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鳖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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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谢谢您。”

大妈又推了一下眼镜补充道:“你没看到门口的公告牌吗?现在整个地下室都在重新布置,把原来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办公室什么的也都暂时搬去了别的地方,只有档案室因为东西太多还暂时开着。”

我确实没看到什么公告牌,也不知道我走路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重新布置?”

“好像是因为有些同学提出要借阅法律、宗教什么的大部头书籍。所以学校准备把这些散落在各个书架上的书集中起来放置,方便借阅。原来地下室的书架都太陈旧了,学校准备趁这次机会都换一遍。”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居然还有人提出借阅什么大部头书籍。我感觉我现在连翻阅一本中篇小说的耐心都在渐渐消失了。法律、宗教什么的乱七八糟的领域有什么可看的。

自从上了大二,几乎就没怎么来过图书馆了,除非是为了和何锌一起。图书馆就是个方方正正的四层建筑,虽说没什么新意,但也算简洁大方。一层的摆放稍显随性。正中间摆放着几套双人沙发,旁边是几十台电脑的区域。最外侧环绕了一圈两人高的铁质书架。二层全部是大型自习室,有几间的墙是玻璃做的,每次走过去的时候都不免加快脚步。三层和四层则是一圈小型自习室环绕着无数个自习桌,中间还穿插着一排排的书架。其实凭良心说,这座图书馆的整体设计真的不错。但是我之所以不愿意来,是因为我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大一学期末的那段时间,我们这些Z城人总是相约着来图书馆学习。说是学习,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赶作业、抄作业、临阵磨枪什么的。当时我们总是约定在二层靠近行政走廊的一间不透明的大自习室里。可是那间自习室真的让我恶心透了。什么书本的芳香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焦虑难耐两天没有洗澡的味道,有时候,还有一股刺鼻的清凉油味。我们一个个打着哈欠,头发黏在一起泛着油光,从吃过晚饭坐到早上六七点钟。因为我实在无法把那间自习室和整个图书馆分开来看,所以导致我对图书馆的印象就很是不好。我也知道这样下定论太过偏激。

因为当我走在图书馆其他地方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种很恬静的感觉,我也能闻到浓浓的墨香味。而倘若不是因为我们,那间自习室本来也该如此恬静。我后来意识到,在这四季恒温的建筑物里,是我们刻意给它划分出了两个季节:考试前的一段和考试后的一瞬。我们像一群饥饿的水手在暴风雨来袭时惊慌失措地涌入底部船舱,等到天晴后狼狈地爬上甲板,才发现依旧饥肠辘辘。对于我们来说,这四四方方的结构与棺材无异,在里面的只是一群忘了把灵魂带进船舱的水手罢了。

可是原本,这里才应该是里天空最近的地方。

因为我和何锌总在四层学习,所以我每次来都是直接乘入口的电梯上至四层,很少在其他楼层驻足。至于地下室,电梯A上根本没有地下室的按钮,因此我一直都没有发现。电梯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走出去被如此昏黄的灯光吓了一跳。感觉这样的光线下,应该是间古老的博物馆,陈列着各式各样远古的生物标本,在透明的液体中,用微睁着的眼睛诉说着一切。眼前居然是一片空旷,只有高密度的暗黄色灯光将这一切填充起来,密集得像个实心体,让我鼓足勇气才迈出了一步。依照大妈的指示,我越过空旷的大厅直走到了头。一堵分不清是自身泛黄还是被灯光映黄的墙上挂了一个铜制的牌子,就写了三个字,档案馆,下面还有个肉眼几乎不能识别的箭头。这里连书本的呼吸声都恍如隔世了。如果我咳嗽一声,感觉这里就会一下子被惊醒,然后把我这个不速之客给吞咽下去,所以我连脚步声都小心翼翼地抹去了。

整条走廊的组成部分就是旧黄色的墙壁,水泥地,看不太清楚的天花板。

墙上什么装饰物都没有。整个走廊两侧,均匀地排列着很多扇紧闭的门。只有走廊尽头左侧的一扇十分普通的深棕色木门,并没有关紧。毫无疑问,那就是档案馆了。

轻轻敲了两下门,没人理我。推开门,旁边背靠着墙坐着一位老者,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他手里捧着张报纸,看到我进来微微点头示意了下。学校怎么会雇佣这样年迈的人来看管档案室呢,算了,本来这空旷的地下室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正对我的地方有一张长条木桌,上面放了一个来客登记本。我一看,发现来查看档案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不过目的清一色写的都是“查找课题资料”。

说实话,档案这种东西跟记忆一样,都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在其中。我拿起笔:“宇晴经济学院大二查找课题资料”

绕过条形桌,走进里间。大约有四个何锌宿舍的大小吧。高高的柜子整齐地一排排地耸立着。每个柜子上还有一列列整齐的抽屉。横平竖直,在这间屋子里,任何摆设都没有逾越自己的领地一厘,足以宽慰很多强迫症人士。柜子中部偏右的位置,都贴着由大到小分类标签。我找到写着“报纸”的这一排柜子,又找到贴有“Z城校园报”的那一个。标记着2010的抽屉在与我肚脐平行的位置。

我屏住呼吸,拉开抽屉。这一切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最上面一份翻过来就赫然写着我所需要的那个大标题:

“整校风严校纪:通报作弊事件具体名单。”

手指下滑速度与阅读速度等速。

一堆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之后,我找到了我其实并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林珉红建筑学院大三”

这个名字像闪电一样将我击中。我很想把报纸扔掉,冲出这间屋子。就是这么可怕的感觉,但是可怕到我只能呆立在那儿。

“不过她好像从来不主动跟人说话,跟她说话她也就是简单回应两句,因此久而久之,就没什么人跟她说话了。她好像特别怕跟人打交道。”

这个女生,我的确认识她。

“小晴,你这车一点都不像二手的,看着很新啊。”孟叠边说着边走近我那辆橄榄绿色的四门轿车,“咦?你怎么刚买的车门就被划了呀,怎么弄的?”

被孟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出停车场时刮蹭到取票处旁边水泥柱的事情。来机场的这一路上我其实都在有意识无意识地想这件事,毕竟刚买了一个星期就被划了这么长一道,搁谁谁心里也不好受啊。无论是想去哪儿吃饭、去哪儿玩、见面时候的场景,都有那几道划痕和刮蹭声配作背景图画和背景音。

但是偏偏在看到孟叠的那一瞬间,这焦躁的意识被打了麻醉剂,喜悦感突然被激活了。结果现在,又重新活跃起来。

“别提了,今天我早上起来上超市,想去买点儿寿司饮料什么的放宿舍冰箱里,这样你不就用吃食堂那么难吃的饭了。然后回学校进停车场的时候拐弯拐得太急了,居然刮到边上的水泥柱了。你说那柱子那么矮,谁能看得见?”

我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生怕孟叠觉得是因为我开车技术有问题。

“傻瓜。吓坏了吧,没伤着吧?”

“一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一件挺诡异的事儿。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胆子小,其实没多大点事儿,就得焦虑半天。因为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刮着什么东西了,万一是个人怎么办。我自己是怎么把车停下的都不太记得了,满脑子都是这下可完蛋了的念头。一直坐在车里没敢下来。”

我边说着边故意躲避与那几道划痕直接实现接触,拉开车门。手碰到门把的时候,早上的回忆更加清晰了。孟叠就安静地坐在边上,目光关切地落在我身上。右手被紧紧拉住。我想了想,还是讲完这件事再点火吧。我这开车水平,没有办法边开车边讲顺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