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方想起刘嬷嬷在厅里,回头瞧着她,眼中自有一股精光,不像是一般的奶娘老妈子。
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忘了刘嬷嬷在这里,想必也饿了罢?什么话,等咱们用过午膳再说。”
不料刘嬷嬷却极体贴,含笑道:“还有四贝勒爷等着格格用饭呢,奴婢就跟着慧人姑娘们伺候着格格罢!”
黛玉点头微笑,倒是一个极懂得礼数之人,怪不得如消息上所说,她有如此的能耐。
胤禛仍在荷池之畔,水亭中,赏荷闻香,听到黛玉细碎的脚步声扬起,脸上也随之露出淡淡的笑容。
慧人带着几个丫鬟,已经摆上了些清淡的菜肴,黛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欣喜地叫道:“四哥,今天有鸡汤!”
眼儿亮亮地只盯着那一大碗清澈透亮的香菇炖鸡汤,不禁为之垂涎三尺。
病了这些日子,总是吃些清粥小菜,早腻味了。
慧人不禁失笑道:“才几日不沾荤,就馋得这样了?”
说着要为黛玉盛鸡汤,却给胤禛挥手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动手。
轻轻将鸡汤吹凉,喂着黛玉小口喝着,小脸满是满足的神采,眸子也是闪着光芒,让人不敢逼视,道:“鸡汤好香,素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只想着清粥小菜吃,如今却想着鸡汤喝喝了。”
好久没沾荤了,肚子里的馋虫都咕咕叫了。
咽下一口鸡汤,热热的汤滑入胃中,浑身都热了起来,黛玉叹息道:“真好喝,明儿个玉儿还要喝。”
胤禛只是摇摇头,放下汤碗,才给黛玉拨了小半碗的碧粳米饭,因问道:“今日挑明了?”
虽没头尾的问话,黛玉却仍旧明白,点头叹道:“我也不耐烦看着外祖母他们这样理所当然地过来,挑明了,也该让他们明白了,我虽年纪小了一些,可也不是好糊弄的。”
胤禛却笑道:“打从明儿起,咱们这里也未必清净了。”
本来他们就已明白黛玉凤女之事,如今再知道黛玉尚有林如海残余势力,岂能不动心思?
黛玉想了想,却疑惑地道:“虽然今日外祖母等人,已经知道了咱们有爹爹的势力,可是未必会宣扬出来。”
胤禛不答反问道:“何以见得?”
好聪明的娃儿,不用他说,她就能想得明白。
黛玉轻笑道:“也没什么好见解,四哥你想啊,外祖母可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她既然知道了,更明白若是宣扬了出去,我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她岂能如此宣扬出去?巴不得将此事只埋在自个儿的心里。”
胤禛点点头,又给黛玉盛了半碗鸡汤,好容易她能多吃些,就多喂她些。
黛玉不禁拧起了淡淡的俏眉,道:“可是四哥说我们明儿起就不清净了,还是说那些人会知道,会是谁告诉他们呢?”
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事来,手指沾了些鸡汤,在桌上写了“内人有变”四字。
唯独如此,才能说得过去。
胤禛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手指轻轻一抹,字迹已然消失。
见胤禛不言不语,黛玉心中更是亮堂了起来,不禁含愁道:“俗语说,家贼难防,若是果然是咱们家的人,可怎么办?”
胤禛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许多事情,他应该交由黛玉来处置,毕竟,她是理家事,自己管外事的。
内人有变。
想到这里,黛玉长长叹息了一声,似荷露滚入荷池之中,泛起淡淡涟漪。
好在禛贝勒府并没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事情,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林家那一点势力,以及胤禛是南宫风的儿子罢了。
胤禛躺在躺椅上看书,黛玉则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做针线,风暖,日煦,人美如画。
胤禛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黛玉道:“玉儿,自有丫鬟们做这些活计,你就消停些,仔细伤了眼睛。”
心中涌上浓浓的感动,唯独他会记得做活计伤眼罢了。
黛玉长叹了一声,咕哝道:“四哥,你说内贼会是谁呢?”
但凡禛贝勒府的奴才,多是胤禛捡了回来的,但是却都是家世清白,并没有和朝廷上有什么瓜葛。
自己带过来的,也就是慧人宜人可人媚人和雪雁以及奶娘王嬷嬷一共六个人。
慧人年纪最长,跟随娘亲的时候最长,也是四人中最是聪慧的人,处处心细似发;
宜人可不如名字这般宜人,最是淘气的,且爱和自己一起淘气,嘴里也不让人;
可人总是温温柔柔清清淡淡,让人很难发觉她在跟前,但是心思之细,却又不比慧人逊色;
剩下的媚人模样生得最好,也因这模样好,反而不敢处处出头,只管着自己房里喂鸟雀笼茶炉等事。
王嬷嬷年纪大了,雪雁年纪又小,从小就跟着自己了,怎么看这老母弱女的也不会是什么内贼。
内贼不都是要武功高强的吗?
见黛玉愁眉苦脸的模样,胤禛淡然一笑,道:“越是内贼,越是难防,因为你不知道他为何背叛于你。”
黛玉蹙紧了眉头,心中对人心叵测,更有了一层认识,可仍旧是不懂地道:“这话也奇怪,难不成是我们对他们不好吗?打骂过他们吗?不然,为何一定要抹杀素日的情分,背叛于我们呢?”
看到黛玉苦恼的模样,胤禛拉着她坐在躺椅上,想了想,仍旧是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最好看,人心最难测,你纵然是生了十七八个玲珑窍,也未必能人人的心头看透。”
然后凝重地道:“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好好想一想的,以往没有经历过,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要心里有个底。毕竟内贼,是我们身边最贴身的人,你心软,抹杀不掉往日的情分,便会受制于人。”
该狠的时候一定要狠,心软,便是自己堕入万丈深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背叛自己的人,又何必心慈手软?
黛玉若有所思地低声道:“玉儿明白了。”
说着郑重地对胤禛道:“四哥你放心,要是玉儿揪出了内贼,一定不饶他!”
胤禛看着黛玉如粉荷一般的娇容,真的是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种一意孤行,却已经明白绝不能姑息一些背叛自己的人。
一阵徐风吹来,吹乱了黛玉轻柔的长发,声音也若有若无:“四哥,倘若那内贼将咱们的事情都传出去了可怎么好?”
“傻丫头,咱们家,又能有多少机密事情?四哥的身世?还是林家有些势力?还是你是国母凤身?不管传出去了哪一件,对我们都不妨事。四哥的身世,林家的势力,你是凤女,没有什么不可告人,昭告天下又何妨?”
当初娘亲进京的时候,就没有打算紧守着这个秘密,她是自己的生母,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林家的势力,连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掌控着一些,并不是全部,他们知道又何妨?
让他们有所忌讳,原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唯独让自己担忧的,便是黛玉的命格,怕是惹来无数祸事。
一席话惹得黛玉娇颜生笑,不满地道:“听四哥的意思,就是他们都知道了也不妨事,倒是让玉儿白白担忧了好些时候。”
胤禛拧着她粉粉的小琼鼻,含笑道:“你啊,总是心里藏着很多事,不肯拿出来晒一晒。”
黛玉皱了皱鼻子,不肯承认地道:“玉儿很乖的,才没有心事!”
说着忙撒手跑到了荷池边,坐在荷池边,脱下一双绣鞋,双足戏水,惹来好些红鲤争相嬉戏。
刘嬷嬷远远地看着,轻轻叹息道:“若是敏姑娘看到了,不知道心里多欢喜。”
可惜,总是祸害遗千年,越是好人,越是薄命。
那样的绝代风华,消逝得有如空中的流星。
何尝不是当年的积毒所致?
思索了一会,刘嬷嬷径自往厨房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格格身子骨太纤弱了,得好好补一补!”
慧人一阵失笑,端着瓜果往水亭中走去,道:“格格,才进上的新鲜瓜果,尝些儿罢!”
黛玉叹息地拈起一块蜜桃,赤脚跑回水亭中,直接塞进胤禛嘴里,道:“四哥,好吃不好吃?”
胤禛点点头,黛玉也笑开了粉脸,嘱咐道:“吃桃子,不能喝水,不然会坏肚子的。”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胤禛的笑容也愈加灿烂,惹得黛玉心中不快,她又不是小孩子,大家总是笑话她,孩子气地抬头看着慧人,鼓了鼓双颊,道:“慧人,四哥要是做坏事,记得喂他吃桃子,然后狠狠灌他一大壶白开水!”
水灵灵的眸子瞧着空中的鸟影,忍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成日家总是圈在家中的生活,记得小时候四哥抱着她走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多好啊!
人生总是漫长的,将目光禁锢在一座小小的府邸中,岂不是也将自己禁锢其中了?
高高的宫墙,深深的宅院,总是让人生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似乎是察觉了黛玉心情烦闷,胤禛摸摸她头,担忧地看着她这两日都略显得有些苍白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