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第一次长沙战役的开始,也就是日本成立侵华军总司令部之后发动的第一次战役的开始,竟然打得这么狼狈和被动,西尾和坂垣惶然如丧家之犬,于前天分别去武汉和南昌督战去了。
“我大哥哥和总参谋长什么时候回南京?”芳子想到汪精卫的重托,望着隔着茶几坐在对面的松田、张素娟和喜久子,焦急地问道。
松田和喜久子都知道芳子和西尾的密切关系,只有张素娟一怔,“她怎么称我丈夫为大哥哥?”但她不便询问,抢先回答说:“总司令走时,没有对我说他回来的时间。”
“两位统帅什么时候回南京,很难说。”松田阴沉沉地说,“如果长沙战役的被动局面迅速扭转过来,他们也许在一个星期内返回南京。”他见芳子脸上流露出焦急神色,接着问:“司令有紧要事找他们吗?”
芳子感到对松田和两个普通家眷说也无用,淡淡地说。“有点事,但不那么紧要,等会我给他们留个信。”
芳子顾不得休息,就带领三个随行者去看望宜子,然后由宜子陪同去喜久子家坐了坐,又由宜子和喜久子陪同到了张素娟家。她边走边思考着:“难道没有西尾和坂垣,就制服不了梁鸿志?我偏不信这个邪!”
“二夫人!司令小姐可是总司令最信得过的好妹妹,她从小就称他为大哥哥呀!今天,看你这位新大嫂嫂怎么款待她!”喜久子喜气洋洋地说。
“记得我与芳子小姐在高等女子学校读书的三年中,几乎每个星期日都在总司令的父母身边吃一餐饭。那时,总司令在参谋本部工作,如果他在家,非留着我们吃两餐饭不可!”宜子紧接过话头说,“我就是这样与总司令相熟的。”
张素娟是上海人,金陵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在上海启明女子中学教书,因及川的姨太太王淑静既是她的表姐,又是大学同学,一年前与西尾在及川家偶然见面,被西尾看中而纳她为妾。她虽然没有听丈夫说过芳子的情况,但对喜久子和宜子的话是绝对相信的,高兴地说:“小姐是司令,年纪也比我大,称我为大嫂嫂实不敢当!如果小姐不嫌弃,我们结拜为姐妹,称我为妹妹吧!”
“这就高攀了,好,让我叫你一声我的好妹妹。”芳子脸上呈现出干她这一行的特有的激动,“今天中午我请结拜酒,请坂垣夫人,请我的好同学,请我的三位随员出席作陪。”
“不!我的好姐姐,今天我是主你是客,这结拜酒该我请。”张素娟大方而真诚地笑着,“恭请在座诸夫人小姐作陪!”她不容分说,去伙房布置筵席去了。西尾和张素娟住着一连五间房子,只有东头这间房子当着走廊的门开着,其余的房子由间门相通,由西向东分别为会客室、餐厅、办公室、书房、卧室。张素娟从伙房回来时,芳子说很疲倦,想小憩一会,张素娟就领她去卧室休息。她担心影响芳子入睡。将房间门一一关上。
芳子并不想小憩,而是别有企图。她见间门都关上了,就轻轻起床来到西尾的办公室。这里,除了张素娟谁也不会进来,就是坂垣找西尾研究什么问题,不是在书房就是在会客室,因此书案上堆着许多秘密文件,书案的抽屉也没有锁。文件太多,她顾不得看,轻轻打开抽屉,终于发现她所需要的东西,有一叠盖有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关防的空白介绍信。她从中拿了两张,又在书案上拿了两个总司令部的专用信封,然后返回卧室,躺在床上,思考制服梁鸿志的事。
张素娟的款待十分丰盛。芳子本来很会喝酒,但有重任在肩,她没有多喝,只按照传统习惯与张素娟喝了结拜的交杯酒,敬了喜久子和宜子各一杯酒。
吃过午饭,芳子在松田安排的客房里午睡两个小时之后,与李芳兰商量一会,她便换上西装,梳着油亮的偏分头,以拜访梁鸿志为由,向松田要了十名武装卫士,带领智子,分别乘坐轿车和摩托车去维新政府。
芳子临行前半小时,让李芳兰向梁鸿志的外交秘书张梓华通了电话,说下午两点半,阿部首相的特使近卫纯子女士有要事与梁鸿志磋商。芳子等人抵达维新政府时,梁鸿志带领内务部长兼外交部长陈群、绥靖部长任援道和张梓华等人恭候在停车的地方。
双方在会客室坐定后,智子拿出介绍信递给梁鸿志。芳子为了将介绍信收回来,上面写了维新、临时两个接洽单位,内容是:“顷接日本大帝国首相府密电,阿部首相阁下任命在华疗养的近卫纯子女士为特使,与维新、临时两政府首脑磋商取消该两政府事宜。”
介绍信是用日文写的,梁鸿志看不懂,由张梓华念了一遍,然后退还给智子。
梁鸿志听张梓华念完,只觉得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坐在他对面的芳子和智子,摆在面前的高级茶点,飘飘悠悠,忽远忽近,最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芳子性情急躁,以为梁鸿志正陷于沉思,急不可耐地用日语说:“取消维新和临时政府,帝国政府早在六月十六日的五相会议的决议中就写得明明白白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思考好?梁先生!”
梁鸿志被芳子尖厉的嗓子惊醒过来,听了秘书的翻译,忙说:“一切都思考好了,早就思考好了!”
“那就请梁先生说说吧!”芳子用眼角斜视一下对方,她很看不起眼前这个迂夫子似的老头。
梁鸿志想到电话通知和介绍信中都用了“磋商”二字,就试探着说:“鄙人对贵国政府六月十六日的决议是绝对拥护的,既然贵国政府支持汪兆铭先生出面主政,维新政府的名称就不应该继续存在。只是鄙人考虑,维新政府的基础相当好,如果以汪先生为首的新的中央政府以此为基础而予以充实,省人省力省事,真是事半功倍。”
“维新政府的五院院长和各部长,都是国内享有很高声誉的政治家和谋略家。”陈群赶紧帮腔。“如果王克敏先生也提出与你们同样的要求呢?”芳子的目光灼灼逼人。“这样,你们的国家能统一吗?”“这不过是梁先生的一点建议而已。”任援道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建议贵国政府予以慎重考虑。”他特地在“慎重”二字上加重语气。
“作为近卫议长的侄女和阿部首相的特使,我有责任将枢密院和首相府的旨意直告梁先生和在座诸位先生。”芳子以一对众,应付裕如,“按照汪先生的资望,才略,以及他在中国的法统地位,以汪先生为首的中央政府,只能是改组后的中国国民政府,绝不能在维新或临时政府的基础上加以修修补补。同样的理由,改组后的国民政府,只能由汪先生任行政院长!”
梁鸿志等人哭不像哭,笑不像笑,陷于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状态。
“帝国政府之所以支持王先生和梁先生先后成立临时、维新政府,是为了实现日华和平。但是,分别经过两年零一个月、一年零六个月的实践,两个政府都肩负不起这个历史重任。因此,帝国政府才决定取消这两个政府,由汪先生在中国主政,以真正实现日华和平。”芳子教训加质问,“你们不应该感到委屈!请问,梁先生在官场几十年,头发都操劳白了,只在段祺瑞手下当过秘书长,没有帝国政府的扶植能有今天?任先生过去只不过是京汉铁路的警备司令,你今天的部长是怎么来的?至于陈先生,恕我直言,你过去当了几个月内政部次长就被蒋介石革了职,今天帝国政府是怎么器重你的?”她威胁说,“受过帝国政府恩泽的人,居然对抗帝国政府的决议,居然向帝国政府讨价还价,这意味着什么?出于对诸位的关切,我不能不提醒你们,满洲国的张作霖先生是怎么死的?”
张作霖是北洋奉系军阀首领,曾任安国军总司令,一九二六年与蒋介石作战失败,退回东北。他本是亲日派,因日本政府提出对东北的侵略要求得不到全部满足,双方发生利害冲突,当他乘火车经过沈阳附近的皇姑屯车站时,被日本关东军预埋炸弹炸死。
梁鸿志等人见芳子提起张作霖的死,想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奥妙,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请纯子女士不要误会,我们毫无对抗贵国政府决议之意!”梁鸿志的脸色惨白。
“我们,我们也毫无,的确毫无讨价还价之意!”陈群说话哆哆嗦嗦。
“绝对不敢,绝对不敢!”任援道像一只惊弓之鸟,满脸恐怖。
“那就请你们具个结吧,我回东京好向枢密院和首相府交差!”芳子表情严肃,心里却感到好笑。“可以,可以!”梁鸿志心慌意乱,无法执笔,“张秘书你写,我们签字。”张梓华写道:“我们完全拥护日本政府六月十六日的五相会议决定,取消维新政府,支持汪兆铭先生在中国主政。”接着,梁鸿志、陈群和任援道老老实实地在具结人下面签了名。“今后在适当的时候,帝国政府将出面组织维新、临时的代表与汪先生他们举行会谈。”芳子又打又拉,“只要你们按照具结的话行事,你们的工作都会获得妥善安排。”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芳子一行怀着胜利的喜悦飞抵北平。在机场,她们受到多田的亲自迎接。驱车来到司令部,多田又忙不迭设茶点接待她们。
“感谢汪先生的一片盛情。”多田接过鸦片烟,听芳子说明来意,在感情融洽的气氛中说话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两位表妹和两位小姐,过去和现在,以及今后我都全力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他沉思一会,正经地说,“杉山元帅离任时对我说过王克敏的情况,说这个人矫揉造作,谄媚逢迎,两面三刀。在对待取消临时政府的问题上,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他之所以敢于时反时复,主要有喜多先生的支持。喜多先生虽然几次受到杉山先生的责备,但还是暗地支持他。因此,杉山先生很生气,向参谋本部建议,把他调往陆军省。”
“这就好了!”芳子感到慰藉,宽心地笑着。
“可是,我又把他调来了,仍然让他当司令部的联络部长。”多田见大家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说:“我重用喜多先生,考虑他很能干,也很听我的话。我见以汪先生为首的国民党第六届全会胜利召开,一个新的中央政府即将诞生,这几天要喜多先生加紧做王先生的说服工作。”
“结果怎样?表哥!”智子忙问。
“昨天晚上,王先生由喜多先生陪同来见我,他准备在最近发表撤销临时政府、拥护汪主席的声明。”多田欣然一笑。
“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芳子高兴极了。
“吴佩孚这个人,据杉山先生介绍,很傲慢。土肥原先生也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看法。”多田当机立断,“下午,我派喜多去把吴佩孚请来,不妨把汪先生第二夫人的意见向他提出来,看他做何反应!芳子和智子姐妹俩也参加接见。”
“我们以什么身份出面?”芳子沉思着问。多田已经思考好了,他说:“你换上皇军少将军装,做我的参谋。智子为翻译,翻译可以不换装。”
下午三点,吴佩孚在司令部办公室与多田、芳子和智子见面。他身穿米黄色长衫,因为头发脱得精光,显得很苍老,加之落魄军人特有的失意神色,丝毫没有北洋直系军阀首领的风度,也看不出当年自称“十四省讨贼联军统帅”的大帅气质,却像个贫困潦倒的老私塾先生。
几句寒暄,多田把话引入正题,他说:“以汪精卫先生为首的中国新政权成立在即,帝国政府想请吴先生出任国家主席,不知尊意如何?”“我是个军人,管管军事带点兵还可以,出任国家主席,实在力不从心,敬请贵国政府另选贤能。”吴佩孚面带岩石般冷漠的神情,眼睛呆滞地凝视着多田。“吴先生不必客气,你是秀才出身,当国家主席是真才真用。”芳子以为他谦虚。
“据岗野增次郎先生转告我,阿部首相阁下要我与汪先生合作,出任国家主席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吴佩孚已识破对方在愚弄他,不得不把阿部抬出来,“我反复衡量了自己的能力,于一个星期前给阿部首相写了信,我只同意出任军委委员长。”
“我们刚才说的也是阿部首相的意见。”芳子假借阿部的威望压服他。但是吴佩孚不买账,不以为然地说:“那就等阿部首相给我复信再说。”
“阿部首相原来的确有吴先生刚才所说的想法。但后来考虑,吴先生已经六十五岁了,指挥军队很辛苦,担任国家主席,签发命令,送往迎来,对阁下的健康长寿很有裨益。”多田沿着芳子的意见进言,“如果阁下精力顾得及,作为国家元首,同样可以指挥军队,同样可以在军事上建树。”
“我刚才讲了,我尊重阿部首相的意见,等他给我复信再说。”吴佩孚的表情和语气,根本没有把多田和芳子看在眼里。“请吴先生不要不识抬举,”芳子冒火了。“我吴佩孚不才,历来不要任何人抬举!”吴佩孚疾言回敬。会见就这么不欢而散了。喜多驱车把吴佩孚送走之后,芳子声色俱厉地说:“我看,唯一的办法是把吴佩孚干掉!”“不行啊!当年关东军把张作霖炸死,国际上舆论纷纷,给帝国造成很大的被动。”多田处事比较持重。芳子悄声说:“土肥原将军设计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