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亲自搀扶了褚浔阳的手,引着她出门。
褚琪枫一直负手站在门内,一动而未动,外面的礼炮锣鼓震天,他却全无所察。
罗思禹混迹在一群命妇贵女中间,跟随褚浔阳的送嫁喜娘往外走,走到院子里,忍不住的回首。
褚浔阳一走,那间偌大的宫殿里瞬间就被清空了一样,阳光不及处,那少年侧身而立的一个身影,看上去孤寂而萧索。
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执意的弥足深陷,给自己的心圈定一个牢笼,来受这些折磨和痛苦。
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呵——
这个少年,理智又高傲的叫人心疼。
忽而想到之前他的提议,罗思禹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压抑的厉害。
她是世家贵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婚姻,不过就是用以维系家族利益的纽带罢了。
褚琪枫给她的路,从各方利益权衡分析,她自己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本该当场就答应的,可当时就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都再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居然还在徘徊犹豫。因为褚琪枫给她的路,对他来说,只是单纯一场利益共享的交易,而她——
却从一开始就预知了自己在这一场交易中的劣势。
她坚强了整整十七年,她不想输,也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面让自己主动的妥协让步。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困锁愁城,走进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一败涂地的局中?
后面的送别仪式,褚琪枫再没有出现。
褚浔阳去拜别了褚易安,又受百官命妇朝贺,一直到被众人拥簇着上了马车离开,都再没有人见过他。
宫里的宴会是在晚上,罗思禹不动声色的四下里观望一圈,就借口回去拿东西,也跟着出了宫门。
京城内外,铺就十里红妆,一片繁华。
褚浔阳送嫁的队伍走的是南城门,她让车夫一路远远的尾随,最后在福来居门口那里果然是看到那人半隐在城楼一角的身影。
“大小姐,不是说要回府吗?”她的丫头问道。
“哦!我突然想吃福来居的糕点了,我进去买一些,你回去帮我拿吧,就拿那件水青色的大氅好了。”罗思禹道,说着就匆匆的下了车。
那小丫头也没多想,答应着就和车夫先行驾车离开。
待到马车走的远了,罗思禹方挤过附近围观的人群,从那城门楼后方绕了上去。
彼时褚浔阳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城有一段时间了,冬日里的景物萧条,那一队红色的仪仗绵延十里,如是一条缓缓展开的飘带,不住的向远处延伸。
褚琪枫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服,面无表情的站在城楼之上目送那一队人马吹吹打打的远走,那目光却沉淀的很深,乍一看去,又好像他只是一个人在失神沉思。
罗思禹走的急了,爬上城楼的时候喘息的厉害。
她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住剧烈的喘息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褚琪枫应该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却什么也没管,又仿佛是全不在意。
罗思禹走过去,在他侧后方两步之外站定,也拧眉看着远处越走越远的送嫁队伍。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褚琪枫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跟甚至于,如果她还想相安无事,那么就最好把那天遇到的事情全部忘记,可是忍了许久之后,她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阻拦浔阳公主的去路的。”罗思禹道,语气郑重而笃定,却又似乎带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郁,“当初南河王世子的事,你虽然的确是有利用过她,但是说到底最终也都还是为了她。你步步为营,替她了却所有的后患,就只是为了了无牵挂的送她走,这样的苦心孤诣,这样的殚精竭虑,你——”
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不知道该要如何继续。
在局外人的眼里,褚琪枫是爱上了一个他不能爱的人,但他却摒弃所有,替对方做了最完全的打算,最可悲——
作为直接受惠者的褚浔阳,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
她原是想说,值得吗?做了这么多,至少你该是让她知道,不是吗?
可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他就不是褚琪枫了,而是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龌龊小人。
他的沉默自苦,看来是那样的不值得。
可那便是他义无反顾选择的感情。
一个人的冷暖自知,其他的任何人都是没有资格干涉过问的。
褚琪枫听着她的话,并不曾出言反驳。
其实一个人隐藏感情的手段能有多高明呢?只因为他和褚浔阳之间有一重兄妹的关系在,其他人都没有往歪处想罢了。
罗思禹既然是听到了那些话,那么就算是她当时不信,到了今时今日,也能看穿了他的感情心思。
而关于当初设计褚琪炎的事,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罗思禹看来,他是为了褚浔阳做的,但事实上,最终的受益者也还是他自己罢了。
那样的心计,他本不该是用在褚浔阳的身上的,可是为了尽快锄掉褚琪炎这个大麻烦,也唯有如此一条捷径了。
一个南华,就有各种状况虎视眈眈的等在那里。褚浔阳的心思他很清楚,如果不能把西越这里的整个局势都全面的定下来,她是一定不能放心离开的。
而他——
不可以无能到这种地步,让她一直挂心身后,而不能全心全意的去走自己未来的路。
那一次的非常手段,虽然间接地也算是利用了褚浔阳一把,他却也还是那般做了。
父亲觉得他为浔阳付出了太多,但其实——
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所谓的“爱”,也做不来那么尽善尽美。
他和浔阳之间,只是打着亲情的幌子,彼此迁就而已。
而现在,她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给他这般温暖的迁就和挂念,也再没有人是需要他这般用心的呵护和迁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