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生性高傲,原是不肯将这些事情告诉了黛玉的,偏生她就是一字一句追问到底,颇有问不到缘故便不肯罢休的气魄,胤禛也只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心中也存了一种让她小小年纪便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
黛玉只涨红了一张小粉脸,眸子中满是怒气,道:“亏得是亲兄弟,却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能下手!”
胤禛趴到在榻上,伸手抚着黛玉的青丝,道:“玉儿乖乖,这些事情,不用太过生气,当皇权在即的时候,为了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别说什么手足之情,只怕更有极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黛玉清凌凌的目光看着胤禛,抽了抽小俏鼻,哽咽道:“都怪玉儿,要不是玉儿生敏慧格格的气,四哥也不会受罚。”
胤禛听她自责的话,却是呵呵一笑,道:“傻丫头,你啊,就是四哥的命根子,你受气,四哥怎能坐视不理?”
说着眸子中也有些讥嘲讽刺的神色,道:“他们不过都是为了权势,为了富贵罢了,即使是那拉氏,也依然是为了富贵为了权势,以及皇家媳妇的尊贵,四哥也不愿意去趟那一汪浑水。四哥却只要一个小玉儿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就好,别的事情,四哥一概都不在意。”
黛玉得意地抱着胤禛,道:“玉儿也只要四哥,别的,玉儿不要!”
胤禛伸手刮着她还带泪的小粉脸,晶莹的泪珠悄悄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风声轻轻送来早秋的清甜,更有一种淡淡的情思啊,弥漫室中。
既然胤禛受伤,自然不用去上朝或者理事,黛玉也就更清闲了,将那上学的事情也往后推了一些时候。
胤禛不肯耽误了黛玉的学业,黛玉却是振振有词地道:“四哥为玉儿痛痛,玉儿也要疼四哥,不要去上学,等四哥好了,玉儿才能去上学,不然记挂着四哥痛痛,玉儿也没心思上学。”
听到黛玉一阵辩驳,胤禛倒也不好勉强她去,只得叫她即使在家里,也不准耽误了书本子上的功夫。
黛玉一天到晚,只顾着侍汤奉药,胤禛养伤的这些事情,她皆十分用心,竟比太医还周全一些,让众人既好笑又感动。
八月里木兰围场的事情,原是皇家子弟除了幼儿之外,皆要同去,胤禛也该去的,偏生受了此伤,自然是启程不得了,因此十三阿哥胤祥随着康熙带着众位阿哥皆去了,京城中唯独剩下胤禛在府里养伤。
如此一来,外面的人自然觉得胤禛又失了一些势力,不及太子,更不及胤祀的如日中天,故而门庭冷落。
胤禛却更清净了一些,伤势好了泰半,便与黛玉谈论诗词书画,或弈棋,或抚琴吹箫,竟是十分乐业。
黛玉年纪虽小,可是学艺却精,更何况都是胤禛一手教导,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似极矛盾,却又无比和谐。
八月桂花开得正好,黛玉也因从小与胤禛长大,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是很在意,便是禛贝勒府中,多是古槐雪松,彰显男儿大气,花草并不是很多,故而也只黛玉的院落中,拣几样喜欢的植在院中罢了,清晨黛玉在胤禛院中,自撮了一个绣墩倚着栏杆,瞅着唯一的一株桂花如星,天气清朗,天边的云彩忽卷忽舒,仿佛白驹过隙一般,千变万化,黛玉不觉看呆了。
云彩的舒卷自如,真的是快得不可思议,是不是,人生也如此呢?
碌碌人生若许年,而在这红尘中亦是如此迅捷?
胤禛将身子轻轻倚靠着门框,看着桂树下黛玉托腮看天,脸容如玉,肤色晶莹,仿佛是天宫中落下凡间的小仙女,水当当的,香气已经萦绕鼻端,不觉脸上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道:“玉儿看什么呢?是不是天上有什么好东西了?”
黛玉回眸一看,灿然生笑,那极美丽的清幽,竟叫桂花羞惭得呼喇吧啦落下了无数,引得旁边水池内鲤鱼争相唼喋。
黛玉欢欣地叫道:“四哥,四哥,天上的云彩很好看呢,你瞧,是不是真如人生一样有聚有散呢?”
胤禛身上带伤,也走不过去,便对她招招手,黛玉急忙提裙过来,扶着他的大手,嘟囔道:“四哥不准下床的!”
胤禛笑道:“天边的云彩,不是攥在咱们自己手中的,因此,我们不用去管云彩如何,只要管好自己一世的聚散就好。”
黛玉听了,竟是十分沉思,随即扬眉笑道:“四哥说的,玉儿可也有些不懂,不过玉儿还小,等玉儿长大了,也会懂的。”
说着扶着胤禛回房里,趴在榻上,道:“太医伯伯说了,四哥伤势还没好呢,要好好在房里养伤,不准随便走动,惹得伤口迸裂,玉儿可是会生气的,等玉儿生病的时候,也不要喝那苦汁子了。”
听黛玉竟用她生病也不吃药威胁自己,胤禛也不觉一笑,倒也是听话地趴在榻上,由着一双雪嫩的小手给自己盖好纱衾。
黛玉替他收拾好了,才坐在榻边的一个鼓凳上,淡淡的眉头也纠结在了一起,忽而疑惑地问胤禛道:“三春姐妹倒也是极好的,显然也都是读书识字之人,四哥,你说,外祖母会不会同意三个姐妹们来与玉儿一同上学读书呢?”
胤禛听了这话,沉思了片刻,笑道:“你说会不会愿意让你的姐妹来与你一同上学?”
黛玉叹道:“只怕未必呢!”
说着瞅着胤禛,小手在榻沿上划着小圈圈,小嘴也半扁着,道:“管家伯伯说,外祖母家和太子殿下最是交好的,原也是拥护着太子殿下的,虽然四哥也与太子殿下素来亲厚,但是毕竟四哥屡屡违抗坏伯伯的意思,恐怕外祖母家也巴不得和四哥府上没什么瓜葛才好呢!玉儿还听说,二舅母的娘家王家和姻亲薛家,都是八贝勒和九阿哥门下的人,大舅父似乎也是和八贝勒极交好,故而外祖母想来有脚踏两条船之意,一条是太子殿下的船,一条是八贝勒九贝勒的船罢了。”
胤禛听了这话,眸子中已然都是赞赏之意,不愧是他的玉儿,虽然未出门,却将天下事了然在心中。
“只是玉儿怎么就知道你外祖母的两条船,一条是太子殿下,一条是八贝勒九贝勒呢?”
黛玉嘻嘻一笑,娇憨地趴在塌沿上,娇声道:“玉儿才不笨呢!四哥你想啊,既然他们知道四哥是和太子殿下最亲厚的,他们站在太子殿下的船上,也就是说是和四哥有些瓜葛了;偏生八贝勒的权势和地位,以及拥护着八贝勒的权臣,几乎已可以与太子殿下各擅胜场,到时候谁输谁赢,都不可预料,他们当然是站在八贝勒的船上了。”
说着眼儿中波光一闪,笑道:“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都是和八贝勒极交好的,可见其势力之重,娘曾经说过,外祖母家就是虎狼之窝,每一个当家主事的都是人精子,一言一行,必然是要对家族有利,也就不会挑四哥这么一个没势力的贝勒做遮天的大树。因此,虽然玉儿在四哥府上,外祖母想来也是没有什么亲厚之意的,因为四哥对贾家,没有什么好处。”
或者还有的,就是这些时日里,也听宜人姐姐说了不少市井上的事情,似乎外祖母家比别家不同之外,更有一种富贵和风流,胜过诸位皇家王爷贝勒呢,衣食住行都是极其精致,连吃一道茄子,也要十几只鸡来调味,年年进贡的舶来品以及南方上供的瓜果蔬菜鲟鱼等,这些,可都不是寻常国公府中能有的排场和用度。
胤禛脸上愈加赞许,摸着她头发,笑道:“小玉儿果然是聪颖过人,将这些事情分析得井井有条。”
黛玉得意地扬着粉嫩的小下巴,大声说道:“玉儿要保护四哥的,才不要他们欺负四哥!”
小小的人儿,软软嫩嫩的嗓音,却是昭告天下,胤禛是她要保护的人。
胤禛从小就是能力卓绝,不管文治武功,皆是康熙诸子之中最为出色之人,只是他从不外露而已,没有人觉得他需要重重的保护,而凡是与自己交结的人,多也都是有求于他,或者想依靠自己的谋略和武功,或者,是他身为皇子的身份。
记得十三说过,自己就如一座稳稳当当的泰山,岂有倒塌的时候?只有自己能为他遮风挡雨,而不需要别人来保护自己。
可是这个保护自己的话啊,在别人口中说来或许可笑,但是从黛玉嘴里吐出,却叫他心中分外心暖。
虽然贾敏已经逝世,可是林如海毕竟当年是为康熙出谋划策的幕后军师,他的精明强干,岂是年轻的自己所能比的?他之所以没有随着妻子而去,想必就是为了给玉儿打理好日后的事情罢?到时候他的势力,自然是要交给了黛玉的,黛玉如今虽然年纪小,可是将来,谁能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