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正是来去如风,悄然消失在窗户之间,那道黑影,竟彷佛不曾出现过似的,无踪无迹。
胤禛听出是黛玉的脚步,便闭目假寐,省得这个小丫头回头又絮絮叨叨说自己不曾好生歇息。
走近卧室,黛玉的脚步声明显放轻了,如猫一般,几不可闻,胤禛只闻得一阵淡淡的女娃儿幽香,便知黛玉靠近了床边。
黛玉歪着头左右打量着胤禛,然后看着小几上犹有余温的茶碗,嗅了嗅鼻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前便伸出一双粉粉的小手捏着胤禛的鼻子道:“四哥,醒了啦,明明没有歇息,还在玉儿跟前装睡!”
胤禛给黛玉识破,不觉一笑,睁开眼睛看着黛玉,问道:“不是去见你姐妹们了么?怎么回来了?”
黛玉倚着小几,偏着头想了想,道:“已经请管家伯伯吩咐人安置姐妹们住下,所以暂且去收拾房子。四哥,外祖母果然答应让姐妹们陪我一同读书认字陪我一同玩耍,还是四哥比玉儿厉害。”
胤禛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是女孩儿家,那便吩咐金佳将她们安置在你院落的厢房里,素日里也好亲近些。”
听了胤禛的话,黛玉眼儿都笑成了新月牙也似的,因为丧母而纠结在眉头的一点愁绪稍散,娇软地叫道:“四哥最好了,管家伯伯最坏,说什么客人要住在客院,方才玉儿还和他争论了一番,才肯让姐妹们和玉儿住在一起呢!”
胤禛看着她笑脸,道:“你这张小嘴,金佳怎么能说过你?必定是你又威胁他了。”
黛玉嘻嘻一笑,抱怨道:“管家伯伯好老了呢,要笑笑才好,为什么管家伯伯还不娶媳妇?慧人姐姐很好的。”
胤禛听了倒是一怔,想起金佳士伦也有将近三十了罢?幸而玉儿提醒了自己,不然倒是将他的终身大事忘记了。
不过他原也是心地坚定之人,自然是自己为自己做主,自己也不好为他说什么。
金佳士伦素来都是疼爱黛玉的俏皮淘气,虽然常常肃然着一张脸处处管着黛玉,可是若是说黛玉的衣食起居,他却十分用心,故而三春到了,见三春身边各带了一个小丫鬟跟着,一个个都是犹带稚气,便又拨了几个丫鬟过去伺候着。
黛玉虽然因为胤禛的伤而拖延了上学的时候,但是如今有三春陪伴,胤禛伤也好了极多,便让她不准耽误了学业。
三春姐妹也都极爱黛玉的性子,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故而更多了三分亲密。
见上学的戴先生文采风流,言谈举止竟是家里自恃读书人的二老爷贾政都不及的,故而三春对其更添了三分敬重;
又见戴先生每每高谈阔论,颇有鸿鹄之志,可是又愿意委身做一个小小的西席先生,教的书,也多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之类,至于什么列女传贤媛集,也不曾提过,倒是让三春十分诧异。
黛玉倒是不觉有什么,毕竟从小就是以男儿来教养的,只看着三春日益加深的惊诧,倒也暗暗好笑。
“四妹妹,你每天都皱着脸儿做什么呢?四哥说,皱着脸,会变成老太婆的。”
好容易散了学,三春姐妹便是在房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听了黛玉清脆明亮的声音,再看着黛玉已经俏生生地站在眼前,惜春皱眉道:“林姐姐,戴先生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却为什么从来都不教以前那些先生摇头晃脑教我们的女四书呢?”
黛玉听了惜春这话,不禁嫣然一笑,道:“这有什么诧异的?这才是真正的好先生呢,四哥也常赞戴先生才学极好的。我从小,也没学过什么女四书,倒是有几个老嬷嬷好生可恶,总是满口不离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旁的探春练完了书法,才抬头看着黛玉,神情略有些羡慕地道:“姐姐在这里倒是真好,戴先生也不像之前的那些先生除了一些琴棋书画,便是满口的三纲五常,若不是当初老太太执意要我们学琴棋书画,只怕我们也和大嫂子一般只会做些针线罢了。可恨我们生为女儿,生生地都要学习这些针黹女工等劳什子,不然,也要像男儿一样去建功立业才好。”
说得惜春咯咯一笑,道:“我说三姐姐,如今你倒是顾好自己便是正经大事了,还想去建功立业。”
迎春却静静坐在窗下,做好手里的一个荷包,细细地咬下线头,端详了好一会儿,笑得很是腼腆,递给黛玉道:“这个是我做的,妹妹别嫌粗糙,若是不能用,就赏给丫鬟姐姐罢!”
黛玉忙接了过来,却是个素缎底子,绣着一枝绿萼梅,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阵脚绵密,绣工十分精巧。
看过便小心地系在腰上,黛玉笑道:“到底年纪比我们大一些儿,竟做得这样精致,我瞧倒比慧人姐姐做的不差什么!”
果然就听一旁的宜人抱怨道:“什么比慧人做的不差什么?那姑娘穿的可都是谁做的?该打一顿才是,好歹今儿这条裙子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做出来的,你只顾着谢慧人做的一双鞋,就不跟我说一声谢。”
黛玉提起裙摆,果然是一双异常精致的小绣鞋,质料、花色、绣工皆是好得了不得。
宜人指着她脚就道:“瞧,不过就是一双小鞋,穿了也没人看到,姑娘倒是再三道谢;偏生这么一件好裙子,倒当没见。”
黛玉笑道:“宜人,细微处才见真功夫,下一回,记得给我绣一双鞋垫,我也谢你一声!”
在贾家,奴才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主子也是理所当然地受用,从来没有主子对奴才说一声谢的,即使是服侍了父母的年高体面的老人,虽然给三分体面,叫一声嬷嬷,可是到底还是主仆之分极为严格,在主子跟前,也不过就是坐着脚踏杌子,因此,眼见黛玉和宜人等竟不分主仆,好似黛玉穿了慧人做的绣鞋,还曾满口道谢,三春不觉都有些呆了。
宜人等都是从小服侍着贾敏的,固然黛玉对其有一份尊重,可也有着这么些年彼此的一种情分,故而随性惯了。
宜人随口抱怨了几句,回头便又送了黛玉的披风过来,唯恐她在秋日里反而着凉,细心妥当之处,竟也不是寻常人能比。
一时四个姐妹都到院里玩耍的时候,探春才悄悄拽着黛玉的衣襟,两人站到了一株桂花树下。
黛玉好奇地看着探春,笑问道:“三妹妹有什么事情还是不能当着二姐姐四妹妹说的?”
探春听了一笑,看着正和两个小丫鬟踢毽子的惜春,又看了一眼正在穿花的迎春,才笑道:“瞧她们倒是玩耍得高兴,哪里还打搅她们呢?我倒是有件事情问问姐姐的意思,故而才单独与姐姐说的罢了。”
黛玉问是何事,探春才笑道:“展眼就是八月了,过两日也就是中秋了,这原是除了过年的头一等大节庆,再者今年大姐姐又做了太子殿下的庶福晋,全家都喜欢得很,想趁此乐几日,老祖宗倒是心心念念盼着姐姐能回去与我们团圆呢,只是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如何?”
黛玉听了不觉一怔,莞尔道:“这也有趣,先是外祖母来,然后是链二嫂子来,紧接着,倒是三妹妹也做起说客来了。”
探春脸上一红,笑道:“果然是极伶俐的姐姐!”
说着叹道:“我哪里想到这些?原是来的时候,老祖宗亲自嘱咐了的,虽然四爷府上倒是疼姐姐,只是到底是外人,不比咱们自家还能照应着一些儿,外人也欺负不得。”
黛玉抿嘴一笑,伸着手指头对探春摇摇,笑道:“我倒是不在意有几回来说服,不过意思倒是明确的。”
说着便走到惜春身边,一手接住了鸡毛毽子,笑道:“我也来踢两个呢,当初,我很宜人姐姐学了好些时候。”
正说着,却给慧人一手夺去了毽子,嗔道:“瞧着别人玩罢,你这个身子骨,还禁得起折腾?”
惜春也笑道:“姐姐倒是该文文静静看着我们玩儿才是,我也觉得姐姐若柳扶风一般,可别踢毽子坏了美感!”
说得黛玉瞪圆了眼睛,乌溜溜地煞是可人,倒是没人愿意让她踢毽子。
见黛玉气呼呼地去找迎春,宜人一笑,才对惜春道:“姑娘虽然素日里倒是俏皮,只是心里活,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的。”
听了这话,惜春有些好奇地道:“这可奇了,我见林姐姐身子骨倒是很好的,也没什么病痛。”
宜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太太在世的时候,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当年也是高龄产女,故而姑娘气血不足,虽然素日里瞧着气色很好,可是我们可都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就怕一个头疼脑热的,倒让成了药罐子。如今是秋日,最怕着风,容易风寒或是犯了咳嗽,若是踢了毽子出了汗回头着风,我们可是吃不着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