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探云鱼贯而入,见到胤禛也在座,探春和湘云都掩不住目光中的惊惶之意。
素闻胤禛冷面无情,光是那一身淡漠的气度就已经够让人心生寒意了。
更何况探春原是有事相求黛玉,更怕胤禛从中阻挠。
宝钗神色却是极其平静,唇角的笑意含而不露,忙恭敬地施礼道:“小女给贝勒爷请安,给玉格格请安。”
胤禛是压根不理会,眼睛都不瞥一下,让众人都有些尴尬。
黛玉笑道:“四哥身上有伤,且他是男人,咱们就不用跟他坐一处了,传出去,倒是坏了你们素日的清名。”
说着站起身,俏影生香,逶迤到了雅间的内室,也是极亮堂,赏荷不减丝毫烦恼。
分主仆坐下之后,探春欲言又止地看着黛玉,却是不敢吱声。
黛玉瞅着探春一会儿,含笑道:“三妹妹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就是。”
探春素性小心翼翼,且也明白黛玉当日之威,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干涩,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湘云不耐烦地扯了探春一把,才对黛玉道:“林姐姐,你也别怪我多嘴,我这个人是藏不住话的,三姐姐不说,我说!”
见湘云倒也爽快,黛玉心中虽略明白了一些儿,还是道:“三妹妹不说,云妹妹就说罢,说了,我才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湘云见黛玉言语如此干脆利落,也不禁有些好感,才爽快地道:“林姐姐,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就是三姐姐想问问,环兄弟可如何了?虽然他素性惹人厌恶,上下都不待见他,好歹终究都是三姐姐的同胞兄弟,如今赵姨娘也是日日夜夜哭着要儿子,三姐姐心里担忧得很,好容易知道林姐姐今儿出来,便想求求林姐姐,环兄弟年纪小,得罪了林姐姐,老太太已经罚过他了,打得好生厉害,林姐姐就不要再罚环兄弟了,让他回家罢!”
黛玉听了不禁抿嘴一笑,道:“听你们的意思,倒是单瞅着我出来,有心过来的?”
湘云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原本是宝姐姐说云上楼旁边的荷花开得好,好容易才磨着老祖宗让我们出来了。三姐姐原也是不愿意出来的,是我硬拉了她出来,方才远远瞧见似乎是姐姐的影子,才特地过来云上楼的。”
说着睁大了圆圆大大的眼睛,满是期盼地看着黛玉,道:“林姐姐,虽然我也不待见环兄弟,可是好歹也是亲戚,姐姐就不要罚他了,好不好?放他回家和赵姨娘团聚罢!三姐姐必定感激姐姐的。”
探春一旁只是垂泪,素日里的神采飞扬,今日皆已不见,剩下的,唯独是苍白和憔悴。
想必贾环之事,给她的打击太过沉重,至今未能恢复。
黛玉想了想,才启齿一笑,道:“环儿虽有不对,到底我并不怪他,自然也不会罚他什么。只是外祖母打了他那样一顿,加上他在贾府里,穿的不好,夏热冬冷的,吃的也多是一些残羹剩饭,身子骨竟是极差,前儿咳嗽中竟带了血丝出来,如今正在家中将养着,如何放他回去?”
一言既出,探春和湘云都是大惊失色,脸色苍白之极。
探春失神地站了起来,失声道:“环儿竟咳出了血丝?这可怎么是好?”
说着想起有大夫说的“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的话来,眼泪不禁簌簌而落。
湘云也是义愤填膺,卷着袖子道:“好歹环儿也是个爷们,虽然品行不好,可是怎么竟吃穿连个丫鬟都不及的?是谁这样虐待环兄弟的?我告诉老祖宗一声,将那人拉出来打一顿撵出去!”
见到湘云如此打抱不平,眉眼竖起的模样,宝钗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拉着她重新坐下,道:“这样的事情,老太太还没意思呢,你倒是先打抱不平起来了!在格格跟前这样失礼,还不快坐下!”
湘云不满地道:“这可不行,回去还是要告诉了老祖宗的,怪不得前儿坏兄弟挨打也不吱声,却是心灰意冷了!”
叽叽呱呱地忙对黛玉道:“既然环兄弟在姐姐府上能好生养伤,姐姐就不要送他回来了,回来若是人人不待见他,再这么虐待他可怎么好?比猪狗都不如,还不如跟着姐姐府上,哪怕是做一个奴才,也比在那里强!”
黛玉淡淡一笑,道:“外祖母已经将环兄弟全权交给我来处置了,明儿他伤好了,是去是留,也问问他的意思方可。”
倒也不禁对湘云另眼相看了一些,虽说她有些骄纵,可是却也不掩那打抱不平的爽朗性格,也算是个极难得的女子了。
只是静静地听着湘云与黛玉的对话,宝钗却对湘云嗔道:“云丫头,瞧你疯疯癫癫的,净是一些不经之谈,要打要骂,皆端看玉格格的意思,你多嘴做什么?这些话,自个儿说说也罢了,回去可是不能说出来的。知道不知道?”
见湘云还有些不满,宝钗方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家中谁不是人精子的?这些事情,原都是贾府里的家事,咱们只是亲戚,哪里轮得到咱们来理论什么?若是多嘴,岂不是让别人看轻了咱们?”
看宝钗温厚端庄,听说话也是有条有理,湘云也不禁低头寻思起来,半日才咕哝道:“如此不平之事,原也是该打抱不平的。你听,林姐姐都没说我的不是,三姐姐还是一脸感激地看着我呢!”
说着对黛玉和探春露出大大的梨涡,将黛玉与探春的神色尽收眼底。
虽然宝姐姐不赞同自己的话,可是到底还有两个姐姐很赞同,可见自己并没有错!
黛玉笑道:“这些事情,原是端看各人心意罢了!云妹妹这样的性子倒是好。”
湘云登时大喜,道:“林姐姐你说我对,那我说的话就是没错了!”
说着得意地看着宝钗道:“好姐姐,你也别怪我,虽然你话里是有道理,可是咱们做人,怎么能避重就轻呢?”
她看到不平之事,可不要像宝姐姐这样不关己事不开口,虽然模样性情极好,可是光顾着自己,也不成的。
宝钗温文一笑,道:“我怪你做什么?这原也是你的性格,就是太直了些,吃亏也在这上头。”
湘云得意洋洋地笑道:“吃小亏,占大便宜,这不就是姐姐常说的话?我虽直些,可是老天在头顶看着呢!”
瞧见湘云如此,黛玉赞许一笑,探春心生感激,宝钗却是神色不动,笑意盎然。
只是这笑中有几分意思,唯独她心知道!
滴滴答答,原本艳阳高照,此时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仿佛调皮的小豆子扑打在窗户上,渐渐转为滂沱大雨,如倾盆一般覆盖住整个大地,地面上泛滥起一朵朵的水花,晶莹得可爱。
黛玉起身到窗前,将窗屉关上,隔着黄花梨木窗屉上镶嵌着的玻璃,仍旧能看到荷池中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荷花。
一片片粉红色的花瓣飘摇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只粉色小纸船,漂向不知名的地方。
看到风雨交加,荷花凋零,黛玉心中有些酸酸的,也有一丝惆怅地凝视着荷池。
湘云跳脱着到黛玉身边,歪着头看窗外的水线,笑道:“姐姐在看什么?这下雨倒是像水晶帘。”
黛玉莞尔一笑,却并不说话。
她不太喜欢和外人结交,虽然与湘云探春皆是亲戚,可是却依然生疏淡漠。
夏日虽极闷热,可是雨后却是微有凉意,黛玉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忽而一阵暖暖的风吹过,一件长衣已经落在肩上,带着胤禛暖暖的气息。
黛玉看着玻璃种映出胤禛的影子,甜甜一笑,转过头看着胤禛略带责备的脸色,扮了个鬼脸,装作没看到。
淘气的小手悄悄推开窗户一角,细细白白的手指接着外面落下的水线,洗得手指更透亮了起来。
指尖的凉意,也让因夏日而生出的闷热消散得一干二净。
胤禛一眼瞥见黛玉的淘气,扬声吩咐丫鬟取来温热的手巾,细细地擦拭着她的十指,道:“身子还没好透,不许玩雨水。”
黛玉心里甜甜的,却故意犟嘴道:“才没有,玉儿玩荷池里的水,四哥也没说什么。”
玉颜生笑,姣花初绽,美得可比素娥天女。
想了想,黛玉又看了一眼探春,才对胤禛道:“四哥,三妹妹想求我们带环儿回去呢!”
说实话,她才不会愿意让贾环回到那虎狼之窝。
好好的一个孩子,竟是衣食不济,连丫鬟都不如,不知道是上头刻意如此,还是故意冷落。
在禛贝勒府,虽说是寄人篱下,至少衣食饱足,比之贾家,如同置身天堂。
胤禛冷眼看了探春一眼,淡漠地道:“是贾府老太君的意思,还是这位贾姑娘意思?”
听了这样冰冷无情的话语,探春倒也没有惊慌失措,落落大方地上前施礼道:“回贝勒爷的话,环儿虽顽劣,却依旧是贾府的少爷,老祖宗的孙子,虽然怒其不争,却也掩不住天生的血缘之情,故而家祖母吩咐奴才求得格格谅解,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