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了,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冷冷地道:“那如今,这贾太君主意,便打到了玉儿头上?”
林如海点点头,脸上深有惭色,道:“四爷说得不错。在世人眼中,如海年未过半百,且官运正旺,自该有续弦之意。若是果然续弦,自然而然与娘子的娘家生疏起来,林家富饶,贾家怎能舍得林家这个亲戚?养了玉儿,一是仍旧与林家有亲戚情分,且玉儿与他们亲密,亦好把持着来日里我留与玉儿的嫁妆遗产。二就是,与宝玉联姻之事了。”
胤禛冷笑道:“贾太君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
林如海轻叹道:“四爷想必也不知道的,金陵四大家族,皆是满人包衣奴才,身份难免卑贱,林家虽非在旗之人,可是却因祖上战功赫赫而得封爵,却非奴才,只朝廷对江南汉人成见极深,所以不愿意抬入旗籍,恐乱朝纲。但是若是在身份上,林家清贵,却远迈四大家族。”
其实林如海不曾说出口的,就是为什么康熙始终对黛玉做胤禛的嫡福晋,每每有些出尔反尔,皆因林家非旗人。
虽然已经讨得了康熙的旨意,但是,胤禛和黛玉日后,还是有好大一截子路可走,只怕艰难重重!
如此一想,他更要在见妻子之前,为女儿铺平所有的路,要让康熙不得不允许此事,不加以干涉。
胤禛道:“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皇阿玛最重满人政权,绝不允许汉人坐大,佟佳额娘之所以能做到皇后,皆因佟家早已抬入了正旗,脱却了包衣身份。如今望眼后宫之中,凡是汉人女子,封号一律低下,有的甚至没有丝毫封号,便是生下了三个兄弟的陈氏,也不过就是个贵人的封号罢了。”
林如海点点头,道:“这就是了。那贾家里,岳母一生,却只有娘子一个女儿,原也有个儿子,可惜早逝,留得一个遗腹子,便是名叫贾珠,抱在二房里养活,故而世人不知。如今的贾赦贾政二位妻舅,却不过都是贾家从远房过继来的,并没有什么血缘之亲,岳母素爱宝玉,自然想叫和她有血缘之亲的玉儿与宝玉成亲,好让贾家能由着这两个孩子继承。”
胤禛道:“听这么一说,竟是绝不能叫玉儿到那里去了。”
林如海依然淡淡一笑,道:“如今有四爷在,如何能叫玉儿去的?便是玉儿自己,也是不肯。”
说到黛玉,胤禛脸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的确是,玉儿虽知书达理,可是却极淘气,在那里,亦不过束缚住了她天生的性子,倒是有些不人道。”
“因此,过了娘子的丧事,四爷便将玉儿带进京城中罢,那里到底有影儿护着她,我也放心好些。这江南,这盐课御史之位,不过都是烈火之坑,朝中那几个皇子阿哥,可都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林如海长叹一声,以前,有妻子陪伴,不论多大的事情,总是甘之如饴,可是如今,伊人不在,万事萧条寂寞。
女儿正当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日日面对着自己的郁郁寡欢,使得她也忧愁起来,到时候,在九泉之下见到娘子,娘子非得跟自己翻脸不可,说自己不能教养好两人的宝贝女儿。
将黛玉托付给胤禛,林如海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有四爷护着她,我在江南,亦感恩不尽。”
胤禛神色依旧是十分淡漠,并没有如当下世人若得人托付,立即立誓说什么万死不辞之话,只是点点头。
虽然他神色如此,可是林如海却知道,这一点头,就表明了,他终生将会以自己的性命保护着黛玉。
房中正是一片寂静,胤禛忽而踏出房门,果然见到蔷薇架子下坐着一个小玉人儿抽抽噎噎,未曾十分梳洗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困倦之色,似是刚刚从房中跑出来。
胤禛大手一伸,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玉儿哭什么?”
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盯着林如海,呜咽道:“娘娘不要玉儿了,爹爹也不要玉儿了!”
林如海心疼地抱着和亡妻十分相似的女儿,劝慰道:“玉儿,江南风雨重,盐政织造之位便是火坑,朝中的阿哥们,一举一动都是要花钱的,可都是虎视眈眈着这个肥缺,你在爹爹身边,爹爹如何保护你平平安安啊?”
黛玉听了,一反素日小孩心性,泣道:“可是娘娘已经不要爹爹和玉儿了,玉儿也不要爹爹一个人在江南。”
爹爹不舍得自己有危险,自己又如何能让爹爹一个人在江南,有那么多人欺负爹爹?
呜呜,她舍不得爹爹嘛!玉儿和爹爹,怎么能天各一方呢?
林如海强笑道:“你便是不跟四哥去京城,过些时候,你外祖母也是会打发人来接你的,他们理由堂堂正正,说你母已丧,家中有姐妹几个好为你解忧,皆是一片慈爱之心,为父也不好拒绝,莫若你跟着四哥,为父倒是还放心一些,处事自然也没有顾忌之处,更不会为人所算计。”
黛玉听了这话,泪眼看着胤禛,哽咽道:“四哥会一直一直要玉儿吗?不要像娘娘一样,丢下玉儿就走了。”
胤禛听她稚嫩的言语,却蕴含着无数的心酸,便又从林如海手中抱过她,道:“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黛玉听了胤禛重重的话,这才是破涕为笑,桃笑李妍,仿佛一朵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
正说着,便听管家通报道:“京城中的老太太,打发链二爷来奔丧送殡。”
林如海和胤禛相顾一眼,林如海便道:“吩咐人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管家答应着去了,林如海这里才对胤禛道:“玉儿从小到大,外人也并不知道是四爷抚养,这些年总是对外说玉儿身体怯弱,不好见人,是以江南一带极少有见过玉儿的人。也才有当年里说玉儿失踪之事,只岳母消息倒是灵通,也不知道他们家在江南一带有什么眼线,竟知道了,四爷日后也要防备一些儿,他们必定是能查到玉儿在四爷府上的。”
胤禛冷冷地点头道:“朝中那些人,没一个消息是不灵通的,他们想必已经明了黛玉是林探花的女儿。但是,你放心。”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虽然平淡,可是韵味十足,保护黛玉之心,亦可昭日月。
林如海深深地瞅着女儿一眼,终于道:“四爷带玉儿去罢,娘子的丧事你们不参与也罢,我自有人为娘子摔丧驾灵。”
胤禛素知林如海心思缜密,既然如此说,势必是要避过一些人的眼睛,便点头答应。
黛玉却是不舍老父独自一人,小说拽着父亲的衣襟,呜呜咽咽,好生凄惨。
林如海狠了狠心,拉下她的小嫩手,道:“玉儿,你已经长大了,日后万事小心为上。”
说着又叫来宜人等四个丫鬟,还有黛玉的乳娘王嬷嬷以及小丫鬟雪雁,吩咐道:“你们六个跟着姑娘进京去,东西银钱等物,我亦早已吩咐人收拾好了,日后姑娘在京中独自一人,你们千万要好生照应着。”
六人心中明白,只得磕头谢恩,十分郑重地要保护好小姐。
林如海又亲自检视了一番与黛玉带进京中的东西,方挥挥手让胤禛带她上路回京。
望着曾经和父母一同生活的宅院,园中还有一枝石榴花破墙而出,似乎是对着自己挥手致意。
黛玉涕泣着要下车,对着家中拜了数拜,哽咽道:“爹爹娘娘,玉儿会照应好自己,会照应好四哥的。”
胤禛心中一暖,抱着她进了马车,道:“玉儿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你爹娘为你担忧。”
黛玉听话地点点头,不舍地看着家中一眼,毅然道:“四哥,咱们走罢,爹爹事务多,玉儿知道不能给爹爹添烦恼!”
小时候俏皮玲珑,如今,却是如此懂事贴心,怎么能叫大家不爱她呢?
一声马嘶,扬起尘烟数道,自此以后,她就是孑然一身了。
不过,她还有爹爹在江南为自己担忧,还有,她的四哥,会永远保护着她。
心里暖暖的,如蕴春阳。
不想黛玉丧母,身上原就是不甚好,加上又连日奔波,到了京城中,未免又是大病了一场。
胤禛白日上朝,余下事务皆在府邸中处理,一应吃食用药,他均是十分用心,不肯加以他手。
这日黛玉略复了一些精神,便披了一件披风在园中水亭中躺着赏花,叹道:“病了一场,将这些荷花都辜负了。”
宜人道:“瞧姑娘,又有这么些感叹做什么?若是四爷知道了,仔细打你屁屁哟!”
黛玉白了他一眼,挺挺身子,大声道:“坏宜人,玉儿已经长大了,四哥哥才不会打玉儿。”
伸手轻轻拧了拧黛玉粉嫩嫩的小脸皮,宜人一手掏了掏耳朵,道:“姑娘别大声儿叫,仔细叫坏了嗓子。”
说着取笑道:“便是姑娘高声叫唤,也不过和我们一般语音声调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