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雍正的脚步声,黛玉抬头冲他一笑,眸子中一如既往,情意深深。
“玉儿,回头让孩子收拾下,明日咱们去避暑山庄。”雍正坐在黛玉身边,手指戳破了小梅子嘴里吐出的泡泡。
点点头,也好,在京城里,风沙又重,君臣办事也都不是很精神。
因左右不见那日从德妃宫中带在身边的小宫女写翠,雍正便开口询问,黛玉身上有一种清澈的灵秀之气,并不因为她嫁人生子而消泯半分,似乎能洗涤自己浑身的暴戾烦躁之气,心神也渐渐宁静起来,喜欢与黛玉话家常的这些时光。
微微抬起清眸,黛玉淡淡地道:“身边的人,不用太多,她年纪尚小,放她出宫去了。”
她是四哥的枕边人,知道四哥疑心极重,况且写翠到底是什么人,虽不知道,可也要防备些,许多事情不是事后才后悔。
雍正点点头,将小梅子抱在膝上,瞅着她圆滚滚的大眼,小家伙不像月儿温柔,也不像星儿淘气,不喜欢和人亲近,只是喜欢粘着黛玉,一双淡定沉静的眸子,灵秀逼人,竟不像一般的孩子,他心里讶异之余,也就未免多疼了些。
黛玉绣好最后一片花瓣,才问雍正道:“方才听到你的怒声,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的?”
雍正脸上有一丝阴郁之色,道:“那些老顽固,一个个上书不同意我的摊丁入亩政策,朝堂上烦朕还不过,折子都堆成山了,偏生还不断上书请求朕移宫到乾清宫,也好不让我们住在一宫里的意思。”
黛玉有些笑意盎然,兴致勃勃地道:“听来,他们倒是还没死心啊?”
雍正也笑了起来,道:“只要朕一日在位,他们就一日不死心,当真以为朕会顾念着皇阿玛的心意,不处置他们。哼!”
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起身边的一个芭蕉扇子不断地挥着,可是依旧是汗如雨下,脸色也有些潮红,心中怒火又起来了。
黛玉笑着揉着他有些酸痛的肩,问道:“有戴先生为你的军师,怎么,竟没有法子不成?”
山中高士,不过亦是贪恋红尘仕途,居住山间,求的不过是山外之人三顾茅庐相请而已。
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孔明入世,也不得不说,诸葛孔明亦等候的是能识人重用他的刘备而已,可见心在红尘。
陶渊明虽清傲不屈,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只因受一时之气,而置百姓于不顾,亦不算得是什么爱民如子之人。
可是这位戴铎,却是不得不让黛玉敬佩不已。
起先,他为雍正谋士,为雍正出谋划策,担任官职,也是不得不为之,如今进京了,便不肯留在朝野,只隐于暗处。
他说,他不是山中的高士,也没有什么大展宏图之心,求的是天下路不拾遗,只是对天下百姓,助雍正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听黛玉提起戴铎,雍正不禁一笑,道:“他虽有孔明才,可是终究不是能窥知人人心意,大概知道哪些朝臣反对的理由,只是苦无两全其美之策而已。毕竟,百姓为重,可是这些老顽固又都是有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皆是连络有亲的。”
黛玉俏眼碧波,有些凉爽透进雍正的心扉,心湖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有些促狭的意思,道:“四哥,是不是天气太热了,你心里也烦躁了?我可不觉得这些事情是能难得倒你和戴先生的。”
亲昵地抱着雍正的一条手臂,黛玉含笑道:“四哥,你可是从头至尾做足了功夫的,这时候,一个都不用的?”
说得雍正也是扑哧一笑,胸中的怒火,都在黛玉言谈笑语之间灰飞烟灭。
皇宫中热得很,到了不断扩张的承德避暑山庄,竟果然凉意横生,气息也舒爽了许多。
雍正召集群臣,吩咐李德全颁布摊丁入亩的旨意。
毕竟摊丁入亩的政策,损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利益,他们如何甘心?
果然不少朝臣顿首反对,振振有词地搬出了祖宗规矩,道:“康熙五十二年,亦曾有人上书请求摊丁入亩,然则先帝爷未曾允许,皆因祖宗礼法尚在,如今先帝爷新崩,皇上断然实行新政,颁布摊丁入亩之举,先不说有违先帝爷旨意,岂不是又让八旗子弟人人心寒?若满洲暴动,则大清根基危矣。”
雍正望了一眼珠帘后的黛玉,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历来太后亦可垂帘听政,尤以孝庄太后为先,而皇后则是一国之母,亦能与帝皇携手上朝,只是隐于帘后,静静听着而已,至于黛玉,她毕竟是有凤凰令在手,亦不算违背祖宗礼法。
黛玉含笑不语,自是不能在朝堂插嘴说话,只是细细地嘱咐了李德全几句,他便传到了雍正耳中。
雍正毕竟是做大事的人,心思不若自己细致,有些时候光是颁布旨意,也是压制不住朝臣的,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方好。
这些朝臣不就是拿着规矩来说话么?那就用规矩来堵住他们的嘴巴!
既然四哥是天子,那就是天之子,天下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的手中,帝王权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康熙当时言道,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要放过,更何况这些朝臣?他们自以为德高望重,如今竟还是自负于前朝康熙宠幸他们,如今竟是对雍正只是口服而非心服,难怪雍正要将他们一举拔出。
这些老臣在康熙朝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当年的四大家族尚且连络有亲,更何况他们?盘根错节,深之又深。
雍正听了,微微一笑,闲适地倚着龙椅的扶手,俯瞰着诸位朝臣,道:“诸位爱卿口口声声反对,皆因祖宗礼法,可是?”
“是!违背祖宗礼法,实乃是至大的不孝矣!”几位家中良田千顷的大臣异口同声地道,就是一个人说话也没有这般齐整,可见他们必定是私底下已经商议探讨过了,才会如此齐心协力企图力挽狂澜。
“几位爱卿说得也是。”雍正点点头,有些沉思,看似将各位朝臣的话听到了耳中。
见雍正神色间似乎有些松动,几位大臣喜不自胜,顿首道:“体察下心,皇上圣明。”
雍正脸上有些惊讶,微微一笑道:“朕果真是圣明天子?”
“皇上能体察下心,以天下臣民的福祉为重,自是圣明天子。”好话自然是人人都爱听的,诸位朝臣欣喜于雍正不执着于摊丁入亩,不免满脸生笑,满嘴拍马溜须之言,只盼着雍正龙心大悦,果然收回颁布新政的旨意。
就是啊,皇帝再大权威,可还是要臣民扶持,不然,也是容易被拉扯下来的。
康熙还有十几个儿子,每一个都是文武双全,要想颠覆一个帝王,扶起一个新帝,只要他们这些人齐心协力,还怕办不到?
雍正缓缓地道:“既然朕是圣明天子,又以天下臣民福祉为重,朕的一举一动,自是牵扯到了天下臣民的福祉,想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合理,各位爱卿皆劝着朕收回旨意,不就是说,朕乃昏君,非圣明天子了?再者,听着诸位爱卿的言语,掷地有声的话,也是天下臣民的福祉,朕怎么就只看到诸位爱卿的福祉,却没瞧见天下百姓的福祉?到底,天下是百姓多呢?还是朝臣多呢?最终还是,各位爱卿只看到了自己的福祉,却将百姓抛诸脑后?”
一席话说得雍正脸色越来越趋于严厉,方才还满口奉承的几位老臣,不由得面面相觑,怎么雍正说变脸就变脸呢?
不过雍正浑身迸发着一种威严霸势,让人不寒而栗,许多人登时跪倒在地,有些朝臣低垂的眸子中却还有些不甘之意。
张廷玉如今为雍正重用,又是林如海的门生,自是处处维护雍正,亦不在反对之列,此时神态悠闲。
允祥亦是嘴角含笑,忙躬身道:“皇上说的是,天底下,君只一人,臣则成千上万,然则百姓却是天下之根基,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地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位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生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早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得民心者,方能为天子;得天子心者,方能为诸侯;得诸侯心者,方能为大夫;倘若诸侯危害了民生,则改立诸侯。这些极浅显的道理,想必诸位大人都是极明白的,也不会有异议。”
悠然淡漠的话,却将诸位朝臣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身冷汗。
再看着允祥的神色,却是十分闲适自然,可是眼中锐利却是不容小觑,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诸位朝臣,他们纵然是先朝元老,再德高望重,可是荣华富贵也皆握在雍正手中,不得帝王欢心,地位一落千丈,一道旨意,抄家灭族的,可不在少数,雍正继位,为肃清朝纲,大刀阔斧地剿灭了不少贪污亏空之人,甚至于康熙最重用的江宁织造府曹家,也是灭门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