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闻言登时大喜,道:“果然如此么?那凤舞更应该拜会这位夫人了!”
敏慧早已吩咐人整治了各色礼物,吩咐人牵马套车,浩浩荡荡往太湖畔的桃花林走去,想起陈年往事,竟是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桃花林,绯色浅淡不一,凝结着一朵朵含笑的容颜,微风过,清香袭。
离桃花林老远,金佳士伦便已下马步行,亦伸手扶着敏慧下车。
望着烟波壮阔,桃林幽静,敏慧赞道:“到底是夫人,住在这样的清雅的所在,真格儿连我也想住几日了。”
金佳士伦不禁一笑,道:“我们在玉泉山,我父母留下的桃花林,虽不及江南的淡雅,却也极为清净,你我了却俗事儿,我便辞官,也一同归隐罢!”
敏慧闻言,喜不自胜,道:“这样极好,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老婆子了,还在这红尘中郁郁而行做什么?你早该辞官让给少年英才了!”
步入桃花林,却见简简单单的一所竹篱茅舍,虽不及瓦房砖墙阔朗,可是占地亦是极广,矮矮的荆棘篱笆内,穿梭着一些极干净利落的丫鬟婆子,皆是喜盈盈地相当平和,少了寻常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
院落中寂静无声,忽而一道清脆娇嫩的声音打破了平和:“啊,辟邪,你作死了的,胆敢在毯子上养你家的小辟邪,胆敢将这俄罗斯的地毯咬碎!”
柴门忽而被往外撞开,竟是一个小狗模样的辟邪跐溜窜了出来,动作迅捷无比,钻入了篱笆下的花草丛中,只是花丛甚矮小,又不浓密,只钻进了半个身子,没有屁1眼的屁股还露在外头翘着,显得分外可笑。
凤舞目瞪口呆,金佳士伦与敏慧却是咧嘴大笑,这是黛玉的声音啊!
在小辟邪身后,一个女子紧接着赶了出来,容颜晶莹,气质如梅,不是他们寻寻念念的黛玉,还能有第二个人生得这般容貌气度么?
只是她纤细如柳,袅袅婷婷,手中却还挥舞着一条小鞭子,鞭头卷起,在地上击打出一缕尘烟,大有将小辟邪笞打一顿的架势。
敏慧上前两步,却不由得停住,喜极而泣道:“夫人,我们可找到你了!”
黛玉只顾着追那只淘气的小辟邪,并没有看到门口来人,闻言却是不由得一怔,随即脸上漾起了恬淡的笑容,道:“啊,敏慧,什么时候来的?”
敏慧与金佳士伦一起上前几步,“扑通”二声,跪倒在地,道:“夫人,您与爷这一去,小少爷天天吵闹,可把奴才们想死了。”
“想死我了?这可不成,只有四哥才能想我,你们想我,仔细四哥回头跟你们吃醋!”黛玉莞尔一笑,脸上尽是娇憨顽皮,全不像一个儿孙满堂的********,倒是个快乐天真的少女。
见到两个都跪下了,黛玉忙丢下鞭子,扶起敏慧,又示意金佳士伦起来,笑道:“金佳,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男儿膝下有黄金’没听说过么?那是‘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别轻易在我跟前说跪就跪,仔细折了我的福寿。”
金佳竟是磕了三个头,才道:“爷原是奴才再生父母,这几个头,爷和夫人是当之无愧的。”
黛玉面色一板,颇有怒气,道:“快起来罢,让我瞧得着实气闷!”
眼珠子一转,瞧向了凤舞,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是那个捕头么?不去惩治那个什么知府的姜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金佳士伦已经站起了,听了这话,忙笑道:“他原是奴才极得力的人。”
黛玉听了便道:“好罢,四哥还在睡,你们先进来罢!”
说着便拉着敏慧先进去了,一路笑声不绝:“敏慧,你们怎么来姑苏了?降职了?还是你们自请过来想瞧个究竟的?”
自己夫妻逝去之后,首先找过来的便是十三,余者想来也会陆续来到姑苏了罢?太湖的桃花林,深处的桃源林府,本就是世外桃源。
敏慧失笑道:“原是士伦说爷和夫人福大命大,岂能如此消逝?便自请过来姑苏,掌管夫人的家乡,也是想打探着爷和夫人的意思,倒是没想到,竟是让凤舞先遇到了爷与夫人!至于那个姜公子,少不得惩罚一番!”
黛玉唇色如蔷,得意地笑道:“四哥已经将他的鼻子打断了,明儿个,你们再好生惩治一番,若是他家中是强抢而来的小妾,你们便做主放回家罢!”
敏慧也不觉抿嘴一笑,道:“爷的性子倒是大改了,何时这般不冷静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往日里的冷静,原是装出来的,若是公公在世,必定要说:老四,从小儿就呵斥你,你情绪不稳,难当大任,多年来你也改了不少,怎么年到花甲却反而又返老还童了?”
黛玉叽叽呱呱,学着康熙的语气,极是相似,逗得敏慧忍住笑。
凤舞见知府夫人与黛玉极是恭敬亲热,心中更是疑团簇簇,眼睛却瞅着金佳士伦,只见他脸上皱纹舒展,眼角似有晶莹划过,显然心情激荡。
这对宛若神仙眷属的夫妻,更让凤舞好奇不已。
待得进屋落座,四面摆设一尘不染,件件精致,处处雅淡,越发透出一种浓郁的书卷清气,令人见之而难以忘怀,渐渐生出敬意。
凤舞少年习武,本是草莽出身,多年来屡破奇案,只是对朝堂冷心,便只居于六扇门总捕头之位罢了,倒也颇读了些书,瞧着西壁书卷满墙,越发敬佩此间主人之奇巧来。
黛玉坐了主位,招呼三人坐了,又吩咐小丫鬟沏茶上来。
凤舞生平只见刀光剑影,哪里见过如此温柔旖旎?闻得茶香扑鼻,又见茶几上茗碗花瓶之物,愈见此间处处透着精致的高贵气派来。
黛玉对敏慧笑道:“说起来,也不过就这么些时候,难为你们找来。”
敏慧不觉叹道:“夫人说得倒是容易,想想爷和夫人这般风范,岂能让人忘怀的?倒是难为了小少爷,天天哭着叫娘,让人心里怪疼得慌。”
听到敏慧提起弘昼,黛玉的眼圈儿不觉红了,低语道:“可不是,如今,我就是对胖娃儿放不下心。他模样最像四哥,可是脾气却暴烈得像草原上的烈马,少不得做事不循礼法,只怕给包子添烦恼呢!”
若说人生得意,尽在山水之间,若是她心中牵挂,就是她身体里孕育出来的骨血,她那一个个可爱又懂事的儿女。
午夜梦回之际,一张张笑脸绽放在梦中,让她梦中笑,梦醒泣。
叹了一口气,黛玉素手擎了一枝花瓶里的桃花,皓腕如玉,花绯似胭,愈加衬得容颜妍丽如花,轻声道:“少不得日后有人带了他们来的,到时候,我这个做娘的,给这几个孩子赔不是罢!”
恐黛玉心伤,敏慧忙又指着凤舞道:“这个凤舞,倒是有一件事情来求夫人的意思呢!”
黛玉不解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须得来求我的意思?”
凤舞起身拱手道:“知府夫人说,夫人与她原是旧识,属下请夫人替属下略作说客,完属下生平之心意。”
那一年,梅花蹁跹,一座孤单庙宇,隐着一道清冷身影,缁衣在白雪中翻飞,映着红梅,愈见面容如玉,似隐在梅花中的花仙子,那清冷漠然,那种说不出的孤寂,竟是让他为之一颤。
时间仿佛突然凝滞,他的心,也随着那个清冷如莲的女子跳动不已。
春风暖心扉,吹融了寒冬雪,吹绿了的江南岸,万物复苏,生机无限。
但唯独,冰心依旧。
黛玉只听凤舞说此,想了想,出家的却是妙玉惜春二个,便笑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既然说是我旧识,算起来也只有两个。”
妙玉心不在红尘,惜春看透世事,皆是清冷淡漠之人。
凤舞忙道:“我却不知道她姓名,只知道她是个极灵秀极清淡的人物,亦画了一手好画,十多年前惊鸿一瞥,至今未敢或忘。”
孑然一身,孤寂淡漠,他看到她眼底深处的那一丝寂寥,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她就像是孤单南飞的北雁,落下了雁群,挣扎着飞行,一路上亦有担惊受怕,却依然坚强自己。
他追着她十几年,她走过的山山水水,他也跟着走了一遍。
可是,他却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号孤雁。
自己亦因她此号,而自号孤凤,在红尘中郁郁而行的孤凤。
敏慧一旁笑道:“他说的,原是惜春姑娘,如今就住在玄墓寺中。”
“哦,是四妹妹?倒是不曾想,她竟亦在姑苏。”黛玉凝笑道。
一句四妹妹,霎时掀开了尘封往事,心中涌上了无限姐妹情意。
惜春出世,纵然是因看透世事,亦因与自己交好,不能与自己有所瓜葛,为贾府所用,如今,她竟真的面对青灯古佛了么?
如花一般的生命,应是开得热闹非凡,岂能凋零于香烟冷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