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人方道:“今儿倒不是打发人来接姑娘去,却是二太太打发链二奶奶,携着那薛家的小姐亲自来给姑娘磕头请安。”
和那贾王氏本就不是很亲近,也不知道她那木讷的神情下有着怎么样的心性,巴巴儿来做什么?
再说了,薛家是他们家的亲戚,和禛贝勒府有什么相干?
听了这话,黛玉冷冷地道:“薛家纵然和贾家是亲戚,也和我林家没什么瓜葛,不见!”
她生性爱静,也只在胤禛的身边,才喜欢热闹地过着日子,与那薛宝钗没甚瓜葛,她才不会与她结交。
谁能知道当年那个抓了金算盘的女孩儿,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更不知道,到底这是王夫人的意思,还是贾母的意思。
毕竟宝塔尖上的是贾母,无缘无故让外戚来拜见自己的外孙女,若说没得她同意,自己才不相信!
突然想起那日胤祥来了之后,到了今日第四日太子才过来,不由得心中突突一跳。
黛玉放下手里的针线问慧人道:“如今可打发她们回去了?”若是知趣也罢了。
慧人摇头,道:“那链二奶奶倒是罢了,模样言谈举止爽利,听我说格格身上不大好,便问了几句安,便欲打道回府了。只那薛姑娘,模样果然生得十分标致,气度沉稳,竟不似个才十三岁的女孩子,竟是定要给格格请安问好,亲自探视一番方能放心,一字一句说得好生在理,倒是让我无法反驳了。”
自己这么大年纪,竟还无法反驳她一个女孩儿的话,可见心计之深,言谈之绝。
黛玉听了忽而一笑,容颜竟如雨后新荷,清新妩媚,“慧人姐姐倒也不必如此,咱们遂了她的心意岂不是好的?”
说着便将针线放进针筐内,起身更衣梳妆,让慧人宜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遂了薛宝钗的心意?她来意到底是什么,她们还不是很明白,如何遂她心意?
黛玉一叠声吩咐人将小丫头子叫进来,挨个看了过去。
慧人更是不解地问道:“格格这又是玩什么把戏?叫这些小丫头子过来做什么?”
黛玉只笑不语,忽而停在一个约莫十岁左右才留了头的小丫头跟前,只见她穿着两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一张鸭蛋脸儿,却生得一双顾盼流波的秋水目,且身形细巧,大有风中弱柳之态,容色十分甜秀,黛玉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乖巧地躬身道:“回格格话,奴婢没有名字,从前在家里时,爹娘都叫我赔钱货。”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柔声道:“咱们女孩儿也有女孩儿的志气,从来都不是赔钱的货。”
说着想了想,点头微笑道:“瞧你模样儿如此水秀,从今儿起,你就唤作春纤罢。你要记住,柳条儿即使在风中摆动,有着袅娜之致,可更有着远比别的树木枝干更柔软的韧性,无论狂风骤雨,也折不断它,正如人生一般。”
听到如此好听的名字,喜得那丫头急忙跪倒磕头道:“奴婢谢格格赏名!”
格格无与伦比的美丽,总是让她远远仰望着,没有想到,她也有好听的名字了,还是仙女似的格格赏赐的。
春纤,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雅致,又有韵味,更有那风雨中折不断的寓意。
能做四爷和格格的奴婢,真是一件幸事啊!
四爷从不打骂下人,格格更是平易近人,总是有着很多不曾吃用过的东西赏给她们,也不会咄咄逼人。
黛玉忙命春纤起身,含笑道:“在自己房里,很不用动不动就磕头行礼的,地上冰冷得很,别冻着膝盖了。”
说着叫宜人笑道:“好姐姐,将我那几件不曾穿戴过的衣裳首饰取出来,给春纤好生打扮一番。”
一句话说得众人纳闷,春纤惶恐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格格要给自己打扮。
慧人似乎是明了了一些儿,忙拉过春纤笑道:“我最知道格格的妆扮,我来给春纤打扮。”
黛玉一旁含笑瞅着慧人与春纤妆扮,穿了一件银红提花的袄儿,秋香色长裙,罩着一件月白坎肩儿,肩头皆绣着一朵朵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百合花,越发烘托得春纤俏丽柔美,眉目间倒有黛玉一二分品格。
这些衣裳首饰,皆是贾母送的,黛玉从不曾穿戴过,如今穿在春纤身上,倒是格外好看。
黛玉神色极满意,笑道:“再罩上一方面纱,就更齐全了。”
说着便自顾自进了卧室,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紧接着一炷香功夫,黛玉便跳脱着出来,却是扮作了一个身材俊俏的小书童来,只是双眉用画眉的炭笔描得粗了一些,眼圈又画了烟熏妆,面色也不知道用什么颜料涂得黄黄的。
众人忍俊不禁,皆笑道:“格格这是做什么?好好儿的主子不做,偏扮作了下人。”
黛玉扯着春纤还有些颤抖的手,沉吟了半日,才道:“你可别颤抖着,就当是自家一般,到园子里逛一圈儿罢!”
春纤原也是个极机灵的小丫头子,不然也不会放在黛玉房里使唤,见黛玉如此,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依言蒙了面纱,扶着宜人的手便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还学着黛玉的口气道:“瞧着雪大,趁早儿多玩一会子。”
听到春纤竟将黛玉的口音学得惟妙惟肖,众人皆是惊喜交集。
慧人笑道:“再不曾想,这春纤竟还有这样好口技,倒是意外之喜。”
心中打定了主意,日后这些人,不来便是知趣,若是再来了,便让春纤代替姑娘见她们。
春纤眉目间与黛玉极相似,且身材又相仿,如今又说得一口好口技,倒是最好的人选。
此时众人也差不多明白黛玉之心,不禁也都是十分好笑,忙都跟着在春纤后面,浩浩荡荡。
黛玉因与慧人落在后头,低语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必定是薛家得了太子殿下今儿到咱们家的消息。”
慧人不觉睁大眼睛瞧着黛玉依然灵秀的容颜,狐疑道:“格格是说,那薛宝钗,也是挑了时候来咱们家的?”
黛玉点点头,与慧人剖析厉害,道:“慧人姐姐你想啊,太子妃有向皇上伯伯求旨,想给太子殿下再添个房里服侍的人,按理说,今年待选中的才人女史,若是有一两个出挑的,选入了宫中,太子妃要留下谁,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何必巴巴儿地去向皇上伯伯求人?这个消息我们虽是先晓得,可是他们谁都不是省油灯,自然也都晓得了。”
说得慧人不断点头,道:“格格说得不错,我昨儿个出去买丝线,依稀仿佛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听慧人如此说,黛玉有些得意起来,道:“这就是了,我的卦再不错的!”
人心,往往亦很容易便让人看得透彻。
虽未见过薛宝钗,可是将如今之事连贯起来,亦能猜测出一二来。
随手拎起有些拖地的长袍,黛玉蹙眉低声咒了一句,才轻声道:“薛家是九贝勒门下,自然百般打点的,若是九贝勒从中提点了一两句,她们自然是心中皆有计较。太子殿下和四哥情分交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她们自然是想先打通了四哥的门路。可巧今儿太子殿下来寻四哥,若是有个什么不期而遇,岂不是更好?”
朝野风云,听霆哥哥的意思,愈发尖锐起来,太子妃要人,必定也为人调唆,薛家登门,未必不是别人透露消息。
说起来,她从小有四哥护着,原也不用理会这些勾心斗角人心世故,偏生姨姨说,她要学着做四哥的福晋,要与四哥并肩风云,要学着有杀伐决断的气魄,要学会看透每一个人的心意为何,不用去弄世故,可是却要解世故。
她要学着长大了,不能做四哥羽翼下的云雀,要做,就做和四哥一样的大鹰,一同翱翔在天地之间!
想起给胤禛绣在马褂上的鹰纹,黛玉眉眼弯弯,嘴角弯弯,黄黄的脸儿,脱不去她如泉的清澈如月的灵气,
还有一点,让慧人也不觉诧异的英气和豪气,那种坚定的目光,绝非闺阁弱女所能比的。
慧人轻叹道:“原来竟还有这样的缘故,我竟不曾想到的。”
说着扶着黛玉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初融的路往前走,轻声道:“不过就是包衣家的奴才,明儿起,咱们家就不许这样人过来,格格也受不起他们这些人的头,一回两回倒也是罢了,多了,反惹得厌烦了。”
黛玉却摇头,唇边含笑:“外祖母毕竟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她不会再来登门打搅我们了。”
只因每每拒绝,所以这一回,却是用宝钗的名儿来,若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于贾家无碍。
凝思了一忽儿,黛玉又问慧人道:“这一回薛家小姐过来,可曾备得厚礼?”
聪明的人,总喜欢给一些利诱,因小而得大,她并不是聪颖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人,可是却并不苟同这种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