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着点头,伤口痛,已经够可怜了,要讨好小梅子的欢心,才会让她忘记痛楚。
小梅子却眼泪汪汪地捧着黛玉的手,不住吹气:“呼呼,不痛痛。”
黛玉心中一暖,明明孩子是最无辜的,却首先受伤的,竟是孩子。
大人们的争斗,怎么能牵扯到孩子身上呢?那张氏,自己的儿子是痴儿,终身不愈,她亦嫉恨别人有可爱淘气的孩子。
路是直的,也有弯的,可是千回百转,总是能走到尽头,偏生有些人,就是爱走不知道结局的岔道,追求着一心一意想要的东西,最终,路走到了头了,才发现,那是悬崖峭壁。
呵呵,她才二十几岁啊,心中竟是看透了许多事情,情不自禁的,感慨也多了些,只是,世间看透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总是等到了绝路了,才想回头,眼前有余不缩手,事到临头已无路。
秋冬过,便是初春,温柔的暖风徐徐袭向了京城。
皇后手废,宫阙还是万重,华丽依然,可是笼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愁绪浓烟,风吹动了华盖,猎猎作响。
可是这种愁绪并没有多久,皇宫中隐隐透着一种欢悦的气氛,皇后无法统领后宫,这就代表着,又要有新的妃嫔主位三宫。
待选的秀女,娇颜如花,喜色染着眉梢,她们多大的福分啊,终于盼来了初春的选秀。
上一回,选了,可是谁敢进宫啊?都知道皇后醋性大,独霸着皇上,就算是进宫了,也没有出头之日,况且又是和才人宫女一同选,多降低了身份。如今不同了,皇后的手废了,纵然是不愿意,她也得为皇上选出能辅佐她统领后宫的皇贵妃。
一想到一入宫,就有机会成为副后皇贵妃,无比尊贵的位子,秀女们皆是不由自主地欢欣雀跃,满心都是柔情和憧憬。
黛玉并不理会选秀的事宜,自是一层层地刷去不合格的秀女,最后的一批,才由自己和雍正来看,看中的,留下,看不中的,遣散出宫,令其自行嫁人。只是雍正不喜欢这些搔首弄姿的女子,故而全权都交给了黛玉,是留是不留,都由她做主。
历代以来,清宫的宫女妃嫔女官,是最少的,雍正继位之后,又俭省为要,故而前些时候选宫女的时候,也并没有选很多,留下太多的秀女,也没有多少人伺候着,黛玉心中品度了些时候,留下三十个,也差不多了。
经过层层筛选,七八百名秀女们之间也是你争我斗,最终平安留下的,也不过就是九十七个。
负责选秀的老嬷嬷送上了名单,一盘子排列整齐的牌子,让黛玉翻看。
小梅子坐在黛玉膝上咬着蜜糖,小手帮着额娘翻看,软软嫩嫩地道:“额娘,额娘,听到有人进宫,姐姐好欢喜啊!”
这是当然了,对宫女,星儿还是很尊重的,好多都是苦人家的孩子,进宫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做些活计,伺候主子。
秀女却是要来抢她阿玛的啊,才不要客气!当药人真是好啊,而且不用心里惭愧。
黛玉淡淡一笑,他们都忘记了,秀女进宫,有一些,都是指给诸王诸贝勒贝子做福晋、或者格格的,也为了充实他们的府邸,毕竟这些秀女都是旗人女子,本身就比旁人身份高,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留在宫中,等着一飞冲天。
眼睛定在名单上一个叫做富察敦儿的秀女上,李荣保之女,大学士马齐的侄女,年方十三,端庄秀雅,举止落落大方。
沉吟了片刻,黛玉方问道:“这个叫敦儿的,是不是弘历的伴读傅恒的姐姐?”
老嬷嬷躬身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黛玉点点头,让小梅子将名单放到一边,方淡淡地道:“将各位秀女安置在东面的储秀宫中,过些日子本宫亲自来看。”
“是!”老嬷嬷恭恭敬敬地应了,在宫中这些年,也知道些事情,皇上宠爱皇后,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些新入宫的秀女,又怎么能挑拨起皇后和皇上的不和?听着皇后的意思,总没错。
皇后娘娘生得真是好看啊,所有的秀女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有人说,皇后娘娘快三十岁了,风华大减,年轻娇嫩的美女总是能压过皇后娘娘的美丽。却不知道,皇后娘娘是越来越美,一如少年芳华,像是夜空中的星辰,亮得让人夺目,那通身的气派,更是让人只有仰望的份儿。
黛玉又嘱咐道:“回头安置好了,叫这个敦儿来本宫宫中,本宫要见见。”
久闻这个敦儿格格的品性极好,且傅恒也是文武双全,弘历极为倚重,若是能让敦儿日后陪着弘历,倒也不错。
不过,她的四哥是吃过这样的苦头的,她不会一意孤行,总是要问问孩子们的意思,生在华丽的皇宫中,许多儿女都是为了巩固帝王权而活,她不要她的儿女也如此,她希望,她的儿女也有幸福。
不先想着弘晖,实在是月儿要独霸着他啊,现在,弘晖已经带着月儿出宫游山玩水去了,想来,唯独月儿的温柔,制得住他的淘气和霸气,他是蒙古的鹰,总是有一个温暖的家,月儿最适合他。
空置已久的储秀宫,里里外外崭新华丽,青石砖上洒了些水,宫墙角落里一盆盆的牡丹开得正好,绽放着富贵气。
每一位秀女带着贴身的一个丫头,按着老嬷嬷分配的房间搬了进去,洒扫房屋摆设器具,都是丫鬟和小宫女料理,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候着皇后娘娘的召见。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清气,羡慕地望着花中之王的雍容华贵。
那名入了黛玉眼中的富察敦儿,却是神色浅浅淡淡,安分守己地帮着丫鬟素春将妆奁摆上妆台,菱花镜映出素面芳华。
素春纳闷地道:“姑娘,别的小主都是打扮得十分好看,姑娘为何素面朝天?倒是让人家笑话咱们富察家不懂得规矩了。”
青丝滑落,敦儿一张瓜子脸还带着一些少女的稚气,侧影十分好看,像是上好的美玉雕琢出来,隐隐还泛着流动的光华。
“傻丫头,皇上皇后以孝治天下,先帝驾崩未及三年,如何能大红大紫装扮?先皇千古一帝,总是有些敬仰留在心中,纵然微不足道,可也是自己一分儿心意。”敦儿缓缓地言道,况且如今皇上四十有七,为何非要十三岁的少女陪伴?
她才十三岁,她年轻,娇嫩,骨子里也有她的骄傲,她有她的梦,也有她的追求,荣华富贵只是一时的,不会在骨子里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所以,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但是不可以没有骄傲,不可以没有她美丽的梦。梦中有一个少年,会有着温润的笑,会为她绾起万缕青丝,会为她点上远山双黛。
皇上和皇后夫妻十余载,连父亲都是赞不绝口,自己更是艳羡不已,那是自古以来罕见的恩爱夫妻,一路风雨走过。自己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愿也能如皇后一般,得到这样的夫君,得到这样的幸福。自己入宫,不过就是年龄到了,身份也在那里,所以她来了,可是如何能去破坏掉皇上和皇后的恩爱呢?
说得素春恍然大悟,道:“正是,奴婢竟是忘记了,先皇三年孝期未满,还是素净些儿好。”
略略收拾了下头面,敦儿挽着极家常的发髻,换上一袭上粉下碧的宫装,仿佛一朵粉荷花衬着绿叶摇曳生姿。
有些秀女知道敦儿的身份,也知道敦儿的兄弟是弘历的伴读,况且皇上又重用马齐和李荣保,极多的秀女都来敦儿这里攀些瓜葛,一个个捧着刺绣,捧着吃食,都要与敦儿分享。
敦儿款款招待,举止矜持,笑容亦是点到为止,宛然小主母的模样,对谁都是不紧不慢,不冷不淡,有礼却又生疏,好些人,都是期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也不想掺和着,在皇上和皇后之间横插一脚。
正在热闹的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将脑袋挂在门边,往里头探啊探的,头梳双鬟,衣着朴素,可是清丽绝俗的脸上,一双宛如夜空星子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一闪一闪,又好像泛着粼粼波光,藏着一些精灵顽气。
“我肚子好饿啊,谁有好吃的啊?”小宫女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地唤道。
软糯的吴侬软语,夹杂着一些儿京片子的味道,另有一种风情,让人心里很是亲近。
有些秀女不屑地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哪里来哪里去,不要玷辱了我们这里!”
美丽,最容易让女子妒忌,尤其是这个小宫女竟是生得秀美娇嫩,仿佛一朵不染纤尘的绝世香荷,让她们都心生危机。
听到她们的讽刺,敦儿脸上微微一沉,却款款走过去,拉着小宫女进来,含笑道:“并没有什么好吃的,倒是一些点心还是有的,倘若你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罢,传来午膳的时候,你再多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