”

“去吧!”段玉芬理解地说。

“玉芬,那你怎么办?”

“我一会儿去刘可心家吧,反正她也是个女光棍。”段玉芬笑着说。

“那你注意安全!”石存山说完,恋恋不舍地走了。

段玉芬自己又坐了一会儿,给刘可心打了电话,约她出来一起去酒吧坐坐,刘可心答应后,段玉芬结了账缓步走出酒店。晚风习习,她觉得很惬意,上了本田车,向酒吧一条街驶去,却不知道一辆黑色的奔驰尾随她而去。

15、赴宴

上午,东州市副市长袁锡藩到京,直接通知钱学礼接机,钱学礼与首都机场贵宾室经理于欣欣联系后,于欣欣打电话告诉了黄梦然,黄梦然感到袁锡藩进京过于神秘,便告诉了丁能通。

丁能通早就知道钱学礼与袁锡藩交往甚密,但以前进京都是秘书通知接待处,由接待处接机,大多都是钱学礼亲自去接,偶然丁能通也去接一下。但这一次,直接通知钱副主任,而且,钱学礼未与任何人打招呼,不能不引起丁能通的警觉,要知道钱学礼想当驻京办一把手之心至今未死。

下午,丁能通意外地接到了周永年的电话,邀请他吃晚饭,丁能通受宠若惊,很痛快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丁能通心里琢磨了半天,一直想请周永年吃饭,今天却送上门来了,一定有事求我,会是什么事情呢?

丁能通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再去想,选了好几身衣服都不太满意,照了照镜子,觉得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最合适,竟情不自禁地笑了。丁能通觉得,不管周永年求自己办什么事,只要办了,这个高枝就算攀上了。

酒店订在了贵宾楼,丁能通西装革履地走进包房时,周永年和刘凤云两口子笑脸相迎,十分热情。

大家寒暄后落座,服务员开始走菜,菜上齐后,居然每人上了一份蟹黄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丁能通开始打探消息。

“周大哥,我们省明年换届,不知王元章和肖鸿林谁有机会接任省长?”

周永年一眼就看穿了丁能通的心思,但他是个组织原则性很强的人,由于有事相求,不好驳了丁能通的面子,只好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两个人都有可能,又都没有可能。”

“周大哥,你这话太让人费解了!”

“我的意思是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能发生什么事?除非中央空降一位。”

周永年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刘凤云一直沉默不语,微笑着看着丈夫与丁能通对话,见丁能通有些失望,给丁能通斟了一杯五粮液。

“周大哥、刘大姐,今天请老弟吃饭一定有什么事吧?”丁能通开门见山地问。

“能通,我和你大哥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求你。”

丁能通竖起耳朵,目光霍地一跳说:“大姐尽管说,只要老弟能办的,一定办好!”

“我和你大哥有两个儿子,老大生出来就是个痴呆儿,十三四岁了,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老二聪明可爱,今年五岁了,我们俩为了这两个孩子操碎了心。你大哥父母过世得早,我在东州只有个老父亲,老人指望不上,这些年,我俩只好雇保姆,可是始终没有太可心的,不是素质太低,就是好吃懒做,有的背着我们俩还虐待老大。还有的偷东西,我和你大哥为保姆的事伤透了脑筋。今儿我就是想请你帮我们物色一位好保姆,素质高一点,最好是大专生什么的,你知道现在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很困难,人品好一些,我们可以给高一点工资。如果干得好,能融到我们家里来,过几年我和你大哥或许能为她找个好归宿。”刘凤云一口气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丁能通。

“我当是什么事呢,周大哥,刘大姐,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一个月内保证搞定。”丁能通如释重负地说。

周永年和刘凤云听了都露出喜悦的神情。

丁能通开着奔驰驶过长安街,晚上十点多了,天安门广场上仍然有许多游客流连,他透过车窗望了一眼悬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

丁能通刚把车开到驻京办,手机响了,驻京办的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十几栋营房门前的灯昏黄地亮着,丁能通稳了稳心神,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衣雪,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喂,雪儿,啥事?”丁能通温柔地问道,语气就像刚洗过澡很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能通,你在哪儿呢?”衣雪的口气像是有些恐惧。

“我在办事处呢,孩子睡了?”

“睡了,能通,玉芬好像出事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玉芬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都说她和办公室主任携款潜逃了。”

“扯淡!别人不了解玉芬,你还不了解玉芬吗?她根本不是那种人!”

“反正玉芬失踪了,有说逃到美国的,有说逃到加拿大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石存山怎么说?”

“他那么忙,我一直也没联系上他,你抽空给石存山打个电话吧。”

挂了衣雪的电话,丁能通呆呆地站在驻京办的院子里良久,脑子里不时闪过陈富忠胖乎乎的脸。

玉芬的失踪会不会与陈富忠有关?

丁能通反复在心中重复这一句话,他情不自禁地拨了石存山的手机,居然关机,又往家里拨了电话,没有人接。丁能通茫然了,他点上一支烟,未抽几口就扔在了地上,又重重地碾了一脚。丁能通回到八栋六号房,没洗漱就躺下了,他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时,才沉沉地睡去。

16、讨教

丁能通上午十点钟才起床,在食堂吃饭时白丽娜告诉他市委副书记李为民来了,丁能通急了问:“怎么没人通知我?”

白丽娜嫣然一笑说:“丁主任,你还不了解李书记,什么时候不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从不给我们添麻烦。”

丁能通心里最清楚,东州市委市政府虽然在北京设立了驻京办事处,但是由于条件有限,档次不够,许多副市级以上领导很少有人住在驻京办,大多是由驻京办预定好五星级酒店,然后去机场接送。只有市委书记王元章、副书记李为民和副市长邓大海是例外,他们每次来都住驻京办,而且从不在首都机场贵宾室停留,更不允许将车停在飞机底下摆阔。

“李书记现在在哪儿?”丁能通草草吃了几口饭问。

“听说是中组部在中央党校有个会,去开会了。”白丽娜妩媚地说。

丁能通刚要给李为民的秘书打手机,手机却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贾朝轩。

“你好,贾市长!”丁能通赶紧接听电话。

“能通,李为民来了,晚上在驻京办好好安排一桌饭,我要和李书记叙叙旧。”

“放心吧,贾市长,我一定安排好。”

丁能通挂断手机心想,有意思,李为民和贾朝轩在东州官场上是公认的一对冤家,他俩坐在一起吃饭一定很有戏。不过石存山来电话让自己多关心一下李书记女儿的安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细说,由于太忙,自己竟然没当回事,李书记这一来,丁能通心里觉得很愧疚。

“丽娜,你好好准备一下,晚上贾市长在驻京办请李书记吃饭。”

“头儿,贾市长从来不在咱驻京办吃饭,今儿怎么了?”

“这还不明白,贾市长要是在五星级酒店请李书记吃饭,李书记能去吗?”

“头儿,李书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白丽娜无法理解李副书记的“慎独”,在她眼里,李为民是个个性极强的怪物,只讲原则,不讲人情,没情趣,没意思。

自从白丽娜上次在昆仑饭店陪过肖鸿林之后,丁能通发现这个漂亮女人变化很大,好像底气也足了,气韵更有味道了,浑身散发着诱人的幽香,好像能融化掉任何成功男人。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北京城像被洗了一遍,清爽了许多。傍晚,夕阳挂在电视塔尖上,天空一片昏红,一只鹰状的风筝在空中盘旋着,给人一种休闲的感觉。

丁能通和白丽娜下午四点钟就站在驻京办门前等候,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黄梦然开着奔驰缓缓驶进驻京办大门,丁能通和白丽娜赶紧上前开车门,一边下来的是贾朝轩,另一边下来的是李为民。

“丽娜,今儿准备得怎么样?要把你们驻京办酒店的拿手菜都上来,我要和李书记享享口福。”

“白经理,别听贾市长的,越简单越好!”李为民温和地说。

“贾市长、李书记,到了办事处就到了家里,在家里吃饭当然是家常便饭了,不过,二位领导都是不常回家的人,当然要丰盛一点了。”

白丽娜的话甜滋滋的,说到了贾朝轩的心里,贾朝轩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很欣赏地说:“能通,丽娜越来越干练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丁能通谦恭地笑了笑,然后把两位领导让进了包房,包房内布置得典雅明亮,墙上挂着两幅喷绘画,正是草河口森林公园风景和琼水湖畔风光,两幅画一下子让人有一种身处东州的感觉。

今天掌勺的大师傅不是驻京办自己的厨师,丁能通接到贾朝轩的电话后,就给北京花园总经理田伯涛打了电话,跟他们借一位大厨,丁能通怕北京花园糊弄自己,亲自开车去北京花园选了一位。所以,今天晚上的菜全是五星级水平。

很显然,今晚的菜让李为民有些不悦,他平时很少吃请,即使必须宴请的贵宾,李为民也很节俭,今天确实让李为民重新认识了驻京办。

东州市无人不晓得李为民罢宴的故事。那是李为民到任东州后参加的第一个“两会”,上午大会开幕式后,中午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到东州宾馆就餐,当秘书小唐陪着李为民走进宴会大厅时,李为民穿过摆满了美酒佳肴的不下百桌的酒宴大厅,来到常委席,但他没有就座,而是走到大厅的一个角落,要满脸堆笑跟过来的市人大办公厅主任在这里另摆一桌,他要和小唐一起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领导被李为民搞得很尴尬,市人大办公厅主任更是一脸的无奈,但李为民坚持要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领导在李为民的带动下,谁也不好意思再吃酒席,纷纷要求吃工作餐。

从那开始,市人大主任赵国光和市政协主席张宏昌发出倡议,今后东州市每年的“两会”无论是领导还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一律吃工作餐。

事后,市委书记王元章专门为李为民罢宴召开了市委常委会。王元章在会上说:“我为李为民同志的罢宴叫好!为民同志罢宴是需要政治勇气的,他罢了宴,又没有给国光同志和宏昌同志太大的难堪,既恪守了温良恭俭让的民族美德,又坚守了不准大吃大喝的纪律,赢得了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协委员们的一致好评。”

市人大主任赵国光说:“如果各县(市)区都能出现像李为民同志这样敢于罢宴的领导干部,我相信中纪委关于反腐倡廉的诸多文件在我们东州就可以省却了,起码可以把反腐部分的‘反对大吃大喝、不准公款请客’的条目删节下来了。”

省委书记林白和省长赵长征听说李为民在“两会”期间罢宴的事情后,特意召开了全省电话会议,要求全市各市县区学习东州的做法,在“两会”期间不摆宴席,只吃工作餐。随后省里也召开了“两会”,上千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吃的都是工作餐。

贾朝轩太了解李为民了,在北京请客,只能在驻京办请,否则,根本请不动。

李为民这次进京心里很高兴,他因为辞掉了钱学礼为女儿找的工作搞得父女关系有些紧张,再加上恐吓信的事,让李为民心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他一直想找机会到北京看看女儿。终于有机会进京开会,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女儿,没想到女儿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女儿告诉他,自己以全额奖学金考取了美国加州一所商学院攻读MBA。李为民听后高兴极了,他一直认为女儿像自己,不服输,一定会凭着自己的能力闯世界,果然让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言中了。李为民能够欣然应允贾朝轩请客,与自己的心情好也有关。

贾朝轩似乎看清了李为民的心思,夹了一片甲鱼放到嘴里说:“为民,如今假东西太多了,只有王八是真的,还他妈的叫甲鱼。”

贾朝轩的话逗得白丽娜咯咯直笑,丁能通一口酒也差点喷出来。李为民却不以为然。

“朝轩,你这话未免太偏激了,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我们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真真切切的,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李为民说话的口气凛然,而且说完独自将一盅白酒一饮而尽。

“为民,我这次在党校学习才知道,关于改革方向问题理论界争论很大,许多人对一些领域的改革开始质疑,比如,医改基本不成功是事实吧?大量国企被低价出卖,转让给私人也时有发生吧。目前在我们党校学员中正在悄悄进行一场对于医疗、教育、住房改革等社会问题和改革方向的大讨论。”

“讨论好啊!”李为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道理不辩不明,前进中尽管有困难,但不能停顿,倒退没有出路。目前,群众中反映比较强烈的有贫富差距、地区差别的拉大,生态环境恶化,权力腐败严重,社会治安混乱,以及卫生、教育、住房改革中出现看病贵、上学贵、房价高、就业难等问题。这些问题我认为并不是改革的错,恰恰相反,是改革遇到阻碍,难以深入,难以到位的必然结果。其中,一个重大阻碍,就是既得利益层使改革的整体效率被曲解成部门利益,地方利益,让权钱交易畅通无阻,愈演愈烈。就连这小小的办事处也快成了各种利益的情报中心,地方政府的大使馆,甚至成了地方领导的‘行宫’。”丁能通没想到李为民的观点如此犀利,竟不给他这个驻京办主任留一点情面。

“为民,你如何看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种现象?”

贾朝轩最近正在写毕业论文,丁能通早就看出了端倪,他发现贾朝轩今晚名义上是请李为民吃饭,实际上是带着毕业论文中的问题来讨教了。

“骂什么呢?骂土地被征用、旧房被拆迁,骂教育医疗收费太高,骂买不起住房、找不到工作,骂贪官太多、司法腐败,骂治安太乱、安全无保障,骂信息不透明不对称、办事不民主,等等,所有这些问题,我们东州市都有,这正是社会公共品供给不足的问题,公众越来越需要一个高效、廉洁、平等参与、公平透明的公共领域。可是,我们的思路和工作不在这些问题上下功夫,却热衷于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招商引资工程,一句话,都是权力市场化造成的。我建议你们青干班每届都应该组织去恭王府看看,这样你们对权力是把双刃剑认识更深刻!”

丁能通听到“恭王府”三个字,感觉自己与李为民英雄所见略同,不禁暗自得意。

“深刻!深刻!为民不愧是搞理论出身的,字字珠玑呀!”

很显然,李为民的才学让贾朝轩甘拜下风,贾朝轩亲自给李为民斟满了酒说:“为民,在申办花博会这件事上,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省委书记林白同志专门听取了元章书记和肖鸿林市长的汇报,林白同志的意见是东州申办花博会对提升城市功能、扩大知名度、开发旅游资源等方面都有好处,只是有一点担心,就是千万不要打着保护生态环境的旗号大搞开发,结果是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现在花博会的申办工作刚刚开始,各种利益集团就开始叫劲了。朝轩,你人虽在北京学习,但身子却已经处在利益漩涡的中心了。你要随时提高警惕呀!”李为民的话语重心长,贾朝轩却不以为然。

“为民言重了,这件事挂帅的是鸿林同志,元章同志做后盾,你我不过是马前卒,有什么警惕不警惕的,把活干成干好就完了。”

“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很为你高兴,来朝轩,我敬你一杯!”

李为民敬完贾朝轩又亲自给丁能通和白丽娜倒了酒,然后说:“能通、丽娜,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太古板、太原则?其实,原则是个宝呀,是护身符,你们驻京办最讲拉关系的,有些人不惜血本结交权贵,这些人也可能获得一时的荣耀,但是也可能悔恨终生啊,恭王府的和珅就是一个例子,什么原因,忘记了原则。来,我敬你们俩一杯!”李为民说完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宴席终于散了,黄梦然开车送贾朝轩回党校,李为民要去看望一位老同学,丁能通要开车送,李为民拒绝了,他自己打车走了。

月光下,就剩下丁能通和白丽娜两个人。

“头儿,这两天我得请假去趟东州。”白丽娜柔媚地说。

“丽娜,你又不是东州人,家又不在东州,去东州干啥?”丁能通狐疑地问道。

“人家办点私事!”白丽娜忸怩地嗲道,神情既有憧憬又有羞涩,还带着一丝目空一切。

丁能通隐约猜到几分,心想,兔子终于出窝了,便笑了笑说:“去吧,工作交代利索!”

17、人头

石存山这几天非常苦恼,因为自从上次约会半路分手后,段玉芬就失踪了,这让他回想起那天段玉芬说有人跟踪她的话,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中极为懊悔!这几天关于段玉芬携款潜逃的谣言满天飞,都传到了刑警支队,一切都像有人预谋好了一样,命运似乎又跟石存山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

石存山想尽一切办法找段玉芬,段玉芬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石存山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但他又不愿意承认这种预感,连续几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连李为民接到恐吓信的案子都放下了,其他案子就更懒得问。有人把小报告打到了副市长邓大海那儿,一大早,邓大海就把石存山叫到了办公室。

“我说你小子这几天怎么回事?失恋了?快四十的人了,失恋就失恋呗,瞧你那没出息样!离开女人活不了啊?”

邓大海骂骂咧咧地扔给石存山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石存山给邓大海点上火,自己也点上。

“局长,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整天打打杀杀的,哪个女人敢跟我?”石存山叫局长惯了,从来不叫邓大海市长。

“怎么,你还有理了?好几个大案迫在眉睫,你不闻不问,恐吓信的案子我向市委李书记夸下海口,限期破案,你怎么的?想拆我台呀?”

“局长,瞧你说的,谁拆台呀?我只是觉得段玉芬失踪很蹊跷,弄不好不是被绑架了,就是被人害了。”

“有什么根据?我们没接到任何报案,再说了,这些年携款潜逃的银行工作人员还少吗?”邓大海严厉得不容置疑。

“局长,段玉芬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了解她,她根本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彼此有点好感就叫了解?我们俩天天在一起我也没看透你,乱弹琴。”

邓大海的话未说完,有人在门外报告。

“进来!”邓大海说。

“邓市长,黑水河大桥下发现了碎尸,指挥中心请石支队长出现场!”

“前几个大案还未破,怎么又出了碎尸案?石存山你给我振作精神,否则,我饶不了你!快出场吧!”邓大海不耐烦地说,“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是!局长。”石存山“啪”地行了个军礼,顺手把邓大海桌子上的香烟揣在自己口袋里走了。

黑水河大桥上停着十几台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桥上桥下围满了人,石存山正在指挥警察工作。河面上有三只橡皮筏,筏上的人在河里打捞着什么东西。

原来,一个农民在河里打鱼,打上来一个编织袋,以为捞到什么宝贝了呢,兴奋地打开一看惊呆了,编织袋里是颗腐烂恶臭的人头,就赶紧报了案。

石存山觉得既然人头在河里,很可能肢体也会在河里,便迅速组织人力打捞,捞了两个多小时,一个警察跑过来报告:“石队,又捞上来一个编织袋。”石存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看来这个编织袋里是胳膊腿。

“走,过去看看。”石存山表情冷峻地说完,大步走向河岸。

当警察们打开编织袋以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因为编织袋里仍然是一颗腐烂恶臭的人头。

石存山心想,这可是两起碎尸案了,或者就是案犯连杀了两个人。

石存山命令干警继续打捞,可是捞到傍晚也没有发现新的情况,石存山紧蹙眉头,拨通了邓大海的手机。

“局长,我们在河里捞了一天,一共捞上来两颗人头,却没有发现身子,歹徒十分残忍,两颗人头似乎都被硫磺水烧过,局长,下一步怎么办?”

“存山,立即成立专案组,先让法医尸检,然后我们会同技侦处分析一下案情。”

“是,局长。”

石存山心情沉重地命令干警们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