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狂乱又迷离,宛如冬日的飞雪如絮,清冷又不知道家在何处。
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没有人为之倾倒呢?
却原来,大家的心,如莲心,包裹在了层层的莲衣之中。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人生就是这样,往往心中的爱,在一眼之中就已经定下来了,一辈子也无法更改,那头一回的惊鸿一瞥,往往使人刻骨铭心。
目光如水,缓缓掠过黯淡烛光下的一张张面庞。
曾经,这些面庞都是极熟悉的,或是兄弟,或是对头,如今,却对面喝酒,好像忘却了前尘,只顾着眼下的悲伤,不约而同的,都是为了那一个名唤黛玉的女子,那个如神话般的女子。
斗影也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论着年纪,他是众人之中最小的,论着身份,他亦是众人之中最低的,他身边,哪一个不是皇室子孙呢?可是,今天却和他一起在这里买醉。
仰着脖子喝酒,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目光却是灼热的。
“我这一生,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本事,倘若当初没有林姐姐,只怕我早就不知道会落得成什么模样,或者,亦连宝玉都不如。”
听到斗影的话,允祥淡淡一笑:“是了,斗影,如今四哥和四嫂都没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这些血滴子,也该有了个着落了。”
斗影侧过头,看着允祥,然后点点头,道:“以往的血滴子,都已经交给了如今的新皇上,龙军凤卫的帝王令凤凰令也都在新皇和新后手里,我们这些人,早就是该退了,没有家的,自去寻个家,有家的,便回家。”
听得允祥有些好笑,道:“瞧你说的,没家的,又到哪里去寻家?”
情不自禁的,心中油然一种别样的忧伤,那种痛,入了骨髓。
原来呀,谁说他没有爱呢?虽没给了福晋,却给了那从小就扎根在心里的小娃娃了呀,只可惜,她是四嫂,自己一腔长情只能藏于心中。
窗外透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曳曳,那一点火焰,是为了什么嫣红如此?那一点光芒,是为了谁在黑夜中引路?
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情丝,缘泪,转头成空。
深夜中,蛐蛐儿的声音越发清晰:“啾啾!啾啾!”
斗影喝了一杯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双目炯炯,轻声问道:“十三爷不去送送先皇和娘娘么?”
“不去了!”允祥笑笑,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人都去了,我还出面做什么?我原也是个死人,若是出现在那里,还不得把那些个胆小的家伙吓得半死?”
允祀看着他,没了往日的敌意,今日都显得很是平和,道:“十三好好儿的,为何竟也学着我们这般假死呢?抛却了你妻儿无数?”
允祥转头瞪了他一眼,道:“他们爵位在身,富贵在身,一生也都会安安稳稳的,我累了,不想在朝堂上再做那些事情了,只好偷空跑出来。”
其实不用说,彼此都是有些明白的,离开了高高的宫墙,谁没更快乐一二分的?却原来,当日的快乐,都是让那个叫做皇宫的牢笼给禁锢住了。
几个人,不分尊卑,不分长幼,喝着,笑着,哭着,闹着。
飞云楼让这几个爷们弄得鸡飞狗跳,掌柜的带着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放开一醉,酣然一觉。
次日清晨,金光滑进,都在堂中横七竖八的,或是趴倒在桌上,或是斜躺在椅子上,又或者是横躺在长条凳上,无一不是狼狈,无一不是随性。
允祥武功最高,且又穿梭江湖,自是第一个醒来的。
低头看着一旁众人,不觉一笑,笑容中还是有些苦涩,天亮了,他们也都是要从醉梦中醒来了,真正想让醒来的人,却不会醒来了。
一旁伺候着掌柜的,拿了热手巾来给允祥擦脸擦手,一面轻声问道:“十三爷,这几位爷们可怎么好?虽说不开张做生意的,到底也得扶着歇息去。”
允祥将擦过手脸的热手巾丢给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莞尔一笑道:“很是不用替他们收拾什么,等他们醒了,自是该去自个儿去的地方!”
潇潇洒洒地踏出了楼门,一抹灿烂的金光闪着,几乎不曾闪瞎了眼。
允祥抬手遮着日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四哥,四嫂,你们期盼着的,是看山峦秀色,我会代替你们,将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收入眼底,会代替你们尝尽天下美食!
踏出紫禁城,再也不回头,回首处也尽是一生的心酸!
绿色满京华,江山美如画。
雍正十三年,帝后崩薨,弘历继位,次年正月,号为乾隆。
康熙继位年纪太小,雍正继位年纪太老,乾隆继位不大也不小,正是风流时候,他仪容俊雅,风姿翩翩,自是令美女佳人倾倒无数。
他登基的时候,册封了黛玉所喜的敦儿为皇后,是他的贤内助。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后宫平和,嫔妃不敢生事,朝臣亦是心满意足。
这一年的桃影深深,落红点点,一身轻便的允祥再次来到了生命的起源。
太湖之水烟波浩渺,太湖之畔芳菲似锦。
允祥静静地站立在湖畔,没有走入如同香雪海一般的桃林,却深深凝望。
“啊,大狗,过来我骑骑!”一道甜糯娇柔的嗓音打破了寂静的清晨。
乍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允祥瞪圆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只见桃枝晃动,落红无数,一声低吼,一只庞然大物轻巧地钻出了桃林,吓得鸟雀亦飞去无数,鳞甲闪闪,四蹄生烟,不是辟邪,却又是哪个?
帝后崩薨的时候,辟邪再次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牠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牠往哪里去,只是,许多人说,牠完成了牠的宿命,走向牠的归宿。
跟在辟邪身后跑动着的,铃声晃动,却是一位穿着淡紫春衫的女子。
她清丽的面庞如同晨露一般清新晶莹,蔷色的粉唇似花儿初绽,淡淡的长眉凝结着明媚的微笑,目光流转,竟似二月的桃花雨洒落太湖春水。
春衫娇软,身姿婀娜,动如弱柳扶风,静若姣花照水。
额间一点嫣红粉嫩,却是桃花芬芳。
女子皓腕欺霜赛雪,带着一串紫金铃,随着她走在桃花雨中,玲珑有致。
她笑着,叫着道:“大狗,大狗!”
眼中似碎玉滑动,添了一些天真之态,却少了一些历经风雨的霜色。
辟邪亲昵地依偎在她身边,蹭了蹭她如春水荡漾的裙摆。
那女子生得清新妩媚,似幽谷中新兰初绽,却又蕴含着成熟丰韵,兼具着绝代风华,不是黛玉,却又是哪个?
允祥自是惊喜交集,上前两大步,唤道:“四嫂?你怎么在这里?”
遇到眼前的春景,看到眼前的女子,允祥心中,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惊喜若狂,他只觉得,这一生中,最欢喜之事,莫过于如此了!
在这一刹那,讶然,喜悦,疑惑,种种情绪纷至沓来。
他心中豁然明朗,他尚且能假死骗世,更何况算计天下的四哥?
那女子歪着头打量着允祥,目光滴溜溜一转,竟蕴含着不解与顽皮,娇嗔道:“你是谁啊?干嘛来我们家来?不说实话,仔细我让大狗咬你!”
她的目光纯净而清澈,像是没有经历过世故,不染纤尘。
允祥听了这话,却不由得一呆,吃惊地道:“四嫂,我是十三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你们倒是躲到这里逍遥自在了,却瞒得我好苦!”
那女子狐疑地望着允祥,尽是不解之意,道:“什么十三啊?不认得!”
一句话虽然清脆玲珑,却让允祥呆若木鸡,愣愣地凝视着她。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呢?那形容,那身段,曼妙袅娜,风流婉转,明明白白便是黛玉,天底下再无第二个人了啊!
只是,此时的黛玉,比薨逝之时的黛玉,更为年轻了些,更天真了些。
允祥心中可真是千回百转,难不成,世间真的有那返老还童之说?
那女子可并不在意允祥眼里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侧坐在辟邪背上,粉玉雕琢似的小手扶着辟邪的角,笑盈盈地道:“大狗,回家。”
辟邪晃了晃身子,却晃不下那女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往桃林深处走。
允祥此时心中可是堆满了疑惑,不自觉地跟着往里头,那桃源林府的构筑装饰,竟是历历在目,好像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头一回来到林府的时候。
那女子却是顽皮淘气,坐在辟邪身上,从桃枝下走过,便伸手折了一枝桃花抱在怀中,红艳艳的桃花,逼得她容颜愈加艳光照人。
一阵阵香甜之气从林府中透出,丝丝缕缕,香入了肺腑之中,那女子嗅了嗅鼻子,欢喜地叫道:“啊,老头子,你炖的是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