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难区分出歌曲的曲调。但通过将手放在别人的喉咙和脸颊上去感觉,我能享受到不同的声音变化带来的乐趣。我知道声音是低还是高、洪亮还是低沉、悲伤还是欢理查德·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沃坦和勃伦希德出自歌剧《尼贝龙根之歌》。
乐。触摸老人的声音时感觉到它的微细和不停的颤抖,这与年轻人的声音感觉完全不同。南方人拖长腔调慢吞吞的方式说话与北方人的鼻音大不一样。有时候声音的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简直令人着迷,即便我完全听不懂谈话的内容,我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快乐的颤动。
同样,我对刺耳的噪音,如摩擦声、刮擦声和生锈的锁发出的粗哑嘎吱声之类极其敏感,冒着烟雾的汽笛声带来的振动会带给我噩梦般的感觉。我曾经站在距离一座建设中的桥梁很近的地方,感觉到一片难以忍受的嘈杂喧闹:沉重的石堆移动时的嘎嘎作响、疏松的土块敲落时的隆隆声、发动机的轰鸣声、运土车倾倒的声响和比伏尔肯铁锤声音强大三倍的击打声,同时我还闻到熔炉、沥青和水泥的气味。因而我头脑中形成了一幅强壮的劳工热火朝天的搬运钢铁和石块的劳动场面。我相信自己熟知所有那些由人和机器制造出来的可怕噪音、敲打沉重的坍塌中的物体的声音、砍伐木头时突然劈裂的颤抖声、冰块受连续重击粉碎时的喀刺声、飓风刮倒的树木撞击地面的声音、货运火车调车时持续不断的疯狂喧嚣、气体的爆炸声、石头的爆破声、高高堆放的石块崩塌时间隙之间恐怖的摩擦声。我通过触摸体验到所有这些声音。它们帮助我形成疯人院、战争、海上的龙卷风、地震和其它聚集在一起的巨大声响的印象。
触摸帮助我与交通等各种各样的日常活动之间建立起了联系。除了那些忙碌拥挤的人群、难以名状的街边栅栏和有伏尔肯:罗马神话的火神和煅冶之神。
轨电车的嚎叫外,我还感觉到形形色色的店铺、汽车、运货马车、马匹、水果摊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不可获缺的角色,也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它们的气息。
一阵阵奇怪的腐臭气味刺鼻的空气中灰尘弥漫泥沙尘土满天飞舞还有谁能够忍受空荡荡的街头无法立足人们燃烧着心中的怒火无可奈何的眼泪静静滴落满目疮痍让他浑身颤抖他的嗅觉渐渐衰退直到完全丧失敢问苍天和大地我们的城市什么时候被毁灭城市的景象让人着迷。但当城市的喧嚣散尽、火车令人讨厌的震荡声远去时,乡野里的寂静总能带给我最美好的感觉。大自然修补弥合城市的创伤,转而呈现出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这是一幅多么恬静安宁、无人打扰的画面啊!这里没有锤子、锯子的声音,也没有切割石头的声响。微风从早到晚不停的轻拂树枝,树叶随风轻舞飞扬,成熟的果实在枝头婆娑。草地上传来一首沙沙沙的甜美乐曲和一阵阵等待收获的怦怦怦的心跳。所有枯萎的枝叶、凋零的花朵重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在睡梦中静悄悄地等待日夜奔忙的造物者默默耕耘,期待来年再次破土而出、吐芽、开花、结果。在这片宁静安详的王国里,大地突然孕育出崭新的生命,草地、苔藓和花朵像海浪一样在大地上轻柔的翻滚起伏;光秃秃的枝丫挂上了一条绿色的窗帘;高大挺拔的树木已经做好准备再次迎接小鸟的光临,它们将在上面建造朝南朝西的、宽敞舒适的家。而且任何不起眼的角落都有快乐的小精灵们在那里安家落户。小溪挣脱冰块的束缚,潺潺的流水唱着欢快的歌曲,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草地上。所有这些奇迹,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伴随着温暖的芬芳,诞生在大自然管乐队的乐曲中。
大地上数千种温柔的声音真实地被我捕捉到。草丛沙沙的低吟声、叶子光滑的飒飒声、昆虫的嘤嘤声、我采摘的花丛中蜜蜂嗡嗡的哼唱声、小鸟沐浴后拍打翅膀的扑扑声、河水流淌过鹅卵石时的潺潺声。只要我曾感觉到这些可爱的沙沙声、嘤嘤声、嗡嗡声、扑扑声和潺潺声音,它们就能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永不磨灭的美好回忆。
在我的体验和别人的体验之间,没有我不能跨越的无声鸿沟。因为我与整个世界、所有生命,以及将我们都包围其中的温暖光明的空气之间,建立了无穷无尽的、各种各样的、帮助我认知的联系。把万物纳入怀里的空气释放出的令人颤抖的能量,让人感到温暖而喜悦。热浪和声浪以无限的组合变化在我脸上玩耍,直到我能领会出其中我失聪的耳朵从没有听到过的、美妙丰富的声音。
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季节,甚至一天当中不同的时间里,空气都变化各异。带着咸咸海水味道的清新海风的气味,不同于河岸边一阵阵夹杂着内陆气味的潮湿的空气;山谷里沁人心脾、清爽干燥的空气,绝对无法混同于海边味道刺激、含有盐分的空气。冬天的空气浓密紧质,感觉像被压缩过一样坚硬,而春天的空气富有鲜活的生命力,它轻柔地流动着,充满了大地、草丛和吐芽的枝叶悸动的气息。仲夏的空气粘湿浓稠或者干燥炎热,好像是熔炉里释放的滚滚热浪。当一股清凉的微风吹动酷热的宁静,尽管没有五月的空气里丰富的气味,却经常带来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它横扫低空带来的冰爽清凉与冬天刺骨寒冷的空气完全不一样。冬雨的气息极其平淡,没有任何气味,凄冷阴凉令人忧伤。春雨活泼芬芳,充满孕育生命的温暖。我欢天喜地地迎接春雨造访大地。它让溪流充沛、滋润山野、为种子松软泥土、散播闻不尽的芳香。春雨遍洒世间万物,美丽而可爱!它用珍珠般的雨滴滋润树木的叶片,平等地滋养无论是有益还是有害的花草树木,仁慈地馈赠给所有需要它的生命。
感官彼此协同工作,因而我不知道触觉和嗅觉哪个对我认识世界更有帮助。在我触摸每条河流时都能闻到溪水的味道。每个季节都有它明显独特的气味:春天夹杂着土壤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七月充满成熟的谷物和干草的气息。随着季节交替,清爽、干燥和成熟气息成为主角,金灿灿的麦秆、艾菊和蜡菊是年华流逝的印记。秋天的空气散发着温柔迷人的味道,它们在灌木、草丛、花丛和树林间飘荡,向我诉说着岁月的更迭、时光的交替、生死的流转、祈愿的实现。
嗅觉,失落的天使
如果没有味觉、嗅觉和触觉带来的这些不完美的、转瞬即逝并经常被人忽视的感觉和确定的知识,我只能完全依靠别人的帮助去了解这个世界。
由于某些无法解释的原因,嗅觉在它的其他几个姐妹中没能拥有它本应获得的较高地位。嗅觉于是成为一位“失落的天使”。当它用森林清新怡人的味道向我们求爱,用美丽花园里的花草芬芳令我们神魂颠倒时,我们真诚坦率的接受它们的服务。但当它发出附近有毒害物品的警告时,它的遭遇就像是恶魔与天使的战斗中,恶魔已占得上风时天使的命运一样。它被驱逐到外面的黑暗地狱,并因它的忠诚而接受惩罚。当我们谈论人类的偏见时,最困难的是保持语言本身的真实性。我也很难用语言描述我对高贵、真实嗅觉的看法。
在我的体验中嗅觉最为重要,我发现这个被我们忽视和贬低的感观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连上帝都规定用焚香作为对他的馨香之祭。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清风摇曳的枝头散发的味道;汹涌澎湃的潮水掀起高低起伏的层层波浪,散发出看不见的芬芳弥漫在广阔的世界里,我猜想没有比这让人沉醉的香气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了。宇宙中一丝一毫的气味都能让我们联想到不曾看见过的景象,召唤我们最亲密的体验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清晨我和老师在田野里散步,那时我刚学会了一些新的词语和事物的名称。我闻到雏菊在晨光中吐露出淡雅的清香,内心的欣喜无以言表,它的味道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永远鲜活难忘。嗅觉具有跨越千山万水、让时光倒流的强大魔力,那空气中飘来的阵阵果香仿佛将我带回到了南方家乡的桃树果园里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童年时光。还有其他气味,在转瞬之间让我的内心充盈着无限的喜悦或让我联想到记忆中的悲伤,甚至只要我想到气味,鼻子立刻被消逝的夏天的甜蜜记忆和遥远的麦田里丰收的味道唤醒,充盈着令人愉悦的香气。
此时此刻,我闻到烈日下的牧场上堆放着新鲜收割的干草垛飘来的隐隐约约的味道,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中那个老旧的红色谷仓,和小伙伴们在干草堆里嬉闹玩耍。大量鲜脆芬芳的干草堆成小山一样的草垛,被挤压得东倒西歪,堆得太高的顶部似乎快要掉下来。我们中间个头最矮小的孩子伸手就能够到草垛的顶缘。马厩的下方是散养的农场动物。我们中间反应迟钝、长相木讷的杰瑞像一个悲观主义者那样愁眉苦脸的咀嚼着燕麦,嘴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试图挑剔燕麦的毛病,至少找出不如想象中完美的地方。接着我抚摸到热情、矮小、讨人喜爱的布朗尼,她搜集那些茎秆饱满多汁的草料准备用手拍着玩耍。她修长美丽的脖子伸得直直的,仿佛等待别人的爱抚。拥有一张温润柔软嘴唇的贝拉女士站在附近,她懒洋洋地从猫尾草和苜蓿草中榨取几乎干涸的汁液,幻想着六月仲夏茂密青翠的牧场上潺潺溪水穿流而过的情景。
在暴风雨发出任何能看见的、明显的信号之前,气味已经透露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信息。我首先预感到鼻孔里有种期待的跳动、微细的振动和能量的酝酿。随着暴风雨的逼近,嗅觉逐渐明显,我能更好地搜集到大地洪水的气息。这股气味成倍地增加并无限地扩展,直到我感觉溅落的雨水滴在了我的脸颊上。当暴风雨渐渐远去时,它的气味也逐渐散去,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走进一间住宅,我能通过气味感觉到它的样子。我能辨认出一栋老式的乡村住宅。因为一代代的家庭成员久居后残留下来的生活气息,以及植物、香水和帷幔的不同气味,一层一层的萦绕在房间里,久久不能散去。
安静的黄昏时分,物体发出的振动比热闹的白天少了许多,因而我更多的依靠嗅觉来判断。火柴独特的硫磺味道告诉我油灯已经点燃。不久我注意到一股气味四处摇摆晃动,最后消失殆尽。这是宵禁的信号,夜晚的灯火将不再点燃。在户外我通过气味和触摸辨认走在什么样的路上,以及经过了什么地方。没有风的时候各种浓郁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我熟悉的乡野的味道。我清楚干草地、乡村的店铺、花园、谷仓、松树林、窗户敞开的农舍的具体方位。
前几天我向一片熟悉的树林走去。突然一阵烦乱的气味打断了我,我不得不沮丧地停下来。接着我感觉到一种独特的、缓慢而富有节奏的振动,然后是低沉的隆隆声。我对这样的气味和振动谙熟于心,它们告诉我人们正在砍伐树木。我们爬上左边的石墙,它耸立在树林的边界上。我一直非常喜欢这座石墙,它几乎成为了我的私人领地。但是今天,空气不同寻常地奔走相告,阳光暴怒而反常般炙烤,仿佛向我控诉我亲密的树友们即将离开的噩耗,这里已然变成一片光秃秃的荒芜之地。我伸出手去抚摸那曾经长满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清爽怡人的松树的地方,但只触到裸露、潮湿的树桩。折断的枝丫像受伤的鹿角横七竖八的四处散落,散发着浓郁松香的锯末一堆堆高高垒起,风中漂浮的锯末在我周围翻滚。面对我挚爱美丽树林遭受的无情的摧毁,一团不可遏制的怒火在我心中点燃。但大自然依然无怨无悔、沉默不语。空气中同时充满了生命和毁灭的味道,因为死亡和成长永远伴随在生命左右。阳光依旧灿烂,微风拂过这片新开垦出的空地。我相信这里将会长出一片新树林,它一定会像旧树林一样身姿伟岸、苍翠葱茏并带给人类同样的快乐和利益!
触觉几乎能够保持固定不变,而气味的深浅、强弱和方位却瞬息万变、转瞬即逝、难以捕捉。气味也让我产生一种距离感,或许我可以称之为界限,即气味和想象力在最大程度上结合的地方。
与触觉和味觉相比,嗅觉带给我更加丰富的感觉,它几乎承担起视觉和听觉的功能。触觉只有在接触到物体的表面时才能产生,因而触觉依靠被接触的物体存在。而对嗅觉而言,浮雕这类有形物体是否存在对它无关紧要。它依靠健全的感觉器官——鼻子存在,而并不需要一个散发气味的物体真实的出现在它的面前。因为我可以闻到远方的一棵树的味道,也能够理解人们无需触摸它就可以看见它的存在。我理解人们通过视网膜上的影像,而非真实有形的树木在视觉上形成为一棵树的形象。但我通过嗅觉捕捉树木的形象时,形成了一个稀薄的、不饱满、没有任何物体的空间范围。光凭气味本身,我无法做出任何判断。我必须学会将气味的距离、场所、人们相关的活动,以及周围通常的情况等信息结合起来才能做出判断,就像人们综合颜色、光线和声音的信息得出结论一样。
我从人们的呼吸中了解到很多信息,通常能从中猜到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从事与木头、铁器、油漆、药物相关工作的人的衣服上往往残留着它们的味道,因此我能分辨出他是木匠还是铁匠、砖瓦匠还是药剂师。当某人匆忙地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从他身上的气味我可以知道他去过什么地方,比如厨房、花园或者病房。香皂、纸巾、洁净的衣物、木制品和丝绸制品、手套等物品散发出的清新怡人的美好气味能带给我轻松愉快、舒适放松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