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将脸放在妻子纤细的肩上,道:“娘子放心罢,玉儿性子虽直率了一些,可是大家子的规矩和道理却是极明白的,偶尔有些小脾气倒是真的,小孩子家,还将她当大人一样不成?看着娘子的性子,也知道女儿随娘,不会有什么大担忧的。”
贾敏苍白的病容上,泛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相公,娘信中还说,打发链二过来。”
林如海不觉拧着眉头道:“打发贾琏过来做什么?不是说他才正值新婚么?”
贾敏点点头,道:“链二娶的是二嫂子的内侄女,小名儿叫凤哥儿,我虽不深知,可是娘信中也说是极伶俐大方的一个孩子。这些也罢了,相公,你说,链二来做什么?”
轻拍着妻子的肩背,让她顺气,林如海神情极淡然地道:“我倒是也要瞧瞧,他是为的什么来。”
贾敏自从生病几年以来,虽然没有生气,可是却始终不曾像近日这般昏迷,让林如海父女两个是焦急不已。
已经六岁的黛玉,双手托着粉嫩精致的小脸蛋,坐在娘亲门口的鼓凳上唉声叹气。
林家房屋构筑精雅,亦连黛玉屁股下的小鼓凳也精雕着江南的山水图样,衬着碧桃茜纱窗,愈加显得和谐如画。
水灵灵的眸子转头看着娘亲的屋子,黛玉粉嫩可爱的小脸上也有一丝淡淡的担忧,娘亲已经昏迷了两天了,这些年,爹爹的白发似乎也增添了好多,整个家里,上上下下也少了一些生气。
眼见女儿歪着小脑袋,耷拉着看着门边两盆青条石盆里的兰草,那样细致淡雅,却很脆弱,正如自己的妻子。
林如海心中一紧,忙蹲在那儿跟前,道:“玉儿怎么了?跟爹爹说。”
黛玉眼中有着层层的涟漪,哽咽道:“玉儿想叫娘娘快些好起来,不要一直睡一直睡!”
林如海轻轻地将女儿搂在怀里,忍住心中的苦涩,道:“你娘会好起来的。”
黛玉用力点点头,道:“对,娘娘要疼玉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就见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蹦跳着过来,忙见过两个主子,小脸上皆是敦厚,道:“老爷,姑娘,管家嬷嬷说,外面有太太娘家侄子琏二爷登门拜见。”
黛玉从小聪颖,自然早已从娘亲口中知道外祖母家的一些人事瓜葛,亦明白当日里被辟邪咬了屁股的那个男生女相小男孩儿,就是每每外祖母心中夸赞不停的表哥,衔玉而生的宝玉,想必这个琏二爷就是大舅舅房里的表哥罢?
只是好生奇怪,他是大舅舅的长子,却为何称之为二爷?难道还有一个大哥哥不成?
林如海可不明白女儿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对雪雁道:“吩咐人将琏二爷请到书房中,说我少时就过去。”
雪雁听了忙连连点头,自顾自地去告诉管家嬷嬷去。
黛玉突然想起有一回自己睡觉的时候,听到爹娘的话,便忙站起小身子,拽着林如海的袍子角,仰着小脸蛋问道:“链二哥哥是来带玉儿进京的吗?玉儿不要去,玉儿要陪着爹爹和娘娘。”
摸了摸女儿细致的脸蛋,林如海泛着淡淡的笑容,道:“傻孩子,便是你愿意,爹娘也舍不得呢!”
说得黛玉露出灿烂的笑容,得意地道:“对,玉儿还有四哥,四哥疼玉儿,也不会叫玉儿去的,他们家那个男生女相的小孩真讨厌,那样小就要摸玉儿的脸,小色鬼!”
林如海听了先是一怔,虽然黛玉四岁之前大多时候都是跟着胤禛,但是许多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却为何这件事情竟不知道?不由得开口问道:“玉儿怎么没有跟爹娘说起过?”
黛玉重新坐在鼓凳上,偏了偏小粉脸,道:“爹娘没有问过玉儿呀!”
说着便鼓了鼓双颊,仍旧是娃儿一般的淘气,只是却又多了一丝小大人的气度:“人家常常说,三岁知八十,那小孩比玉儿还大呢,可是他就是要摸玉儿的脸嘛!玉儿没用力,他就假装摔倒,真是坏小孩,玉儿不要和他好。”
得意地看着父亲,道:“辟邪有替玉儿报仇哟!咬了他一口!”
林如海好笑地看着虽然已经极娴雅却依旧十分淘气的女儿,拍拍她小身子骨,便径自往书房里去。
不知道,这次打发贾琏亲自来,又有什么事情呢?
打量着贾琏,果然贾家尽出俊美儿女,容色十分清秀,眉目清朗,只是目光却有些不正。
见到林如海,贾琏急忙上前打千儿请安,笑道:“家里老祖宗心中很是挂念姑妈的病情,因此使唤小侄送来上等的药材。”
忙吩咐人送了上来,光是药材补品,竟有两三箱子之多,打开看时,亦皆是人参燕窝鹿茸西洋参金鸡纳霜等物,果然皆是极上等的,光那人参,也都是五十换也不能得的,足见贾母爱女心思。
另有贾母送给贾敏极多的东西,林如海细瞧时,却是各色上用宫绸、蟒缎、妆缎、金花缎、蝉翼纱、软烟罗、石榴绫等各十二匹,金镶玛瑙二串,翡翠玉琉璃钏二双,渤海粉珍珠二挂,九凤朝阳钗二副,攒珠累丝盘螭黄金璎珞圈二对,八宝如意银杏叶坠数对,喜鹊登梅簪二对等等无数奇珍异宝,倒比林家的东西更为奢华。
林如海只粗粗看了一遍,因素知妻子不爱这些极其富丽的东西,余下还有极多的东西也不看了,便吩咐人给贾敏收起来,含笑道:“老太太何必如此破费?林家虽不济,却也不能在头面上少了夫人的。”
贾琏忙笑道:“老祖宗说,姑爹家中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老人家对女儿的一番心意罢了。”
林如海点头微笑,只慢慢地品着碗中的香茗,等着贾琏说起来意。
果然贾琏笑道:“老祖宗心里想念姑妈和表妹,如今姑妈又病了,恐照顾表妹不力,故而遣使小侄接了表妹进京,横竖在老祖宗膝下,又有姐妹兄弟一同上学读书,想来也比在这里更热闹一些。”
林如海含笑道:“老太太一番好心,我自然明了,只是却辜负了老太太。如今夫人重病,孩子有心孝顺,处处侍汤奉药,难为她小人儿一番心意,再者夫人病中更喜欢女儿承欢膝下,因此竟不能送她进京。”
贾琏脸色微微一怔,随即陪笑道:“确是难为了表妹一番孝顺母亲之意,若是执意接了妹妹进京,竟是不尽人意了。”
见贾琏如此机变,林如海倒是不免诧异,没想到贾家那样处处溺爱子孙的大户人家,竟也有如此见识的哥儿。
说起来,除了风流浪荡一些,这贾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既然林如海拒绝得直截了当,贾琏聪颖,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破坏人家天伦之乐,故而略住了两日,亦在贾敏清醒之时拜见了一番,便起身回京了,只略有遗憾,竟未曾见到那小小年纪必定承继姑妈绝代风华的小表妹。
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新婚妻子王熙凤便给他接风洗尘,因问道:“怎么竟不曾接了林妹妹来的?”
贾琏看了妻子明媚娇艳的容颜一眼,吃了两杯酒,才淡然地道:“林姑爹把得极紧,我连林妹妹都没见着呢,如何肯叫我接了林妹妹来的?说来这林姑爹和姑妈倒也不是不明白的人,自然舍不得林妹妹小小年纪寄人篱下。”
凤姐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琏,道:“如此说来,倒是趁了太太的意了?”
贾琏先是一呆,随即不禁莞尔,道:“你这话也不通,什么趁了太太的意?”
“我就不信你竟是不明白老太太和太太娘儿两个话里都带刺儿的,老太太想着林妹妹来,为的就是宝玉,太太想的是我那薛家姑妈家的宝钗,为的也是宝玉,只是这媳妇的人选却是大相径庭,你没接来林妹妹,太太自然正在房里念佛。”
贾琏笑道:“你可别说这话,依我说,只怕都未必如意。”
凤姐诧异道:“你倒是说说,这又是什么缘故?我素知林家姑妈是极孝顺的,未必没有不答应的意思。”
贾琏冷笑道:“林姑妈这么些年的信中始终都不曾提起过此事,亦不曾答应,可见未必答应才是。再说了,这么些时候,在江南住着,凡事我也略听说一些风声,四爷和十三爷是和林姑爹极亲厚的,林妹妹家世清贵,世代书香,只怕将来竟是待选的秀女也是有的,哪里能先随了咱们家就给宝玉订亲了呢!”
凤姐不由得一呆,满面皆是诧异之色,半日才悄声道:“我的爷,你小声儿一些,这些话若是老太太听到,不免又是数落你一顿。只是,这林妹妹你真个儿是不曾见到的?我原想听听她是何等模样气派呢!”
“瞧着姑爹和姑妈那通身的气派,即使没见林妹妹也该晓得竟是千古难得之人,闲时兴儿旺儿也和姑妈家的下人说些话,似乎比姑妈尚且胜过三分。你没见姑妈,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大家太太,何等金尊玉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