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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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悲戚的婚礼(1)

一月的河内,没有大风,没有霜冻,也没有雨雪,仿佛我国江南的阳春三月天气。人们沐浴着轻柔的微风与和煦的阳光,浑身感到温暖而舒适。

汪精卫清点完亲戚朋友送来的琳琅满目的新婚礼物,心满意足地坐下来,乐陶陶地望着坐在身旁的何文杰与汪文惺,用富有抒情诗意的语言说道:“明天,你们将在这样一个温暖如春的季节,在万物即将复苏的客乡异国,在爸爸获得新生的历史时刻举行婚礼,意义十分深远啊!”

“是的,爸爸!”何文杰英俊的脸上,露出新婚前夕特有的喜悦。在三十年代末期称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只在少数青年知识分子中才有。他接着甜甜地说:“我和文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完成终身大事,感到无比幸福!”

“感谢爸爸和妈妈的精心安排。”一抹即将做新娘的红晕,轻盈盈地飘上汪文惺秀美的脸蛋,“明天是阳历一月八日,又是阴历十一月十八日,两个‘八’碰在一起,真是时间老人的巧安排。”

“我们广东老家有句俗语:‘若要发,不离八。’愿你们婚后一辈子兴旺发达,幸福无量!”陈璧君怀着母性特有深情祝福着。

“谢谢妈妈的祝福!”他们齐声说着,沉浸在幸福而美好的感情里。

“只是在目前,我们这个家仍然处于非常时期,没有什么珍贵东西送给你们。”陈璧君怀着歉意的心情说,“今天清早起来,我和你们爸爸商量,决定将二十六年前我和你们爸爸结婚时互赠的礼物,送给你们,聊表父母的一片心意。”

“爸爸和妈妈为了培植我和文惺,在我们身上花费的心血和金钱,多得无法用数字计算。”何文杰想到这是岳父岳母的定情之物,凝结着他们深厚的恩爱深情,婉言说:“爸爸和妈妈结婚的珍贵礼物,还是两位老人留着做永恒纪念吧!”

“文惺兄弟姐妹五人,加上文杰和你们兄嫂,现在是七人,这才是爸爸和你们妈妈真正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永恒纪念啊!”汪精卫的整个身心,都愉快地漂游在天伦之乐的海洋中。

“你们不必推辞,收下爸爸和你们妈妈的一片心意吧!”

“那就请爸爸妈妈留给小妹文恂!”汪文惺愉快地说着,幸福的微笑,在她那像樱桃一样鲜艳的嘴唇上徘徊。

“你是妈妈和爸爸的长女,应该送给你和文杰。”陈璧君喜气洋洋地缓缓起身,从皮箱里拿出一个银质小圆盒,从中拿出一朵用绿蓝色翡翠镶成的荷花、一只嵌有梅花形状的红宝石金戒指,思想感情回复到在上海完婚时的甜蜜。“这两件东西,都是上海一家著名的金银楼的产品。这荷花,是我送给你们爸爸的,这戒指,是你们爸爸送给我的。”

汪精卫从妻子手中拿过戒指,情意绵绵地给女儿戴在左手中指上,陈璧君将荷花,连同她的祝福,别在何文杰浅灰色毛料西服的左边领口上。

何文杰和汪文惺欣喜地对着汪精卫夫妇三鞠躬,齐声说。

“感谢爸爸妈妈高如泰山、深似大海的深情大恩!衷心祝愿两位老人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这时,赵慧君走进门来,望着何文杰衣上的荷花与汪文惺手上的戒指,笑着说:“这荷梅信物,珍贵无比,它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闪烁着你们双亲纯洁忠贞的爱,今后它不仅闪烁着新主人纯洁忠贞的爱,还将闪烁你们双亲的一片深情哩!”

“朱伯母说得对!我和文惺将永远恩爱相处,永远孝顺父母!”何文杰真挚地说。

“应该如此!这也是伯妈我的祝愿。”赵慧君挨着陈璧君坐下来,满面笑容地望着汪精卫,“汪主席!参加明天午宴的确切人数定下了吗?厨师好下料哩!”

“好,让我估算估算。”汪精卫说,“送礼物的,有香港朋友与日本和法国驻河内领事馆的官员,以及河内其他朋友,一共是五十三人。香港那边只有公博、佛海、仲鸣、孟余、圣五和柏生六位来,这就需要减去二十八人,还有二十四人,加上其他人,整整四十,那就准备办五桌酒席吧!”

“留有余地,多准备一桌吧!”陈璧君望着丈夫说。

“好,那就准备六桌。”汪精卫对赵慧君感激地一笑,“朱夫人,真给你增添了许多麻烦啊。”

“说哪里话!文杰和文惺的婚事,等于我子女的婚事一样啦!”赵慧君走出门去,给房子里留下一串笑声。

汪文惺抬起手腕,看看陈公博送给她的罗马镀金女式手表,欣喜地说:“九点了,再过五十分钟,公博叔叔和柏生叔叔他们就要来了。”因为陈公博和林柏生等人答应给她带凤冠和披帛来,举行婚礼时穿戴,她期望早点见到那将使她打扮得更加雍容华贵的衣冠。

只有母亲最能够理解女儿心中的秘密。陈璧君高兴地说:“他们会给你带凤冠披帛来,也会给我们全家带来好消息呢!”

“是呀!艳电发表十一天了,龙云、崇禧、发奎、汉谋他们应该发表支持我的声明了。”汪精卫憧憬着那美好的时刻。稍停,又急不可耐地说:“住在河内,不容易看到国内的报纸,消息真闭塞。”

“肯定有好消息,等公博他们来就知道了。”陈璧君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文杰!你到河内汽车出租公司租两部小轿车,去机场接客。”汪精卫仍然沉浸在愉快的感情里。

一切是这么和谐,这么美好,这么幸福。如果在这种时刻,有谁给这个家庭煞风景,损害他们的感情,那痛苦简直不堪设想。

但是,历史是这样冷酷无情,它正将一张阴郁的大灰网,悄悄地笼罩着这个家庭。

汪精卫正说着,陈国琦从邮局取来一封信和买来一份《华南日报》,他低声对汪精卫说:“是航空信,从邮戳看,是从香港寄来的。信封上直接写着六姑爷的姓名。邮局把它插在门口‘无法投递的信件’的布袋里,我趁没有人注意,把它取来了。”

凡是汪精卫在香港的亲信给他写信,都是写明“河内高朗街二十七号,赵慧君女士转王兰姐女士启”而这封信却写着“请河内邮局转汪兆铭先生启”,而且没有寄信人的详细地址,只写着“内详”二字。汪精卫感到纳闷:这是谁寄来的信?他急忙拆开信封,奇怪,里面并没有信笺,只有一张一月五日重庆出版的《中央日报》。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里惶惑,两手也微微颤抖,展开报纸一看,头版左下角那行醒目的三号黑体字标题,使他心中一阵五内俱裂似的疼痛:“卖国贼汪精卫和陈璧君向国人谢罪”。

他硬着头皮,忍痛看下去,只见下边刊着一幅照片,反映在照片上的,是形象十分逼真的汪精卫和陈璧君跪在地上的两尊石塑像。每尊石像背上插着一块木牌,把责骂西湖岳飞墓前跪着的秦桧夫妇石塑像前的对联,分别写在两块木牌上。“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石像两旁,站着一群男女老少,有的指着石像在痛骂,有的正朝着石像吐唾沫。照片下面是一段文字报道:“重庆各界人士怀着对汪精卫夫妇叛国投敌的无比义愤,自动捐款,请来十二个石匠,日夜三班不停,两天两晚塑造了汪精卫和陈璧君的石像,让它们长跪在上清寺街头,向国人谢罪!”

陈璧君见丈夫看报时,脸上呈现出不可名状的痛苦神色,一种想了解究竟的急切心情,迫使她把头凑过去,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与丈夫看完这则令他们痛心的报道。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挫伤,顾不得女性的羞耻,粗野地骂道:“娘的屄,把我们比作奸臣秦桧夫妇,捅他们八代祖宗,包括这个寄报纸的狗杂种在内!”骂罢,愤怒地从丈夫手中抢过报纸,把它撕成两块。她正要再撕,被丈夫制止了:“不要撕了,留给国琦、文杰、文惺他们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陈璧君口里虽然这么说,但终于没有再撕,“看了这种报道,真感到对不起自己的眼睛!”

三个晚辈已从汪精卫夫妇的言行中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心情惶惶地将报道看了一遍。

陈国琦与何文杰看了报道,低着头,咬紧牙关,忍耐着心头的屈辱和痛苦。

汪文惺呢?报纸上的照片和文字一跃进她的眼底,仿佛在她身上注射了化学药剂,腐蚀着她的各个细胞。顿时,她的血液,她的心脏,她的前途,她的新婚吉日良辰,她的一切一切,全都起了化学作用,统统化成了一串串痛心的眼泪,像滔滔不绝的山泉,沿着她秀白的面庞流下来,滴滴答答掉在楼板上。

一二十分钟前,那洋溢着新婚前特有的喜悦气氛,被无情的悲戚所驱散,所代替。

窗外的微风仍然是那么轻柔,阳光仍然是那么和煦,可是在汪精卫一家人的思想感情里,仿佛晴空中猛地响起一声霹雳。顿时,天色骤变,朔风呼号,太阳隐逝,乌云乱飞,枯草败叶夹杂着黄沙漫天飞扬,整个天空,是一副仿佛要毁灭人间一切幸福的可怕脸色!

三个年龄相近的晚辈,用惊疑的眼光,不时地打量着汪精卫和陈璧君。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一齐打开自己记忆的明镜。几年前,自己在同伴中那种倨傲而幸福的情景,“唰”地反映在这面明镜上。每当同伴中有谁用景仰的语调朗读起:“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时,他们都曾经按照自己的身份,自豪地说过:“这是我爸爸的狱中诗!”“这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写的!”“这是我六姑爷青年英雄的写照!”他们也曾经自豪地在好友中,多次讲述过陈璧君十七岁追随孙中山革命的光荣历程。在他们心目中,汪精卫夫妇是非常可敬可爱的。这种自豪而幸福的感情与日俱增,有加无减。可是,现在,多年的信念在动摇。人们自觉捐款塑造这种石像是偶然的吗?是无缘无故的吗?是人们对他们这两位长辈日夜为之操劳的和谈停战,出于不理解而认为是惊世骇俗的责骂?还是的的确确的卖国投敌?他们年轻的资历,无法得出正确的判断。于是,惶恐了,狐疑了,动摇了。

汪精卫慢慢镇静过来,打破了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讷讷地说:“孩子们!你们不必伤心难过。你们三个都大学毕业,学过中国历史,你们看!你们的爸爸和姑父,哪一点像南宋那个‘老贼’臣?你们的妈妈和姑母,又有哪一点像那个‘长舌’妇?你们要坚信你们的长辈,不会做有愧于你们的事!嗨!究竟谁是卖国贼,历史将会有公正的论断!”

大凡世界上一切的人,说自己好的居多,说自己坏的人几乎没有。人类的遗传是神圣的,它将崇高的理想和崇高的情操代代因循,但也将潜存在基因染色体上的某种劣根性沿袭下来。

汪精卫的话,在三个晚辈中起了强心剂的作用。历史告诉他们,奸臣秦桧夫妇之所以成为千古罪人,永世被人们唾骂,那是因为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谋害民族英雄岳飞。而他们的汪精卫和陈璧君,又谋害了谁呢?

“文杰!九点三十分了,你快租车去机场接客。”汪精卫见三个晚辈的思想感情已经起了急剧变化,脸上露出宽心的一丝笑意,但心情依然是沉重的。

“快去!陈叔叔和林叔叔他们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陈璧君也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好消息”!在这种时刻,如果真有他们所盼望的好消息,那将会产生一种多么神奇的力量啊!

但是,事与愿违,汪精卫迎来的却是更大的悲痛!历史,仿佛用生硬的,甚至是强迫的手段,将种种悲戚,塞进这个应该充满欢乐的喜庆家庭。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陈公博、周佛海、曾仲鸣、林柏生和李圣五来到了高朗街二十七号。几句寒暄之后,汪精卫把那张撕成两块的报纸递给陈公博等人看。

“我们早就在香港看到了。”陈公博气愤地骂道,“诽谤,诬蔑,放屁!”“这个寄报纸的人,居心不良!”林柏生骂道,“这人是狼心狗肺!”

“不要理睬它!”李圣五安慰汪精卫说,“真理在谩骂中得到确立,英雄在诽谤中得到成长。”

“诸葛亮有句名言:‘我心如秤,不能为人低昂。’在诽谤面前,我们把心中的秤头高昂地仰起来。”周佛海的话既是慰己又是慰人。

“感谢诸位对我的一片真挚感情!是的,不论受到怎样的攻击,我们应该相信自己,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汪精卫从亲信们的言语中获得莫大的精神力量,开心地笑了。他接着问:

“有哪些人在报纸上写文章骂我?”

“有冯玉祥、邵力子、郭沫若等人,共产党的文章骂得最厉害!”李圣五伤感地说。

汪精卫冷笑一声,说道:“共产党希望中日战争长期打下去,乘机壮大自己的力量。如果一旦和谈停战,中日团结反共,共产党就面临灭顶之灾,他们自然骂得最厉害!这正好从反面证明,我们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他越说越兴奋。停了停,问道:“孟余兄怎么没有来?”

“他,他临时改变了计划。”陈公博欲言又止地顿了一下。他实在不愿意把真相说出来,破坏这个家庭的喜庆气氛。人生在世,结发夫妻的新婚生活,只有珍贵的一次,他不忍心让坐在他面前的这对即将成为夫妻的青年心灵上,蒙上伤感的阴影。

“今明两天,其他什么都不谈,专心专意,欢欢喜喜,为文杰和文惺完成终身大事。”林柏生勉强一笑,“文惺!你试试凤冠和披帛,看大小长短适体不适体?”说罢,打开皮料提袋,拿出用黄金、宝石和珍珠缀成凤凰形状的凤冠,用薄如蝉翼的水红色丝绸做成的披帛,递给汪文惺。

“谢谢四位叔叔的一片深情。”汪文惺接过凤冠和披帛,没有试穿,把它放在桌上,眼泪又夺眶而出,成串成串的,宛如那凤冠上的珍珠。

“怎么啦?文惺!”大家的心不禁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