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好久不曾将白玉琴拿出来了，倒是想不以黄棋会自做主张地拿了出来，看来她也是看得出他对晚清的心意了。
倒是做了件让他满意的事情。
看着那一双修长细白的素手在琴弦上轻轻拔动，那一挑一拔，却如同是拔动了他心中的那一根弦。
她的美，是娴静的，是淡然的，就与大自然万物一般，相依相附的。
背后那一轮弯月，皎洁而美好，撒下的光泽，浅浅地晕在了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就如同是仙子错落凡尘一般。
她的琴艺，永远不是最好的，可是她的琴声，却永远是最打动人的，没有一丝丝的刻意，就那么自然地就渲染了出来了。
她的琴声，永远是能够透入人的心中的。
他似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对着黄棋低声说了两句，就见黄棋一个飞身又去了。
不一会儿，就见黄棋手中拿了一把绿萧过来，凤孤一把接过，而后放于嘴边，轻轻地吹奏了起来。
晚清从来没有听过凤孤吹萧的，却想不到，他吹起萧，竟也是如此之好听，完全不似他的人那么冷血无情。
他的萧声，透着一鼓高傲的冷清之气，带着几分潇洒，若只是听着他的琴声，而不认得他的人，她甚至会以为，这是一个行走江湖，以天为幕地为床的逍遥侠士。
他的萧声，根本听不出半分势利的无情，那样纯净无尘。
本来一曲已罢，她正要停下，却见他突然萧声一转，又转了另一曲上去了，而且牵动着她的琴声相和，让她欲罢不能。
这个人，果真是改不了本性，还是那么地霸道。
说也未说一句，就直接牵引了她的琴声往另一曲上而去。
只不过，她与凤孤天生犯冲，可是这萧琴相和，却也是出奇地和谐。虽然人不和，但是，她不想沾污了神对的乐律，于是只当他是一个合奏者，闭了眼睛，沉醉在这一片韵律中。
凤孤也渐渐闭起眼睛，享受着这一刻才有的安祥与美好。
他，已经多年不再碰过这萧了，却想不到，再拿起，还能够吹奏到这个境界来，心中有些激动，有些开心。
能得一知已，一生无悔，怕也就是如此了。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释怀的笑容来。
朱月儿看着眼前合奏的男女，面容平静，可是心中却是翻腾不已。
曾经，那个弹琴的人，是她！是她！不是别人。
曾经，那一个人，为了她，学会了吹萧，只为了能与她琴瑟合鸣！
曾经，那一个人，为了她，特意远出到风国求来神匠，为她打造了这一把白玉琴。
可是此时，这一切，竟然离她如此之远。
不！
她不要，这一些，她全部要夺回来。手中的绢子被她拧了又拧，拧得手指抠得发白也不自知。
眼中的恨意，也不经意间，缓缓地迸射了出来。
黄棋在一旁看着，默然不语，可是却看得清楚。只是眼中，却是多了一份鄙视，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人。
一个虚伪而恶毒的女人。
而且想起她曾经那般对待爷，她就更是讨厌与恨她了。
虽然看到爷与晴天两人合奏得如此默契她心中也有着微酸之感，可是一看到朱月儿这个虚伪的女人气成那副模样。
她却心中暗自开心。
天下无不落幕之曲，纵然弹得和美，却还是以一个优美的符号结下。
凤孤带着不舍地睁开了眼睛，却是两眼晶亮，难挡心中的喜悦之色。
朱月儿看着他们停下，脸上又回复了那一脸温柔轻笑：“想不到，晴天姑娘与孤合奏起来，竟也能如此地契合。真是难得，让人无法相信。”
听出她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酸意，晚清心中暗笑，这只不过是开始罢了：“乐律中，总是能找出一种超脱于人性的契合。”
她的意思很明确，就看有心人如何理解。
这一句话，说得很妙。
在朱月儿耳中的意思，是她与凤孤的契合超脱了一种外在的交连，已经达到心灵的契合了。而在凤孤耳中的意思，却是明确告诉他，她与他之间琴声的契合，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一种纯韵律上的和谐罢了。
果然，凤孤听罢脸上那愉悦之色减了几分，听到晚清这一番话，他突然十分不开心。这时，酒菜也已经摆上了，他拿过桌上的竹叶青，一口喝下，却是暗自生起了闷气。
看着凤孤与朱月儿的反应，晚清心中却是暗自开心，手中轻轻捧起了那一杯百花茶，放于鼻间，轻轻地闻了一下，未闻出任何异味，这才放心地轻茗了一口。
人说心情好了，吃的东西也跟着就香了，这大概是她喝过的，最香美的茶了，嘴角笑意渐浓，愉悦的心情尽展现于倾城的面容上。
凤孤凤眼冷望向晚清，看着她那愉悦的表情，突然心中更是愤然，可是脸上却渐渐褪去了愤意，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晴天姑娘，乐出于心，这只能说明，孤与你的心，是溶于一起的。”凤孤说完冲着她邪气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通体莹白的酒杯，轻轻一转，冲着她一敬，而后一仰而下。
姿势高贵优雅而干净。
似乎，他的邪气，总是能为他添上不少光环。
晚清只是将茶杯轻轻一扬，没有回答凤孤的话，只是将头微微一颔首，倾城的脸上一片清冷平静，可是举止却是尽现那娇羞之状。
外人看来，就真如羞怯不已。
只是凤孤却是一双凤眼看得清楚，她的脸上，可并未现出半分娇羞状，这个姿态，倒是做得恰到好处，似娇羞掩面，实则是为了掩去脸上的清冷无表情。
不过，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喜欢。
脸上露出饶有兴趣之态。
朱月儿看着，脸色却是大不好看，轻轻地为凤孤又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而后笑得温柔：“孤，我好久不曾与你喝酒了！记得那一次，我因不擅酒量，喝得酩酊大醉，还吐了你一身。”
说着曾经过往的美好，想勾起凤孤的回忆，却不知，这反而是加深了凤孤的反感之色。曾经的美好，也是对他曾经最大的打击。
他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怒：“曾经的事，我已经忘却了。”
说得清淡，却是向着晚清表明，他的心意。也是想让朱月儿，能够渐渐断了这份心，他与她之间，早就断了，从前的那一切，不会再回来了。
朱月儿一听，脸上神色渐渐黯然下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是五味掺杂，恨意却是如长在心中的藤萝一般，疯狂地成长了，缠绕了她整个人，将她整个人都缚了起来。
她轻轻地放下了酒杯，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当场，忽然有种软不下来之感。可是只一会儿，她就又缓缓地笑了起来。
她不相信，凤孤真的不爱她了，说忘记又怎么可能，她可是从柔儿那儿一直听说，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而后将别人错认为她的。
这样的爱，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
他一定是因为心中还在介意着她当初选择了慕容黔，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她轻轻地道：“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凤孤声音不大，却透着冷漠，她为何就是不明白呢！当真要他将一切全部说出，她才能认清吗？！
“孤……”朱月儿无限深情地唤了一句，含了浓浓的情意在里面。
凤孤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进。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萧冷与狠酷。
那般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着他们的样子，晚清忽然觉得，朱月儿，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被贪欲给蒙蔽了眼睛的女人。
最终，只是害人害已。
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宜再呆下去，而且银面一直在暗处守着她，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于是辞了凤孤与朱月儿回雪伶阁。
是的，因为担心晚清一人出来不太安全，尤其现在还多了个白云烟，怕只有兰英一人跟着无法保护得当，所以银面一直在暗处，守护着晚清。
所以，晚清与凤孤合奏的那一幕，尽收入他的眼中。
听着那和谐的琴萧合奏，他的心中，忽然生出许多酸楚。
只恨不得，将晚清一把带离凤孤的身边。他看得出来，凤孤看着晚清的眼神，不同寻常，那是一种藏了许多深情在里面的眼神。
虽然知道他是对着晴天才生出这样的情意的，可是他仍旧担心。
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晚清让她自己报仇呢？
就应该他帮她报了，这样就不会节外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一身萧冷，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儿，身上的凉意，竟是与夜色溶在了一起。
唯有那一双眼，带着一种复杂而凌乱的心情，一直盯着那远处的女子，纠结成了一团。
终于，看着她缓缓地起身，而后向凤孤与朱月儿行了礼，而后向着门外而去，他才轻轻一跃，沿着暗路，跟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