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看时,却已经稳稳落入地上一个少年的怀中,咯咯一阵大笑,在少年脸颊上“吧唧”一吻,道:“十三哥哥的功夫又进步了,回头叫四哥好好奖赏十三哥哥一番,玉儿也给你做个好看的荷包!”
便滑落下来,一本正经地道:“四哥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十三哥哥,你可别碰我哟!”
那少年爽朗的笑声,震得枝头上麻雀扑棱棱飞去,道:“小娃娃,方才要十三哥哥接住,现在又撇的一干二净。”
黛玉伸着软绵绵的小指头一个劲地戳着胤祥,霸道地道:“这是玉儿的家,四哥说了,玉儿说的话是至理名言。”
摸了摸黛玉的头,胤祥笑道:“好了娃娃,你有客人在,十三哥哥先去了,等秋狩回来,给你打一个大豹子来玩耍!”
说着转身径自去了,也不和凤姐三春等人碰面。
黛玉顿顿足,高声叫道:“十三哥哥,我不要豹子,我要老虎哟!叫辟邪吃了它!”
胤祥笑声传来,当是听到了。
黛玉转了转小脑袋,脑后的长辫子一甩,就往凤姐三春这边走过来。
凤姐不禁有些诧异地看着黛玉,竟是一身简便的男装打扮,淡素的小袍小马挂,襟前还特地挂着一枚核桃大小的金表,瓜皮小帽上镶嵌着一粒明珠,莹然生光,小人儿也是粉妆玉琢,讨人喜欢。
宜人送上来面巾给黛玉擦汗,道:“姑娘可得记得一会儿赶紧换下这身不男不女的妆扮,不然四爷回来可完了。”
黛玉骨碌碌的眼睛看着三春,忽而露齿一笑,道:“容我猜猜,这是迎春姐姐,这是探春妹妹,这个,是惜春小妹妹罢?”
凤姐笑道:“妹妹却是好眼力,头一回见到就认出来了,当日里我还把三丫头和二丫头错认了呢!”
迎春合中身材,温柔沉默,探春却是长挑身材,神采飞扬,光芒四射,确是容易错认。
探春因笑道:“我今年也是六岁呢,怎么就知道我比姐姐小呢?”
黛玉洋洋得意地笑道:“我们俩倒是一年生的,不过我是二月的花朝节,妹妹却是三月初三的清明桃花节。”
凤姐笑道:“再不曾想到,妹妹竟然连三丫头的生日都记得的。”
黛玉吐吐舌头,神情淘气而可爱,一面往自己闺房里走,一面笑道:“慧人姐姐说的。”
显而易见,是说自己可没那么大的闲工夫去记得谁的生日,都是自己身边的人记得清楚。
越是这样,越是叫凤姐并三春等人觉得黛玉俏皮坦率,并没有如一般人顺口说自己记得,揽功在自己身上。
一行人到了黛玉的闺房,慧人过来招呼各人坐下吃茶,皆是一色木椅,搭着水绿椅披,宜人则拉着黛玉更衣梳洗。
正面挂着淡淡的山水画儿,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兽王的霸气和黛玉闺房格格不入,可是却让人为之摄神。
两边的对联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笔致之间更有一种狂妄的霸气。
东面一墙的书柜上都是磊着满满的书籍,一格一格码得极整齐,偶尔一两个空格子里放着极常见的古瓷。
西面的紫檀架子上设置着放有瑶琴、玉箫、棋盘等的格子,架子旁边却是一个美人宫灯,画着荷叶美人。
猛虎下山图的下面却是一张大案也极是显眼,放着古砚、松烟墨,宣纸等,笔架上挂着一排数十支上用湖笔。
黛玉的屋子却是不曾隔断的,故而中间只有一道紫檀透雕花卉的格子断开卧室和外间。
卧室简洁大方,有一张雕工极其精细的牙床,雕刻的却是寻常见的花卉草虫,十分清雅,并着一顶淡墨山水的鹅黄纱帐,山水间双面透绣着几枝淡粉色的桃花,添了一点淡淡的红意。
床头小几上并没有摆设什么累赘的奇珍异宝,只有一个芙蓉石的茶碗,并着一个玉色美人耸肩瓶,插着应景的荷花两三枝,还有一张碧色荷叶烘托,那荷花也是润如玉薄如纸的粉白色,愈加显得柔弱,添了三分韵致。
窗下却是一个极寻常的黄杨木妆台,立着一面雕花柄的菱花镜,镜下各色妆盒等物码得极有条理。
虽然闺房看着并不奢华,摆设也是寥寥无几,没有什么古鼎珍瓷等浓重珍物,可是却极为清雅,更荡漾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细微处,也让三春赞叹不已,更让她们觉得黛玉的非同一般的排场和雅致。
凤姐与三春正赞叹间,便见一个姑娘已然盈盈而出,俏生生地立在眼前。
却只是家常打扮,杏黄宫装长裙,袖口绣了折枝桃花的浅粉色中衣,中衣外面穿着一件淡绿绣着鹅黄腊梅的比甲坎肩儿。一头青丝松松地挽着最寻常的望仙髻,鬓边只插了一枝喜鹊登梅白玉簪,再无别的花翠饰物。
可是,越是这样素雅清淡的妆扮,越是掩不住天然的一段风流态度。
“月影花移动,疑是玉人来。虽然此时没有月影,可是却有荷影,真格儿姐姐就是那诗里的玉人儿呢!”
听到凤姐酸秀才掉书包,姐妹们都是一阵好笑,也不提醒凤姐用典都用错了。
黛玉嫣然落座,一面端起慧人沏上来的茶轻抿了一口,一面俏皮地道:“嫂子回去可也要找个先生来认字才好,在姐妹们跟前说错不妨,若是在外人面前,可真是闹了笑话了。”
听到黛玉的话,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明亮,其间夹杂着一点又嗲又糯的腔调,三春姐妹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凤姐却是忙笑道:“从小儿先生给我取了学名,不过我一见这书本子,脑子就疼,可别叫我去读书认字,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姑娘们都是乳名儿,可一个个都是读书识字的才女,我生了这么大,可是徒有学名儿不认字。”
黛玉淡笑道:“什么才女不才女的?四哥常说,万事不能拘于书本子工夫。有的人一肚子诗书,可也没什么新奇!”
说着,便拉着年纪最小的惜春笑道:“妹妹比我还小呢,可读了什么书?”
惜春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黛玉,神态也不觉娇憨活泼:“我可不大读什么书,倒是佛经多瞧了几本。”
黛玉不觉摇头笑道:“佛经算什么?小小的年纪,我可不爱看佛经,也只我们家四哥是个佛爷,藏了极多的佛经罢了。”
惜春却是好奇地问黛玉道:“都说江南山清水秀出美女,姐姐,江南那边的人物都如姐姐这般清新脱俗吗?”
听了惜春的话,宜人先撑不住笑了起来,道:“说起这美人,也不是拘于一个地方儿的,我们太太可是金陵人氏,从小到大在京城里长大的呢,那才是天下间有一无二的绝色佳人。可是若说江南这块地方,也有我们这样歪瓜裂枣的人。”
探春听了宜人自贬的话,却笑道:“这位姐姐说话实在是太贬自己了,依我说,美人当如林姐姐这般,才算是钟灵毓秀之人。还有姐姐,那声音儿就如枝头上的黄莺儿一般圆润清脆,比我们在京城里长大的,赛过十倍。”
宜人素与黛玉笑闹惯了的,便笑道:“不用说什么枝头上的黄莺儿,咱们屋子里就有一个千伶百俐的黄莺儿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唯独惜春不解,拉着黛玉问道:“咱们屋子里也有黄莺儿?怎么我没见呢?”
黛玉笑道:“我可也见到了,姓贾名探春的妹妹,可不就是一只伶俐乖巧的黄莺儿?”
惜春“哦”了一声儿,眼睛只管瞅着探春,左思右想也没见她有什么黄莺儿一般的模样举止。
凤姐见黛玉真格儿是伶俐可爱,说笑之间,依然让满屋都是欢声笑语,想着懦弱木讷的迎春,小心翼翼的探春,孤僻冷漠的惜春,都不如黛玉这一份女孩子的洒脱,不觉心中更添了三分喜欢,笑着道:“妹妹这样伶俐,别说老祖宗了,就是我们见了,心里也怪爱见的。若是妹妹与我们日夕相见,可不知道是一件多美的事儿了。”
黛玉听了莞尔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只不耐烦人情礼节上的事情,太过繁琐。不过四哥说要我继续守制读书,已经请准了一个先生,我一个人倒也是白白浪费了先生的一肚子学问,若是姐妹们不嫌弃,一同与我读书可好?”
凤姐闻言不觉一呆,三春却因喜欢黛玉,也都叫好,唯独探春迟疑了一会儿,道:“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老太太可是愿意不愿意呢!再说了,我们是外人,怎么好常常到四贝勒府里走动?”
黛玉淡淡的眉儿蹙了起来,闷闷不乐地道:“我最不爱这里的人,总是来往一大截子的礼数儿。”
慧人柔声道:“这有什么的?四爷事务繁忙,极多的时候没空带姑娘,也怕姑娘人在异乡心里不爽快,姑娘想要几个姐妹来陪着说笑解闷,四爷也没有说不的道理。等四爷下朝回来,姑娘只管跟四爷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