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里有条宽宽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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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五辑(4)

师傅将高汤加水放在锅内煮开,就撒入玉米面,边煮边用筷子将凝固的大面疙瘩搅碎。这时火要小,用文火把玉米面熬成稀溜溜的熟粥,为了突出独特的玉米香味,师傅还放进少许碱面儿,这段时间大约耗时二十分钟左右;粥熟了,师傅抓起面板上的短面条扔入锅中,此时不但仍用文火,还需不断用筷子搅动,如果糊粘了锅底,那就大煞风景了。师傅在煮面条的过程中,还把一些煮花生米、煮黄豆一起陆续放入,这段时间又大约二十分钟。

糊涂面煮熟了,师傅在盆内放入一些切碎的菜叶,如当地名产灰灰菜、芝麻叶或者芹菜等,接着,放入盐、醋、鸡精,又撒上些许香油……

好家伙,吃顿糊涂面如此费时!望着大汗淋漓的师傅,我一下子觉得糊涂面好吃得不得了,再品尝时,便掺杂了一种感情。劳动人民真聪明,药补不如食补,他们把营养综合煮食到一定程度,可以让人最大限度地吸收!

糊涂面的来历,还有一段传说。说是东汉光武帝刘秀被王莽部下追杀,逃至八里沟山中,躲进一村姑家中避难。村姑家里穷得无隔夜之炊,抖了面袋子底,擀成一小撮面条,哪里够填饱刘秀肚子的?姑娘一急,又抖了玉米面袋,再拣了些黄豆、花生……一锅煮熟,好歹救了这位中兴帝王一命。刘秀登基后,曾经册封过这糊涂面呢。听着如此美丽的传说,三品糊涂面,顿时觉得这真是天下难得的美味。

我们在八里沟住了四天,人数渐减,糊涂面需求量却渐增。人们的味蕾是最权威的裁判。江南某友人戏问,当地人有没有招赘养老女婿的,干脆在这儿长住算了,就为这糊涂面。

离开八里沟半年了。那山,那水,那人,常清晰在梦境,那糊涂面的余香,久徘徊在舌根。哦,什么时候再游八里沟,君问我吃什么,我必答,糊涂面!

救人和自救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还在大忙阶级斗争。某农村有个民办教师,领着二三十个孩子学知识。这位老师一腔热血,把小学办得相当出色,可是,他因为无意中揭发生产队队长盗杀邻村的猪一事,与队长闹得很僵,待队长当上这山沟的一把手时,便变本加厉地跟老师找毛病,那时民办学校是公家与集体协办,学校房屋漏水,门窗损坏,老师找队长,他不是忙着学大寨就是批这批那,不拖你个精疲力竭不算完,老师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他,然而,那盗杀猪的事,只是他的兄弟年幼不慎给说出去的,而且为此对方借老师的父亲有点历史问题的弱点,差点给这一家整得家破人亡,最终给逼到几千里外逃生去了,跟一个分出去另过的子女再叫这劲有什么意思,何况学校也有他的子女呀。

老师忍着。很多人不平,让老师告他。老师说,他没文化,成份和大脑一样赤贫,他以此为荣,说明够可怜的了,难道还要我再雪上加霜吗?

四月的一天,老师正上课,从窗口见有浓烟滚动,恰是队长家的草屋起火了!老师马上告诉:大一点的同学去救火,小的不要动。山沟人家住得稀疏,大约300米的路程,老师一气跑到,见那家几个女人正拿水盆一点点浇火,他大喝一声,找镢头来!爬上房顶,就扒茅草。待从正中扒开一条火道时,山上劳动的社员们才跑下来,另半座草屋已被火海吞没。

队长保住了半座房子,老师手上烧破了好几处。队长晚上领妻子去看望他。问他:“你为什么帮我?”答:“我在给学生做榜样呢,你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再让你的儿女们再像你,咱们的事归咱们,请你看在祖国未来的面子上,别把一些不健康的思想灌输给孩子们。”

队长哭了:“顾老师,我实话说了吧,我在家没少挑拨孩子们,说别看你笑眯眯的,那叫笑面虎。可六个孩子听不进去。还是敬重你。我服了。”

好多人都恨这队长,却治不了他,盼望沟里另一位与众不同的老师能跟他势不两立,替大伙出出气,结果以失望而告终。

老师付出的代价有了回报。先是他在学校里一顺百顺,凡有什么事,只要一吱声,队长马上大力支持;他在群众中的威望也突然涨了一截子。人们说:“跟顾老师处不好的人,基本不可交。”直到他调入市里,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乡亲们还把他做为小山沟的骄傲:“那人天生跟平常人不一样。”

以后靠舞文弄墨为生的老师,每每想起那件事,深有感悟:“救人就是自救,不上原则的事,较的什么真呀。”

辩证地活着

许多朋友总夸我有涵养:“怎么没见你发火呢?”我答:“并非不想发火。发火多好,可以显示自己的存在与威力,可以得到别人的关注或者哄劝……可是我觉得没有那资格。混得不好,哪有脸发火,即使发了,给谁看呢?”这话发自内心,也有些含沙射影,周围的人包括朋友,那脾气真大呀,仿佛这世界上谁都欠他的,动不动火一通,惹得家人、亲友要么小心翼翼地揣摩你哄劝(骗)你,要么就针锋相对地与你争吵,这是何苦!

2003年我被聘到省城做了个特邀副主编,杂志社出资为我租了处房子,两室一厅,宽敞舒适,下楼坐七站地儿就到了单位楼下相当方便。来我家做客的人都羡慕,你自己住这么大房子,在省城也进入中上等了。品味再三,又都认为就是稍远了点儿,若是在杂志社附近就更好了。我说,远了不是坏事,单位同事总爱打麻将,要来你不好意思拒绝吧,那烟臭脚臭谁受得了哇。这样,上班时熟悉省城风景,中午随同事们一起吃顿饭,有利于交流,还调剂了生活。

心满意足地住了一年,房东儿子要结婚,我被赶到杂志社附近住。新房子旧且小,我对朋友说,其实一个人要不了那么个住处,光打扫卫生就累个半死,现在上班步行只需6分钟,中午饭后可以回家睡一觉,舒服啊。我把从前坐车那段时间抽出来,专门写东西,年终一算,可以额外多赚7000元稿费,房子小,可我的空间大!

2006年那房子拆迁,我再次搬家,这回好,比第一个还远,中午甭打算睡觉,坐车也不方便。索性利用这次机会煅炼,只要不下雨,我就兴致勃勃地步行。就是嘛,稿子总写也单调,生命在于运动,颈椎症因此得以缓解,失眠的毛病也治好了,跟身体比比,稿费算个啥哟,祸兮福所倚!

最后,我自己买了房子。按原先与领导的协议,买房子时,应当帮助我一部分甚至全部的;但当时杂志不景气,结果,不但一分钱没掏,连从前租房报销的450元也不给了!无人不说这领导言而无信,做得太冷人心啦,口头上只说跟你多好多好,纯粹是发虚!

我说,言而无信,那只能是他内心愧疚,在他面前,我感觉腰板特直,不欠他什么!就因为我毫不计较,领导才说我好,仔细想来,即使花多少钱也买不到这一团和气。心理平衡了,我仍然兢兢业业地忙杂志,获得了同事和作者们的交口称赞。有了成就感做支撑,我活得轻松而潇洒,哪有时间去想房子、房租那点事?

最后,年龄不饶人,我终于退了下来。旁观者清,有人就替我抱不平,你那领导杀人不见血,就这么巧使唤你五年,到底还要你自己掏钱买了房子。

我答,怎么能是巧使唤呢,人家每月给两千多工资,谁也说不出少来哇。全国大多数人都自己买房,何差我一个?更重要的是,房子买了两年半,已经增值十二万,以后还会涨……不教杂志社聘了我来,哪里会有这笔外财,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可不敢抱怨。

古人云,知足常乐。事物总有两个方面,利弊都存在的,只要你把目光放柔和些,一定会找到那些让你欣慰的地方,这也算一种辩证吧。人得辩证地活着,别总钻那不愉快的牛角尖,别总认为自己失意,生活就像你的朋友,只有你宽容它热爱它,它也才会反过来宽容你热爱你呀。

品读桅子花

五月底,去汉口协和医院看望生病的老朋友,突然见对面立交桥下蹲着位卖花人,两篮子洁白的花朵溢着清香,没有春雨,我却想到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心疼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被残酷地折断出售,我还是挡不住诱惑,买了几束分插在病房和我住宿的房间里。

夜晚,回房中休息,躺在床上,忽然嗅到一阵花香,是桅子花,借水的滋润下顽强地勃发出生命的信号!登时,我真体会到了两个经常挂在嘴上的词,一是“花香袭人”,一是“暗香浮动”。

桅子花香特殊,那花香并非一直弥漫于你的嗅觉,而是时浓时淡,不期而袭。无论浓淡,那香气可人无比,沁人心脾,让人有飘飘欲仙之感。静卧于陌生的旅馆中,认真体会,才知道那花香是一阵一阵扑鼻涌来,恰似人在呼吸。暗香浮动,也只有“梅妻鹤子”的林和靖老先生才有此细致的发现。

第二天醒来,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昨天插在瓶中的桅子花儿,有两朵怒放了!香气又一次袭来,我的心有些疼痛,它本是快乐地生在花枝上的,就为了几块钱,那双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了它?

走到楼下,看到店老板娘也拿回了一束。她冲我友好地点点头:“看你买,我也买了,这东西好香啊。”

我摇摇头,说这么好的花掰断了,可惜。

老板娘倒是见怪不怪:“好多卖的呢,年年都有。它很泼实(抗折腾)哩,掰了还长,越掰越长。”

我不懂桅子花,不可能验证掰了是不是更长。喝光一瓶绿茶,为它们沉淀一瓶水吧,据说这样的水对养花有益。能做到的也就这些,让它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开放得好一些,舒适一些。

又一阵花香袭了来。你是在欣赏我的细心吗,抑或是对我的同情给予的回报?桅子花儿,你疼吗?我读懂你了,不需修剪不争肥水的桅子花哟,百折不挠是你的另一种性格,我宁愿相信老板娘的话是真的。

似睡非睡间,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树,开满属于我自己的桅子花,我把它们举到前面,任凭所有贪婪的手指攀折,那一刻,我激动得浑身颤栗……

藏金游戏

小时候在《聊斋志异》中读过一篇叫《宫梦弼》的小说,文中讲一位奇士,常与朋友儿子柳和做游戏,把废砖瓦埋在地下,称作“藏金”,后来,柳和家道败落,当年宫叔叔带他所藏的砖瓦全变成了真金白银,从此改变了柳和的生活。

这个故事对我深有启发,是啊,在富有的时候,你不会在意一些砖瓦;等到贫穷的时候,那些砖瓦可不就派上了用场?然而,长大后走上社会,通过与他人的交往,我对那个藏金的游戏有了更深的领悟,交朋友就是一种藏金游戏!

九十年代初期,我生活挺累,租房住。那时有位闯世界的后生,流落到我所在的城市,彼此都爱诗,又怜他比我更穷,因此,经常把他连同他那圈更穷的朋友请到家,酸菜粉条五花肉,油炸花生米,炒猪肺……专挑省钱的,散装白酒喝得汗流浃背,扯着嗓子念诗。后来,他去了外地,没了音信。2003年,突然接到电话,是他!从朋友中寻到我的号码,说给我拜个年,说如今他在北京混好了,请我有空过去玩。后来,我果真去了。好家伙,他当上了大公司的执行总裁,要见面得过好几道关,办公室有近百平米……隆重招待,专车送迎,见到的多是名流,介绍时说我是他当年好友。没想到几餐粗饭暴增了值!

还有个学生,家在农村,1995年毕业后做生意屡屡失败,就向我借了2000元钱,还打了借条。后来不幸他父亲重病加去世,那钱只还了一半。时过12年,欠条也不知道扔哪去了,见过几次面,他只字没提钱的事。说实话,我心里也不舒服,听人说他当了大老板,那点钱咋不还呢?

去年,他突然开车到长春,约我去高档酒店好一通消费,席间把那钱还了我,搞得我还有些尴尬:由于度量不够,还当朋友发过牢骚,不会有人传给他吧?这个学生事业做得挺大,临别时,一再承诺,有事找他。此后,还接连请我吃了好几次饭,相互间联系得很频繁。

这让我想起那个藏金的故事。可不是,当年帮助困难中的朋友,花费不多,只当是废砖闲瓦,影响不到生计。若干年后,谁敢保它增多大的值呢?

与妻子谈到此类事,也讲到了那个藏金的故事。妻说,那么多骗你钱不还的,都忘记了吗?

我答,不能叫做骗。起初没人逼我出借呀。我帮助了朋友,已经换了个心理平衡,不亏。这是搞藏金游戏呢,日后,没收获正常,若当真挖出银子来,那才是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