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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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徐珍的真真假假(3)

“刚才收录到日本政府向英国、法国、德国、波兰、意大利和美国提出的备忘录,以及重庆中央社的一则电讯,遵照汪主席的批示向大会宣读。”周佛海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先念日本政府的备忘录:‘日本政府正全力解决中国事变,故决定对欧洲战事采取不干涉态度。然而,倘若交战国采取与日本对华立场相反的行动或政策,则不能担保不致发生可悲形势。因此,日本政府特忠告各交战国,以及德国的盟国意大利和美国,必须取慎重态度,预先排除会引起此类意外事件的因素,以维持上述诸国与日本的和平局面。’下面念重庆的电讯……”他见电讯里有汪伪国民党代表大会,和出卖灵魂、附逆投降一类刺目钻心的字眼,实在念不出口,难堪一会,说道:“电讯说:什么经国民党中央常委会决定,凡是参加我们这次六届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一律开除党籍,还说什么提交政府通缉法办。”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嗨,开除,通缉,真令人发笑!据兄弟的体会,汪主席之所以批示将电讯向诸位宣读,无非是希望大家明白一个是非,那就是真正的国民党中央不是在重庆,而是在上海,重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无非是希望大家懂得一个真理,那就是世界上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至死都在挣扎。诸位都看到过杀鸡,那鸡的血流尽了,两只脚却还在拼命的抽搐,翅膀还在拼命的扑棱。眼下的重庆当局,正像一只已流尽了血,但还未完全断气的鸡。好,下面请汪主席致闭幕词。”他带头鼓掌时,生怕不能引起大家的注重,双手举得比他的脑袋还高,一个劲地拍得山响。

“我的闭幕词不讲别的,只就备忘录和电讯说点感想。”汪精卫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短短的一份备忘录,充分体现了日本政府对我们的友好态度,也就是说,它对我们的支持是坚持不渝的。谁想从中捣鬼,妄图破坏中日和平,不论是欧洲战争的交战国,还是意大利和美国,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众所周知,美国是以经济支持重庆抗日的。备忘录指名忠告美国,给罗斯福先生敲了一闷棍,也给蒋先生敲了一闷棍。如果美国不听忠告,仍然肆无忌惮,任意妄为,日本与美国之间难免不发生‘可悲形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概而言之,日本的备忘录,对中日和平十分有利。”他像大热天喝了一杯果露那样舒适惬意,“当今世界,是个武力较量的世界,是个你争我夺的世界。作为弱国的中国,处于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环境里,若没有一个强国支持和提携,那就只能永远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可悲地位。难道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不是这样的么!欲摆脱这种可悲地位,只有紧紧靠拢日本。有了日本的帮衬,我们完全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混乱之中,扬眉吐气,干一番伟业!疾风知劲草,动荡识英雄。同志们!抬起头来,挺起胸膛,竖起脊梁,大显身手吧!”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寄托美梦般的幻想。

“关于重庆那则电讯,佛海同志已从是非和真理两个方面说得很透彻了,我再补充几句。”汪精卫吐口粗气,神情被愤怒笼罩着,“一个钟头前,我做报告时已经说过,重庆那个国民党是蒋氏宗祠,是升官发财、贪生怕死的党,我们羞与他们为伍!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重庆的电讯持欢迎态度。若没有这则电讯,我们与重庆之间,岂不是泾渭不分么!”他憋不住笑了,“希望在座的中委和监委自爱自重,永远做清澈的渭水,使全体国民从诸位身上看到中国的希望,并以诸位之德行为楷模!区区此心,伏乞毫察。我的话讲完了。谢谢诸位!”

会场里,掌声迭起。大家把豪情,向往,喜悦,祈求,祝愿,以及自我欺骗,统统凝聚在不花钱的啪啪声中。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汪精卫与陈璧君离开会场,从三楼下到一楼的楼梯口时,李士群的妻子叶吉卿迎面走来,难过地低声说:“汪主席,璧君姐,二夫人流产了。”

汪精卫情深弥笃,惊得“噢”了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陈璧君幸灾乐祸,喜得“噢”了一声,有话不敢说出口。于是,两人默默地来到徐珍与汪精卫的卧室。

张冰洁守护在徐珍床边,刚好将一块黑丝包头布缠在徐珍头上,让她斜躺在床上。

汪精卫坐在床沿上,怜悯地拉着徐珍的左手,伤心地说:“苦了你了,徐珍!住到医院去,好吗?”

徐珍那张本来就很白嫩的脸,经黑色包头布的衬托,显得更白了。不过,细心的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病态。她目光忧郁,像是一尊用悲哀雕成的大理石塑像,又像个正在演出悲剧的演员,鼻翼颤动几下,挤出几滴眼泪,黯然神伤地摇着头。

“珍妹!听姐的话,最好住到医院去。”陈璧君俯下身去,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抚摩着,“头一次,就碰上这种情况,可不能大意啊!你年纪很轻,要珍重身子,最好住到医院去。”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慈母对待爱女怀孕遭到不幸那样伤感,那样关切。

徐珍自然明白陈璧君的感情虚实,以假对假,显得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姐的关怀。不要紧,在家疗养一段,就会慢慢恢复的,请姐放心。”

汪精卫见徐珍不愿意住医院,也不勉强,从她手里要了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五块银元,交给张冰洁,请她上街买营养品,给徐珍滋补身体。张冰洁领命走了。陈璧君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安慰和嘱咐一类的话,心怀喜悦,也走了。汪精卫侧身倒在床上,用手挽着徐珍的颈脖,脸挨脸靠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仿佛在对那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八十一”的夭折,寄托深沉的哀思,为他超度亡灵。

“床底下有件东西,先生您拿出来看看。”徐珍声音很低,低得像阳春三月的微风。

汪精卫翻身起床,蹲下身子,见床底下有件沾有血污的短裤。受爱情的支配,他不怕脏,轻轻地将揉成一团的短裤弄开,只见一块血污上面,沾着个像消了气的鱼膘似的东西,并带有点鱼腥味。

原来,昨天晚上徐珍以怀孕为由拒绝赴东京之后,一夜没有睡好。她懊悔一时的轻率。世界上的事什么都可以假,唯独女人的怀孕假不得。十个月一到,要见真人真事,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今天早饭后,丈夫要她列席六届一中全会,她谎说肚子痛,往床上一倒。丈夫走后,她第一次独自一人步行上街,买来一条鱼,趁早卸掉思想上的包袱。

汪精卫又不是助产医生,陈璧君又是五孕五育,他从未见过女人流产的情况,只能以一般的生活常识,判断那短裤上的一切是真实的。他见此情景,仿佛那个理想中的“八十一”,已经从徐珍肚子里呱呱坠地,一天天成长,聪明活泼,天真可爱,刚喊出第一声:“爸爸!”就猝然死在他怀抱里那样揪心断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好像白日已失去了光明。他伤心地哭了。

徐珍见丈夫如此伤心,既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而暗暗高兴,也为他因此悲痛欲绝而心痛。她坐起来,伸手拉着他一只胳膊,安慰地说:“先生别这样难过。我还很年轻,生育的日子长着呢!”

“但愿如此!”汪精卫缓缓起身,陷于沉思,“有些女人一生中只怀过一胎。比如孙夫人,一九二二年六月,在反击陈炯明的叛乱中流产以后,她与国父继续生活近三年,但再没有怀孕了。”

徐珍巴不得丈夫说这句话。她显得惋惜地说:“也许我也会与孙夫人一样,这是第一次怀胎,也是最后一次怀胎。当然,我希望能够与先生有个爱情的结晶。万一没有,先生已有二男三女,我也感到慰藉。”她见他沉痛地呆站着,又伸手拉了他一下,“请用张废报纸将短裤裹着,放到床背后去,等我精神好一点,把它丢到厕所里去。要是让人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汪精卫依照她说的做了,洗了手,又坐在床沿上,痛苦地问道:“怎么会流产呢?是什么时候流产的?”

“早饭后就开始肚子痛,一个钟头后越痛越厉害,我没有经验,以为是受凉引起胃痛。如果及时服点安胎药,也许不至于如此。”徐珍叹息一声,“至于流产的原因,可能是我昨天晚上过于悲痛,又睡得过晚太劳累,后来……”徐珍故意把话压在舌根底下。

“后来怎样?”汪精卫惶惑地问。

“先生您,又那么放肆。”她撒娇地撅着嘴,眼神中充满了温柔缠绵的爱。

“我对不起你!徐珍,请原谅我吧!”他双手负疚地握住她的左手,脸上表现出深深的忏悔,无限沉痛和懊恼攫住了他的心房。

“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呢?”她柔情地微笑着,“只要能够使先生获得愉快,即使是一瞬间的愉快,我也心甘情愿献出一切。”她的话虽然是从怀孕这种假象说出来的,但却是感情的真实流露,中国妇女传统的依附性的真实流露,丈夫就是命根子,她愿为他献出一切。

“我的心肝宝贝,教我怎么不深深地爱你!”爱情的热浪搅动着他的心,他的眼眶湿润了,“你是我的灵魂,我要像爱护我的灵魂那样爱护你!让我在这间卧室里设立个神坛,像供奉仙女一样把你供奉起来,献上一束你最喜欢的玫瑰花!”从此,他把压在玻璃板下的,徐珍背向东京湾大海的那张半裸着色照片装入镜框,悬挂在靠五屉柜的墙壁上,再在五屉柜上摆盆用绸料制作的浅黄色玫瑰花。

昨天午夜,徐珍以真诚获得丈夫的谅解和进一步的爱;而今天中午,她却以虚假欺骗同一个男人,获得了他更深的爱。

人世上,以真诚处世者不乏其人,以行骗谋生者毕竟是少数人。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论任何人,一生中不可能不说一句假话,不可能没有一点虚伪。比如,有人向你求助,而你不愿意相助,以心有余力不足而婉言拒绝之;有人向你征求意见,或表明一个观点,而你不愿意出言,以装糊涂搪塞之;有人托你办事,而你不愿意效劳,以对方相信的理由推脱之。如此等等,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你来我往,尔虞我诈,不仅不看成是虚假,而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世哲学。人生厌恶虚假,却又十分矛盾地离不开虚假。人类社会十分复杂,而真真假假占有相当的比重。

正当汪精卫和徐珍陶醉在真真假假酿造的爱情美酒里时,摆在书案上的电话铃声一个劲地响起来。

“谁呀?”汪精卫懒洋洋地问一声,立即振奋起来,“是土肥原将军?好,好,阁下好!噢,川岛芳子小姐从满洲国来,要求见我和二夫人?二夫人身体有点不适。啊,好,欢迎,下午三点,欢迎阁下与芳子小姐一道来。”

“川岛芳子来上海了?要求见先生和我!”徐珍惶恐地说着,神色仓皇,语调嗫嚅。原来,她去名古屋帝国医院做绝育手术时,有芳子陪同往返。她明白,芳子来了,她的流产谎言必将一戳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