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思索了半日,忽而想起当日与胤禛说起贾府有与八贝勒府联姻之事,难不成,说得竟是此事?
阿穆今日此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却是警告宝钗来了。
遣退了三春宝钗等人出去,阿穆又与黛玉细细低语了一番:“妹妹的生辰八字,未必只有自家人晓得,似乎,贾府也有人拿了妹妹的生辰八字夹在丫鬟们的八字中,听说找了一个算命的先生来算过,那算命先生亦曾云:此女贵不可言,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黛玉花容失色,怪不得贾府总是想让自己住在贾府中,却原来,竟不得自己的意思,已经算过了自己的命格。
阿穆浅浅一笑,面容带了一丝苦涩,道:“好妹妹,虽然姐姐不说,可是你也明白,生辰八字是骗不了人的,若是有心人拿了去算,果然有这样的命格,他们自然也是晓得的。”
黛玉自思了半日,方才冷笑吐出如冰珠的言语:“姐姐也莫为我担忧了,我倒是要瞧瞧何谓八仙过海。”
说得阿穆也轻声笑了起来,可是却不自禁地叹道:“眼瞅着太子的侍妾又有了身子,皇阿玛更催促着我给老八纳妾。”
以求香火,承继宗祧。
黛玉唯有深深的叹息,声音如五月的丁香,香气中微微带着苦涩,为她,也是为自己。
贾府之人,如此居心叵测,真是让她心中凛然生寒。
阿穆却是细细地打量着黛玉,半日才呢喃道:“我倒也是不担忧妹妹,唯独担忧着的,却是今儿事务多。”
脸上欲言又止,似想说,又似不想开口。
黛玉脑中灵光闪烁,浅笑道:“姐姐也不用为难了,我凡事自然小心。”
阿穆站起身,长叹一声道:“既然妹妹如此体谅我,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妹妹小心一些儿贾家的这些人。”
迈步往外面走去,走近门槛子时,才又回头低语道:“妹妹,回头让四哥小心一些儿,月白风清,偷鸡摸狗的小贼也多。”
说得黛玉悚然一惊,阿穆此言,自是说胤禛夜晚会遇到刺客。
不等她问什么,阿穆已经走了出去,未在回头。
呆呆出了一会子神,三春忙都围了上来,惜春更是拍拍胸脯道:“这个八福晋,真是吓死我了,那眼光竟是冬日的雪光似的,冷得吓人,幸而不是来找碴儿的,若是找碴儿,咱们都是那个什么冻肉了!”
黛玉不禁为之莞尔,道:“八福晋原也是苦命人,也不是生来就狠的。”
探春却道:“这话也对,力争上游自是好事,只是人不可没了善心,说来,八福晋倒是和凤丫头极似。”
众人微微点头,宝钗一旁对黛玉笑道:“从不知道玉格格竟是和八福晋这样交好,怪道是妯娌呢!”
说得黛玉不禁面上飞上两抹红晕,嗔道:“你也是个端庄人,偏来取笑我们!”
才说着,便有贾母打发鸳鸯过来道:“前面好些诰命夫人都想见见姑娘们,老太太使唤我来请玉格格宝姑娘三姑娘过去。”
还有云姑娘,已经在前头与史夫人说闲话了。
黛玉一听,冷笑道:“这话也奇,要见的是本家的姑娘,何以竟叫我与宝姐姐也过去?”
鸳鸯脸上一红,却依然镇静地道:“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原是瞅着玉格格宝姑娘和三姑娘更出挑些。”
惜春撇撇嘴,拉着黛玉与迎春的手道:“鸳鸯姐姐,你过去呢,跟老天太说明白了,咱们家倒是使唤也没什么,林姐姐可是尊贵的身份摆在这里,难不成,还让林姐姐去见客不成?凭的是什么?没的让人猜测到底是什么心!”
宝钗和探春皆惊讶惜春的凌厉,探春忙道:“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说什么不敬的话呢?”
黛玉唇含浅笑,目光凌厉,淡淡地道:“八福晋要见我,还是自个儿过来的,也没说什么让我过去见她的,倒是不知道外头有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竟要我自个儿过去!二姐姐,四妹妹,既没我们的事情,咱们去大嫂子那里瞧瞧兰儿罢!”
说得鸳鸯也不知所措,却不免诧异黛玉竟抹了贾母的脸面,不比寻常女子这般唯唯诺诺,以孝为天。
黛玉亦不在意,与迎春惜春缓缓步出了贾母的房间,惜春兀自气愤不已,口口声声说贾母偏心,竟不知规矩了。
黛玉浅浅一笑,偏头看着惜春,淡然道:“你当真是外祖母的意思不成?”
惜春诧异地看着黛玉,黛玉却又不语,唯独迎春随手扯了一枝花儿来把玩,才道:“老祖宗纵然再没规矩,也不敢抹杀了格格的身份,当日里还教导宝玉呢,怎能自己活打了嘴?必定是老太太忙着迎来送往,意思是太太吩咐的。”
惜春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听二姐姐这意思,倒还是有些意思,太太虽是大户人家,到底真正的大世面也不及老太太,许多繁琐细事,她亦不大晓得的,若说是她,倒也合身份。”
黛玉微微点头,沐浴着暖暖的风儿,瞅着美人蕉红,芭蕉叶翠,池中荷叶如裙,不禁眼神也清亮起来。
三姐妹正在慢慢散步,身后不知何时辟邪已经跟过来了,迎春倒是有些害怕,见到黛玉坦然,惜春也不怕,自己也不觉红了脸,心中略有些羞惭,灵兽非害人之物,倒是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忽而一丛蔷薇架后转过两个人来,让黛玉不觉蹙眉,果然是人心叵测,原来,贾家真正的心思,在这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胤祀,胤禟两兄弟。
绿叶如海,蔷薇生波,簇簇疏落在蔷薇架上,红色的蔷薇,竟有一种血色的浪漫!
长长的阳光斜穿过密密层层的蔷薇架子,洒落地上,映出血色花影。
黛玉略蹙淡眉,目光之中却射出凌厉的光芒,如雪气一般。
风月却施施然地过来,也不给胤祀见礼,只是在黛玉耳畔低语了几句,黛玉登时怒从心起。
胤祀一袭月白衣衫,脸庞更形温润,眸光如水,亦掩不住那惊艳的神色。
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怪不得胤禛疼进了心坎儿里!
那双明眸,即使含着一层寒气,却亦如秋水湖面氤氲的层层雾气,清澈如玉。
“却不曾想到在这里竟能巧遇小四嫂,胤祀这厢有礼了。”
黛玉淡淡地还了一礼,径自携着已行礼完毕的迎春惜春往李纨那里去,忽而回眸冷笑道:“与其说是巧遇,不如说是精心,何必拿这些话来打幌子,没的让人心生厌恶!”
胤祀折扇轻轻一扬,拦在黛玉头里,含笑道:“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了,小四嫂何以如此生分?”
黛玉冷眼瞅着他依然淡雅如水墨的容颜,今儿瞧着,竟有那么几分和胤禛相似,不觉心中微微一动,却依旧声若寒冰:“八贝勒这话也不近情理,黛玉在外祖母家乃是未出阁的女儿,虽如今隶属满洲正黄旗,到底深受汉家熏陶,便是自家老爷也有少见女儿的,如今男女毫不避讳,岂不是让外头的人笑话黛玉不懂礼数?”
胤祀将折扇支着下巴,却依然温和地道:“素日听闻小四嫂最是蔑视世俗规矩,怎么如今却是这样说来?”
黛玉冷笑道:“八贝勒却不知有一句话得好么?”
如今心中却想得明白了一些儿,果然鸳鸯并非是贾母的意思,既已容胤祀与胤禟进到内院来,必定是想有偶遇之机,怎会再让自己去前厅?毕竟多时以来,每每见到胤祀胤禟,总是面纱遮面,这副皮囊之美,只怕两兄弟早已心心念念了好些时候。
让宝钗探春同去前厅,一是想让来贺喜的各位诰命瞧瞧,或有中意的也未可知;
二则就是,迎春懦弱,惜春年幼,陪伴自己左右,也掩不住自己的锋芒。
只是贾母吩咐鸳鸯传的消息,却又给王夫人从中改了一句,便是叫自己也过去。
王夫人原不知贾母心中的丘壑,再者心中生怕自己掩住了宝钗的锋芒,故而如此。
黛玉心中不禁幽幽一叹,虽不知王夫人为何不喜自己,可是素日里却也应对有礼,未曾故意针对,何以今日异常?
听到黛玉如此说,胤祀与胤禟皆极好奇,胤禟便笑问道:“不知道格格说的是什么话?”
黛玉嫣然一笑,仿佛一枝芙蓉破冰而生,在胤禟眸子中清清楚楚映出清新淡雅的人影:“自是因人而异!”
胤禟正要说什么,却给胤祀伸扇拦住,轻笑道:“既然玉格格因人而异,胤祀等人便不打搅了。”
说着轻轻闪身,给黛玉让了路。
黛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错过他幽深目海中的一丝血腥。
心中有事,走在曲折幽径上的步子也不如以往轻巧。
迎春轻声道:“格格想什么呢?真个儿今日忙到了手忙脚乱不成?竟有外男进了内院来。”
很该肃肃风气了,倘若来道喜的诰命夫人女眷能忽而要进来游玩,岂不是让外头笑话了贾家没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