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那个孩子,满眼里是这样的乞求,可是那时候,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陌生街头。
肖甲梓看着她,微微失神。知道她心地善良,没想到善良到如此滥爱的地步。也是,若不是她这么容易心软,当初怎么会去“破坏”他的隔离治疗呢?
或许他的目光有了些许温度,烫到了她,她看着他笑了一下:“你是在想我是个滥好人吧?其实……我只是在回报而已。我自己以前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是师父一家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眼神里微微氤氲了雾气,目光似乎穿过他望向虚无的远处。声音越来越轻,渐归沉默,似乎陷入了回忆。
耳边响起轻轻的话声:“说给我听。”他前倾了身体,温柔又执拗的语气,近在眼前的瞳眸,如深湖般让人沉溺的注视。
微醺酒意在她脸上洇出两抹晕红,在她的眼中蓄满水色,波光粼闪,笑容艳如夜花盛放,黑夜似乎都被耀得退却了几分。
“嗯……好吧。我跟师父第一次遇到的场面,可有意思了。那一年我七岁,在一个陌生城市流浪,正遇到掌门和师父在城里采购年货。我就趁他们不注意,钻进了他们的一个包里,躲在里面把包里的干果吃得剩了一包的壳。师父没发现,把我和包一起背上了山,累得他半死。到家一开拉链,我就滚了出来,手拿一个核桃砸向师父。师父一把接住了核桃,很阴险地狞笑着说:小妞,想吃核桃吗?大爷替你捏开……两个手指头啪嚓一下就捏碎了啊!
要知道我躲在包里把那个核桃又捏又咬,折腾了半个小时都没弄破壳啊。我一看这小子是会武功的啊,把我当小偷就地正法怎么办啊,吓得我啊……扑嗵一下就跪下了,抱着他大腿,喊了一句:大侠好威武,收小的为徒吧!……就这样,他虽然只比我大四岁,我却成了他的徒弟。哈哈哈,好玩吧?……咦,不好笑吗?”要知道,无论谁听她这段传奇经历,都会笑翻。
肖甲梓没有笑。他的眼睛里透着微微心疼,沉默半晌,问道:“那么,之前呢?”
“什么?”何桃似乎没听懂的样子,又啜了一小口红酒,“恩,好喝呢,比我们掌门买的干红葡萄酒甜呢。”
“这是半干葡萄酒,有甜味的。干红是没有甜味的。”他解释了一下,但思维并没有被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带跑,迅速回转话题:“我是说,你在遇到何止之前,为什么会流浪?”
“啊呀……”她桌子底下的小腿不安分地动了动,脚尖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腿,抱歉地笑了笑,道:“以前的事嘛,我那时小,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流浪,记不清了。你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孩子走失的,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那你有找过父母吗?”
“没有,掌门和夫人待我视如己出,我干嘛还要找他们呢?呵呵。”虽是笑着,瞳眸忽然沉凉的温度,却泄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他说:“或许,你可以尝试……”
未等他说完,她忽然堆出一脸悲凄,对月悲号:“何桃大逆不道啊!!三分教养我长大,教我功夫,供我上学,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把何家的传家宝送人了!而且这人他不肯还我啊,不肯还我……”
一边泣血哀号,一边把颤抖的爪子伸向肖甲梓的领口,月色之下,状如暗夜僵尸。
肖甲梓忍无可忍,站起来甩袖而去。
吓跑了肖甲梓,何桃得意地嘿嘿乐了半天。乐着乐着,笑容零落下去。
遇到何止之前的事?
那时她也有七岁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却有一些记忆的片断偶然闪现,几张面孔隐约可见,分不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来自于她的想像或是梦境。
“你是你妈妈的污点,你的存在迟早会毁了她……”
这样的话音穿越时间,刺得她耳膜疼痛。
她用力甩了甩头。时间隔了太久,她记不清了。以前的事,没必要记得。不需要记得。
早晨,肖甲梓一出卧室门,就被门口一个圆圆滚滚的东西差点绊倒,回头一看,竟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窝卷儿横在门口。正诧异间,被窝卷动了一动,拱出一个头发毛乱的脑袋,睡眼迷蒙地冲他一笑。
“何桃?!”他讶异地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唔,我怕铜锣帮夜袭,所以守在门口……”
“谁说要你守了?”他的语气格外地严厉,脸色也阴得可怕。
何桃有点委屈,也有点紧张,匆忙地往上起,从被窝卷里钻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早晨清凉的空气立刻浸凉了肌肤。肖甲梓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把她拽过来,有点粗暴地揽在胸口,替她抵挡一点凉气,反手再推开卧室的门,揽着她就走了进去。
穿戴整齐正打算往外走的肖尧乖看到他们这般姿式进来,奇道:“咦?桃姐姐?”
肖甲梓手臂用力,把何桃推得坐倒在床上,转头对尧乖干脆地道:“尧乖先出去吧。”
“哦。”
肖尧乖听话地走出去,一出门就被门口的被子绊了个狗啃泥。
一直在旁观望的管家大人,赶忙上前扶起来,替他揉着摔痛的膝盖,叹道:“唉,你们两兄弟,前赴后继地栽在这女人手里……小少爷,跟我说说,刚刚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哥哥很强硬地把桃姐姐抱了进去,扔在了床上。”
“嗷嗷~讨厌啦,小少爷你不要说啦~”管家先生老脸绯红,熊腰一扭,娇羞奔去。
肖尧乖奇怪地挠挠小脑袋:“咦,先是让我说,我说了又不要我说,大人真麻烦哎。”
寝室内,肖甲梓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丢到何桃身上,命令她穿起来。何桃悄悄瞥一眼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乖乖把衣服穿起。外套套在她身上尤显宽大,袖子也长了一大截。就这么穿着晃晃荡荡地站在他面前,低着脑袋,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他目前正在乍毛,她还是顺着他一点好了。
他忽然探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吓了她一跳,抬头望住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象一只受惊的猫。肖甲梓横她一眼,替她把袖子卷上去,露出手来,然后,两手相扣,把她的两只纤手握在了手心。
他掌心的温暖传至她因为睡在外面而微凉的指尖,说:“不准再睡在地上。”
“好。”她乖顺地答道,目光落在两人相握在手上,心底有东西柔柔软软地生长。
“匪徒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事态也没多严重。”
“哎?这可不敢大意哦。”一触及此事,她的神经立刻绷紧,微蹙眉尖,眼中闪着警醒的光,“上次不小心让他们跑了,他们要是再出现,我一定想办法抓住个活口,顺藤摸瓜,把铜锣帮连窝端掉!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心头大患,然后……”
“然后,你就能圆满完成任务,拿着坠子一滚了之,是吗?”他的语调突然冷了下去,刚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再度冰封。
“哎?……”她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原本是想说,解决掉铜锣帮,他就不必每天处在危险之中,就安全了。
想把话说清楚,他却已甩开了她的手:“滚去……”
未等他说完,她已仓惶逃走。
他望着关上的房门怔住,半晌才飚懊恼地飚出一句:“猪啊……”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何桃。
快步追出门去,走廊里已不见了何桃的踪影。咒骂一句:“浑蛋,滚得够快。练了轻功就是用来逃跑的吗?”
身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呜呜声。转头一看,是管家先生,正蹲在墙边捂着鼻子泪水横流。于是问道:“看到那女人朝哪个方向逃了吗?”
“看到了……很多星星。”他不过是趴在门上关心一下大少爷的私~生活而已,那悍妇至于用门拍扁他的鼻子吗?
肖甲梓了然地撇撇嘴角:“那么,你听到她往哪边去了吗?”
管家抬手指了指:“大概是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怎么,这就去收拾行礼准备滚蛋吗?任务还没完成呢,休想。肖甲梓走到她的房门前,倚在一边的门框上,长腿一抬,踩住另一边门框。
于是,何桃走出来时,就看到某人的腿横在门前,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凶狠蛮横的表情俯视着她。
她吓了一跳,愣道:“你干什么?”
他怒气冲冲:“你想滚去哪里?!”
她莫名其妙地就被他的气场震摄住,嚅嗫着道:“我……我想滚去……去吃早饭……”
“那么,吃完了饭呢,打算滚去哪里?”
“……雇主大人滚到哪里,保镖就滚到哪里。”
他愣了一下,头顶的小火苗被兜头浇灭,连被反骂了也没察觉到。讪讪把长腿收回来,敛起嚣张模样,目光左右飘了一下,问道:“那个,你刚刚跑回房间做什么了?”
“不是你让我滚去洗漱的吗……”
没错。他正是让她滚去洗漱。原来他话虽没说完,她也听懂了,并没有误会成让她滚回老家。他的嘴角微抿了一下,眸中浮着敛光水色:“嗯……那走吧,去吃饭。”
二人一迈进餐厅,就感觉到气氛有点诡异。肖尧乖和娅德已就座餐桌前,各自盯着面前的餐盘,神情有点呆滞。他们的身边,伫立了那位三星名厨狄叔,右手持一支不锈钢大勺,在左手心里轻轻敲打着。一身白色厨师衣原本应该是很有亲和力的,但是他此时神态肃整,硬是整出了一身杀气。见肖甲梓和何桃进来,两眼一亮,白齿一露,笑容莫名阴森:“大少爷,桃小姐。请二位品尝在下精心制作中西合璧创新早餐。”
创新?
何桃心里打鼓,有点紧张。看狄叔他笑得狰狞,该不会是真的在菜里下了毒,以报昨晚职业尊严受辱之恨吧?
二人动作有点不自然地落座,低眼,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饶是肖甲梓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见到这早餐的新颖造型,也不由得发怔。何桃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但见餐盘里用白米饭做成圆圆白白的两堆,上面各覆盖了一只圆圆煎蛋,以俯视的视角看下去,像极了沙滩比基尼女郎的火爆部位,还真是……很特别的造型啊。
肖甲梓嘴角抽了一下,抬头看向狄叔:“您做的这份早餐……”
狄叔胸脯一挺,得意洋洋道:“咱们习惯早餐吃煎蛋,桃小姐又建议多吃中餐白米饭,于是我灵感突如其来,创作了这份中西合璧的营养早点:把煎蛋盖在白米团上!哦呵呵呵……大少爷对这份早点还满意吗?”
未等肖甲梓发表评论,肖尧乖就欢快地叫道:“狄叔!您这份早点有没有名字哦?”
“还没有命名。”
“我有个建议!”
“小少爷请讲。”
“就叫夏日海滩。”
“哇,小少爷好有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么个浪漫的名字?”
肖尧乖正要解释,却被肖甲梓一把捂住了嘴巴,他面前的餐盘则被何桃迅速地移走。见此情形狄叔怒了!愤愤道:“桃小姐,在下做的早点再好吃,你也不能抢小少爷的!”
何桃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想抢他的,只是这份早点它它它……少儿不宜。”
一顿早餐在狄叔的怒吼中混乱地无果而终……
抱着围脖坐进肖甲梓的车里,何桃还在忍笑,几乎憋到内伤。肖甲梓横她一眼:“想笑就笑吧。车已经开的够远,狄叔听不到了。”
“啊哈哈哈……”何桃爆发出一阵笑,笑声把她抱在腿上的围脖吓了一跳,它噌地站了起来,两只前爪撑在她的肩前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小毛脸儿上满是迷惑,懵懂的模样似乎在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围脖这一扑棱,肖甲梓一阵紧张,吼道:“让它老实点!”
何桃急忙安抚围脖想让它卧下,不料它大概是被肖甲梓的突然大声惹到了,竟毫不示弱地冲着他呲了呲牙。
肖甲梓见它居然胆敢示威,火冒三丈,嚷着要何桃把它从车窗扔出去。何桃急忙按着围脖的嘴巴,两头哄劝:“乖哦~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乖啊~”
一慌起来,又把劝辞用错了对象,拍着围脖脑袋说了“你别生气”,然后拍了拍肖甲梓的肩膀:“乖啊……”
他若不是要专心开车,准会腾出手来敲她一头包。
今天是周末,他们并不是要带围脖去公司,而是带它去动物医院做检查、打防疫针的。肖甲梓从未养过动物,对围脖充满怀疑,生怕它携带病毒、生虱子什么的。
一名三十多岁的兽医为围脖做全面检查。肖甲梓在旁边等候的时候,目光扫过靠墙摆的一溜笼子,里面关着的各色宠物病号。有狗有猫,有蛇有鼠,大眼瞪小眼地围观着他。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忽然意识到,自己大周末的不去休闲娱乐,却陪着他家保镖来给一只狐狸做体检,真是邪门之极。
“我是有病吧。”他喃喃自语道。
旁边传来兽医的回答:“先生,我们只给动物看病,先生您身体不舒服的话应该到隔壁市立医院。”
肖甲梓额角迸出火星儿一个……
围脖在检查过程中受到各种摸、各种窥视,总算是检查完毕。
兽医:“它很健康,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应该注射疫苗。现在打一针,一周后再打第二针。”示意何桃按住它的脑袋,揪着颈部的皮毛迅速注射了一针,“好了。”
委屈地跳到核桃肩上趴着,尾巴紧紧绕在她脖子上。兽医给它建了一份宠物档案。宠物档案的设计非常拟人化、非常有创意。肖甲梓扫了一眼,发现兽医在“性别”一栏填写了很有爱的两个字:“男孩”。肖甲梓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是公的?”
兽医:“没错。”
“那它会不会招来母狐狸,然后一窝窝的生小狐狸,最后弄得满院子都是狐狸?!”他脑海里幻想出肖蕴酒庄被狐狸的大军占领的恐怖景像。
“先生,您想得很长远。”
肖甲梓感觉压力很大,愈发觉得收留这小家伙是个错误。
何桃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和围脖不过是暂住,围脖怎么能繁衍那么快?
兽医问他们狐狸的名字时,何桃说“围脖”,结果兽医挥笔写上了“韦伯”二字,硬是整成了洋名。反正是个宠物档案而已,何桃也懒得纠正。
到填写主人名字的时候,何桃填上了自己的名字,递还给兽医时,肖甲梓却伸手拦住了。她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接过那份档案,在主人栏中加写了三个漂亮有力的字迹:肖甲梓。然后递还到她的手中。
她低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并列在一起,嘴角抿得弯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快乐简直要溢出来。小夹子居然接受了围脖,世界顿时无比和谐啊。
肖甲梓心中却有一个邪恶小人在阴笑连连:先占了宠物,再占了人,循序渐进,蚕食鲸吞……如意算盘正打得热闹,忽觉脸颊上有湿漉漉热乎乎的异物掠过……
是精灵的围脖感觉到了他的友善,就站在何桃的脖子上探过头去,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把他的脸一舔……
肖甲梓顿时暴跳如雷,刚刚构建的和谐状态再度崩溃。
回到肖蕴酒庄已是中午了。一下车,就有仆人上来汇报说狐舍建好了。何桃闻言,欣喜地看了肖甲梓一眼。这人居然早早地就吩咐人准备狐舍了,倒是挺细心的,看来真的打算收留围脖了。恩,两只还是有十分和谐的发展空间!
她领着围脖,喜孜孜地跟着仆人去参观狐舍了。肖甲梓则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信步向城堡走去。
“甲梓!”
一声甜甜的呼唤从旁边传来,肖甲梓站住了脚步。一名长相甜美的女子站在喷泉边,她二十岁左右模样,精致的透明妆掩不住眸中的高傲,大波浪卷发落在肩头,杏色短裙装的面料层层叠叠堆着,让人只看着就感觉到了柔滑;修长的小腿舒适地交叠,就那样带了几分慵懒优雅地坐着,即使肖甲梓看到了她,她也没有立刻站起来,只含笑望着他。
“你来做什么?”肖甲梓招呼道,眼中原本和煦的温度却悄然凉下去。
“来取几个外景。”容落落刻意忽视他的冷淡,依旧笑得甜美。
“谁准你来的?”他的不悦已清清楚楚挂在了脸上。
“你们的园景是对外出租的,我们公司付钱了的。”
这倒让他有火发不出了。悻悻道:“我会叮嘱他们,以后不准接你的租场。”
“甲梓。”她收起笑容,眸中微微透着委屈,“你别这样。我姨妈的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有错吗?咱们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不要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好么?”逼近了几步,仰着脸儿看住他,嘴巴倔强地嘟起。
肖甲梓不看她,撇了撇嘴角,语气冷淡之极:“我不想和你们家的人有任何关系。”
抬腿走去,将一脸黯然的容落落晾在院子里。
月上梢头。肖甲梓心中无端烦闷,想要去园里的露天酒吧喝一杯,自然要带上贴身保镖。两人走近酒吧时,发现酒吧那边闹轰轰的,灯光大亮,是摄制组的人还在工作,容落落正在灯光里执高脚杯拗着造型。肖甲梓锁起眉来,喊了一位工人过来。
“他们怎么还不走?”他指了一下那群人。
工人说:“他们要取夜景,租了两天呢。”
“两天?!”肖甲梓更不痛快了,“难道今天晚上他们要住下吗?”
“对啊,客房都安排好了。”
“可恶……”
何桃看他不高兴,赶紧说:“他们要用酒吧,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喝酒啊。这园子里能喝酒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
“不是酒吧的问题。”他郁郁地望了容落落一眼,“纯粹是因为讨厌其中一人。”
“哎?谁啊?”她好奇地看了那群人一眼。
这时只听摄制组的导演喊了一声“Cut”,停下换景,紧接着那名身穿杏色美裙的女演员就小跑着朝这边跑了过来,欢快地叫了一声:“甲梓~”
肖甲梓脸色一沉,拉着何桃就走,容落落却已跑到跟前,极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袖子:“甲梓,今天应该能早收工,陪我在园子里逛逛吧。”
肖甲梓抖了一下手臂,把她的手甩开,不耐烦地说:“我没空。”
“没空?”她不悦地嘟起了嘴巴,盯了一眼他身边一身T恤牛仔的女人,“陪别人有空,陪我就没空么?”
何桃明眼旁观这一会功夫,已从这位美人看肖甲梓时眼中的光彩悟到了什么,见美人被据绝的邪火要蔓延到自己身上,赶紧摆明身份撇清自己:“我是肖先生的保镖。”
容落落点点头,声音带着得体的倨傲:“幸会。”
肖甲梓扬了扬眉,又重点介绍了一遍:“何桃,我的贴——身——保镖。”
容落落的目光如浸毒的刀,把她上三路下三路刮擦了一遍,笑容甜美,却隐忍了柔软而锋利的刃,敌意在空气中悄悄弥漫。何桃敏锐地察觉到了,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啊呀,我忘记了,娅德今天晚上约我去酒窖参观她的新配方葡萄酒呢。你们逛,我得去找她了,娅德~娅德~”
丢下两人就跑走了。肖甲梓气得喊道:“喂,你是我的保镖,你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远远传来何桃的回应:“哎呀,一个弱女子不会吃了你的,不用怕啦~”
话尾音消逝在葱葱园林,已是跑得不见了踪影。
“浑蛋。”肖甲梓恨恨捏了捏拳头,恨不能把那家伙揪回来揍一顿。拔腿就想追上去,却被容落落一把挽住了胳膊。
“甲梓,你去哪?”
“找我的贴身保镖去。”甩开她大步走向酒窖。
走了一阵,听到身后有笃笃的高跟鞋声。回头一看,容落落跟在身后不远处。额角青筋爆跳,已是极度不耐:“你跟着我干什么?”
容落落吓得一抖,怯怯说:“我们要去酒窖里的大木桶那里取景……”
肖甲梓这才注意到,全摄制组的人都搬了器械往这边走过来。闷闷闭了嘴,也不因自己的错怪去道歉,转头就自走自的。
来到酒窖入口,问过守门人,得知何桃和娅德已经进去了,便也走进酒窖内。肖蕴酒庄的大酒窖在业内颇负盛名。酒窖的入口处拙朴简洁,并不起眼。打开厚重的酒窖门,依靠通道两侧的壁灯灯光的照耀,下行的螺旋石阶进入大酒窖。这个酒窖跟肖氏葡萄酒公司同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虽然是临近海岸,高度又低于海平面一米,但因为四壁是用特殊工艺烧制的厚重砖石垒就,不渗透潮气,而且常年恒温,为葡萄酒的发酵保障了良好的温度和湿度。酒窖内部有数个深深的拱洞,如迷宫一般纵横交错。酒窖两旁摆放的一排排的橡木桶中,葡萄酒正在酝酿出世间最醇美的味道。摄制组的人跟着涌进来,闹轰轰的。他心生烦厌,为了避开这些人,他选择了另一条不常走的通道,去往娅德设在酒窖深处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娅德开启了一只木桶,开始检测起她正在研究的新品种的酒。
何桃站在旁边,打量着四周。幽深的甬道,昏暗的光线,寂静的环境。当年,小小的肖甲梓,就是被困在了这个地方,受尽了恐惧和伤痛的折磨吧?
她仿佛感觉到,久远时光那头,小小少年的痛楚,依然滞留在这压抑的空间,无形地渗入到她的心底,深深疼痛。
忽然烦燥起来,急于离开这个地方,找到肖甲梓,把他罩在视线之内方能安心。
娅德见她想走,一边摇着手中烧杯里的酒液,说道:“还是等一下我们一起吧。如果没有熟悉酒窖内部的人指引,可不要单独进到里面啊,很容易迷路的。我很快就好了。”
何桃只好耐下性子,倚着巨大的木桶耐心等候。工作室里一时寂静下来。她忽然偏脸,从工作室开着的门望向黑黝黝的通道,屏息聆听了一会儿,警觉地问:“娅德,你听到了吗?”
“什么?”也望了一眼外面,说:“哦,你是不是听到奇怪的声音了?我也听到过。这酒窖工程浩大,建造时难免出过事故,有几条人命。夜深人静时,会从未知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挖凿声、说话声。那是死去的工人的幽魂在游荡。”
话说到这里,人已凑到何桃面前,一对绿幽幽的眼睛格外吓人。何桃恨得一把捏上了她雪白的脸蛋儿,狠狠揪了一把:“让你吓我!”
娅德捂着脸呜呜退开:“没骗你,这些声音是真的存在的啦,有很多人听到过呢。但是有另外的解释,说是酒窖里特有的深度、温度、湿度,形成了像录音磁带一样的功能,录制下当年工人们施工的声音,在温度和湿度合适的情况下会‘播放’出来。有神论和无神论两种观点,看你信哪种啦。”
何桃被她说得毛骨悚然,再侧耳去听,这次听到了更真切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闹哄哄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有这么吵闹的幽灵吗?这次娅德也听到了,疑惑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拉着何桃,循着声音跑去。酒窖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可能听上去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其实是来自右边,人的判断会混乱。但娅德凭着对酒窖构造的熟悉,领着何桃拐了三四个拐角之后,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群人拥在隧道内,似乎在围观什么热闹。从衣着看,是摄制组那些人。何桃她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眼前的情景,顿时让两人无语了。
只见肖甲梓背抵着墙壁坐在地上,手臂紧紧拥着一个女人,直抱得女人蹲都蹲不住,整个人都伏进了他的怀抱。他的半个脸埋在女人的肩头,眼睫紧闭着。女人因为被围观,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正是容落落。
突然闪光灯一闪,有摄影师手快,拍下了两个人看上去十分亲密的姿式。
闪光灯惊醒了神志不清的肖甲梓。他抬头看看围观的人们,这些人满脸写着“看好戏”三个大字。他还看到了一脸错愕的何桃和娅德。再低眼看看怀中的女人。手臂忽然用力,把容落落推开。
容落落一脸惊愕,弄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急转直下。
肖甲梓面色尴尬。对容落落说:“抱歉……这是个误会。我来解释……”
“误会”二字落入耳中,容落落的脸上的绯红色迅速褪去,变成薄弱的白。
一名看上去是经济人的男人果断地打断了他:“你什么也不要解释。”眼中闪过警告的光。
肖甲梓看看那一众围观者,默默闭了嘴,眸中蓄着沉沉烦燥。
经济人恼火之余,突然想起刚刚那个拍照的摄影师。绝不能让照片外传!急忙抬头去找,摄影师早已溜得不见了踪影。
经济人狠盯了容落落一眼。摄制组在酒窖里选好景搭好了场子,回头却不见了女主角的踪影。怕她在酒窖里迷路,赶紧组织全体人马寻找,没想到赶上了这样一场艳戏。更可恶的是,竟然被跟随的娱记拍了去。他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混蛋……”掏出手机,走离人群,拨了一个电话:“稚鸣姐,抱歉了,没看好你的侄女,出岔子了。”
……
围观的人们见好戏已过,纷纷散去,何桃也拉了一下娅德,准备混在人群中开溜。被肖甲梓眼尖地发现了。
“那个保镖,你给我站住。”
何桃脚步滞了一滞,尴尬地回头。
肖甲梓走到她的面前,一脸暴躁未消的模样:“身为保镖,擅离职守,害我迷路,你不做检查,往哪里跑?”
“呃……”何桃偷瞄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容落落,“您不是有人陪着,迷路迷得也……恰到好处吗?”
“你在说什么……”他的拳头捏得嘎崩一声响。强压了一下恼差成怒的火苗,尽量地缓和了语气:“那是误会,我刚才……认错人了。”
何桃抬头看了看壁上的一排灯光,违心地附合:“这样啊,您眼神真不好。”
“你敢讽刺我!”
“呜,冤枉啊,我已经在尽力配合您了。”
“可恶……”他挠了挠脑袋,把漂亮的发型挠得乱糟糟,怒吼一声:“再敢给我擅离职守你试试看!”抬腿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狠盯了一眼不知该何去何从的何桃。
他又补了一嗓子:“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她急忙跟上,飚紧她的工作岗位。容落落忽然回过神来,想要追上来,却被经济人怒气冲冲地拉走了。
空空的隧道只剩下了娅德一个,托着下巴,绿眼睛里满是疑惑。“哎,看不懂了呢。”
第二天,沦丧的照片刊登于娱乐杂志头版头条,标题极其露骨:“肖氏接班人与新秀容落落私会地下酒库遭偷拍,尺度开放”……各个媒体传得沸沸扬扬。
歌后头衔的当红女星赵稚鸣,看完那篇极尽胡诌、堆砌了香艳辞藻的报道,没有愤怒,没有摔书,艳妆的脸上面无表情。怯怯坐在她对着的容落落,心虚地瞅了赵稚鸣一眼,哼哼道:“小姨……我知道你们关系尴尬,我不该……”
然而赵稚鸣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把杂志摔在她面前,而是缓缓合上杂志,将那暧昧的照片掩起,嘴角浮上一丝深深笑意。
赵稚鸣待这个侄女十分亲厚,视如已出,对于她的事业前途,也做了周密的规划。最近,经过充分筹备,刚刚把容落落领进演艺圈,期待以自己的势力将她捧红。正在宣传的初期出了这种事,再加上赵稚鸣跟肖家的特殊关系,任何人都觉得对容落落将来的发展极为不利。但赵稚鸣是谁?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早就看透了这个圈子的本质,祸兮,福之所倚。
当晚,她把肖甲梓和容落落约到了一起。这样的场合,他刻意地没有带他的保镖。
肖甲梓自走进这个房间起,脸上就覆满冰霜。
“甲梓,好久不见。”赵稚鸣的笑容甜美又刻意。
“不见也罢。”肖甲梓一反平时彬彬有礼的气质,出言不逊。
赵稚鸣扬了扬眉,笑容不减,充分显示出了娱乐圈大姐大的修为功力。
肖甲梓落座后开门见山:“对不起。是我的原因造成这样的误会。我会向媒体解释澄清与容落落小姐的关系。”话是道歉的话,语气中却透着冷傲疏离。
容落落低着头,双手合着手中的杯子,面无表情。
赵稚鸣细致的眉微微扬起:“哦?你想怎样澄清?”优雅的坐姿,多年来娱乐圈内举足轻重的身份,造就了她强大的气场。
肖甲梓坦然对视:“我会说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照片只是个误会。”顿了一下,“而且,这是事实。”
赵稚鸣轻轻笑了:“你不觉得越描越黑吗?既然是普通朋友,却在僻静的地方做出出格的举动,你是想让人们感觉——我们落落是个随意的女人吗?”
肖甲梓声音干涩:“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稚鸣的目光如尖锐的针,刺在他的脸上:“如果不是落落随意,那就是你太随意了。”
“不是这样的。”肖甲梓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幼年时有孤独恐惧症,那天在酒窖里的时候突然犯病了。容落落小姐过来的时候,我……认错了人。”
一直低着头的容落落忽地抬眼看向肖甲梓,一对大眼睛云遮雾绕,泛上水光。认错人?那么,是把她当成了谁?……
赵稚鸣轻轻点头,声音愉悦地扬起:“原来是这样。那就好说了,你就对媒体实话实说吧。是你孤独恐惧症犯了,才在酒窖里抱住了落落。这样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干杯……”
秀美的手端起酒杯来。
肖甲梓却没有回应,面色郁郁。沉默良久,道:“这件事,不便公开。”
“那么,我们落落的名声怎么办?”赵稚鸣质问着,眼中闪过自信的光。他会有如此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个人,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青年才俊,以强硬的手腕、果决的作风闻名业内。这样一个男人,不会愿意把他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世人。“甲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们落落是无辜的。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在她知道他有心理暗疾的一刻,她就知道,她掐住了他薄弱的七寸。
肖甲梓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那您说怎么办吧。”
赵稚鸣心有成竹,给出了一个建议:暂时承认这份恋情,维持一段时间再宣布分手。
赵稚鸣非常聪明,她没有过份地逼迫肖甲梓。她知道这是个硬气的人,不会吃威胁那一套,逼急了,未必不会豁出去,弄个鱼死网破,最吃亏的还是落落。她摆高了姿态,把自己放在了为“他们二人”考虑的位置。
肖甲梓显然接受不了,飚出一句:“什么破主意!休想。我不想跟你们家的人有任何瓜葛!”
赵稚鸣的语气忽然软了几分:“甲梓,我可是视你为家人的。”
“别在这里假惺惺的。” 语言的粗鲁,说明在谈判中一向沉稳冷静的肖甲梓,已然因为暴躁而乱了方寸。
赵稚鸣的语调也恢复了冷淡倨傲:“不要以为落落贪图你什么。她的身价,不比你肖甲梓差。落落还要在演艺圈发展,过早名花有主,不利于她的发展。闹了这样一出事情,对落落十分不利。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你造成的危机,总得负责帮落落渡过。你们都是单身,年纪还小,恋爱——分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事件。娱乐圈各色绯闻层出不穷,这件事很快会淡出媒体视线,应该不会拖很久……”
“跟别的绯闻能一样么?!”肖甲梓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眼里燃起两簇火苗,“我们是何等尴尬的关系,你不清楚么?”
赵稚鸣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尴尬?我倒要看看,是绯闻尴尬,还是肖氏长子把继母的侄女始乱终弃来得尴尬!”
重重地丢下这一个炸弹,忽地站了起来:“明天头条见吧,落落,我们走!”
在两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肖甲梓艰涩发声:“站住。把时间尽量缩短。”
赵稚鸣的嘴角弯起胜利的笑容。扭转身,说:“三个月吧,怎样,不长吧?在这期间,你们只需要象征性的约会几次,然后表演一下闹矛盾分手,渐渐淡出媒体视线,把对落落的影响降到最低,就可以了。相信你们两个,应该能够容忍。我也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你们也好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上。”
肖甲梓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了。必竟,是他惹的祸,容落落总是无辜的。虽然他十分讨厌赵稚鸣这个继母,但跟容落落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这发小的友谊表面是冷淡了,但还是不愿无端地连累她。三个月期间,平平淡淡的见几面,娱记拍不到什么有爆点的照片,也就没什么刊登的价值了,待时间弹指而过,事件也就过去了。
这样想着,尽管不觉得有什么破绽,心中却莫名郁堵。丢下一句话:“那就这样吧。”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席。
容落落用酸楚的目光相送。直到小姨晶莹的美甲在她脸上轻刮了一下,取笑道:“落落,心跟着走了吗?”
“小姨……”她很不好意思,撒娇地拉住赵稚鸣的手臂摇晃,掩不住眼中的深深失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他说出来,看到他不加掩饰的厌弃神态,还是感觉难以承受。
赵稚鸣严肃了神色:“落落,他固然优秀,你的条件却也不差。犯不着低了姿态。刚才我说过早名花有主不利于你的发展,这句话是认真的。”
容落落神色一黯。
“只要能保持表面的若即若离,倒更可以刺激媒体的好奇心。至于是不是真的在交往,你们自己清楚就好了。”赵稚鸣笑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机会给你了,你要好好把握。”
“小姨?”容落落讶异地抬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赵稚鸣的微笑隐去,目光中闪动着一丝凌厉。
容落落目光闪动着,似有所悟。
赵稚鸣嫁给肖甲梓的父亲肖关承之后,与肖甲梓的关系十分隔阂,而从肖关承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来看,大有将来把大部分家产传承给两个儿子的势头。将来肖关承百年之后,肖甲梓能力出众,在肖尧乖成年之前,是肖氏葡萄酒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如果他不待见她,
自然不会善待她,她赵稚鸣空有肖夫人的名头,却很可能落得晚景凄凉。这一直是她心中最重的隐忧。
而这次意外传出的绯闻,倒被她视为了一个机会,把她和肖甲梓的和谐母子关系绑定的机会。如果能促成肖甲梓与容落落,肖甲梓应该能慢慢接受她这个继母,她们两人就稳稳拥有肖家的一半家业了。那时她才可以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