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透了胤禛的心思,黛玉便也不多言,唯独阿穆自个儿气得跳脚,口内咒骂连连,惹得天狼星示意阿巴克带了阿穆回去,不管怎么哄也好,嘱咐也罢,总之,不要她老是对自己瞪着眼睛撅着嘴巴!
夜风凉如水,温存后的温暖尚留在指尖,黛玉亲昵地躺在胤禛的怀里,喃喃自语道:“四哥,这些,都是早已预料的罢?”
声音慵懒得像是上好的糯米酒,浓香醇美。
目光明亮地看着头上的床顶,一对龙凤在帐顶盘旋蹁跹,光影染进了如一汪水的眸子中。
唇齿缠绵,胤禛薄唇抵着她的耳畔,微微笑道:“他们想偷,那就让他们偷。皇阿玛不是任人摆布的人,若是有诏书,何必大张旗鼓在朝堂上分送四人?若是其中一人死了,诏书也不会完整,又有何意思?”
黛玉咀嚼着他的话,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这么说来,诏书未必是真的,难怪他们都不急。
低低沉沉的笑声从胤禛喉间吐出,她迷惑的模样可爱极了,他当她仍旧是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引着她走向温暖。
次日,天高云淡,可是心情却已恢复。
张望着园子里虽似红颜凋落的花儿朵儿,黛玉却是找寻着秋日开得正好的海棠。
外面的风雨雷电,自有她的丈夫去料理,而且会保护着一家大小。
正在园中徘徊,忽然一名淡雅从容的妇人悠然而过,容颜如旧,气度依然。
黛玉含笑叫住了她:“敏慧!”
妇人回眸,看着黛玉一身素雅,如风中的菊花,摇曳曼妙,不禁微笑道:“福晋今儿个起得倒是早!”
樱桃一年年的脱掉红衣,芭蕉一年年地褪掉绿裙,那拉氏敏慧,也成了一个从容淡定的妻子,慈爱安详的母亲。
谁能想到?当初指婚胤禛,死心眼地耽误了十几年的芳华,最终,她回头得及时,放开了心,人也潇洒了起来,形容也更带着婉转风华。那桂香包围中,她看到了那双孤寂的眼,虽然金佳士伦是雍亲王府的管家,但是毕竟也是旗人身份,敏慧下嫁,当时可真是震惊了京城的所有权贵达官。
他们都笑,笑敏慧蹉跎了红颜芳华,以前眼高于顶,瞧不上许多权贵人家,当她出宫,便也无人登门提亲,那也是一种报复的畅快,谁让敏慧少女时代,总是对名门公子不假辞色,讥讽如潮,敏慧却是置之不理,三十岁上下,却从皇帝亲自指婚,最终落到雍亲王府为管家之妻。
黛玉缓缓走到她跟前,看着露染云鬓的她,笑道:“成日家,都说我懒,今儿个我也起得早些,让你们瞧瞧。”
敏慧不禁莞尔:“福晋有了身子,谁背地里嚼舌头说这话呢?回头告诉士伦,很该将这些嚼舌头的奴才撵出去!”
自从怀了这个孩子,黛玉最易疲累,不觉揉了揉太阳穴,含笑道:“别人谁还敢嚼舌根的?早撵出去了,是我们家的小星星,常常对着她阿玛嚷着,说我懒得不跟她玩耍!”
“谁说你懒了?闹闹么?见到她就打她一顿,瞧她还乱说不乱说!”
胤禛从容地披衣找到黛玉,鬓若刀裁,时间的沧桑也留在了他的鬓角脸上。
敏慧落落大方得福身,道:“王爷。”
胤禛点点头,拥着黛玉回去,初醒的他,也有一种稚儿的孩子气:“我还没起来,你很不用先我而起,如今得小心谨慎一些,你有身子,更得防备些秋风,你病了,孩子不也闹得慌了?”
依偎着他,听着他的絮絮叨叨,黛玉嘴角含笑,嘻嘻,四哥也成了唠叨的嬷嬷了!
寂静总是容易打破,已成妇人的宜人匆匆而至:“王爷,福晋,宫中传来消息说,德妃娘娘病了!”
虽然德妃并非胤禛的生母,但是终究还是玉碟上的母亲,这些年中,她虽如同置身冷宫,胤禛与黛玉倒也是去探望过几回。
黛玉目光流转在胤禛刚毅的脸庞上,他喉间骨碌一动,神色却是戒备丛生,淡淡地对黛玉道:“虽然深知德额娘的心性,可是却也知道她的厉害,不知道她到底是放,还是收。昨日十四去见过她了,说的话,很是和我们有些瓜葛,既然她来请,我们也走一遭就是!”
黛玉点点头,权当答应了,吩咐人预备了软轿,如今她身子笨重,万事得小心。
德妃宫中的菊花,落了满地,更见萧条,踩着五颜六色的菊花,仿佛置身云端,夫妻似是一对神仙眷属,刚健婀娜。
数月不见,德妃竟也不像黛玉想象中的面容憔悴、神情落寞,虽然鬓染白霜,然则一袭杏红旗装,衬得她格外端庄素雅,眼角的皱纹已非脂粉所能遮掩,一双凌厉的凤眼依然明亮从容,不见一丝软弱可欺。
德妃就如同深冬中的一株老梅,纵然是傲雪披霜,还有一种天然的百折不挠,深思地望着黛玉和胤禛,眼光忽闪忽暗,神色不断变换,直到眼光紧紧地盯着黛玉腰间为纪念妙玉而佩的青龙古玉。
似乎看破了德妃的心事,胤禛不紧不慢地道:“听说额娘身子不好,今日见了,倒是让儿臣放下心来。”
说是生病,可是却又如何有这等精神抖擞的病人?
德妃脸颊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眼光如水,望着黛玉,含笑道:“玉儿,将你的玉佩给本宫瞧瞧可好?”
黛玉心里已是千回百转,难不成,她竟知道胤禛并非她的儿子了?虽然心里想着,可是却不在目光中流露出来,黛玉解下玉佩,递给胤禛,胤禛又递给了一旁的太监,道:“额娘要看,自是看得,若是要留下也可。儿臣夫妻别无他物,小小一枚玉佩还是可孝敬额娘的。”
德妃手掌托着玉佩,细细地打量着,突然眼中落下泪来,语音哽咽:“这块玉佩,十四也有一个,原是我娘家的东西,我给我的两个孩子身上都带了一块!可是,却为何不在老四你身上见到,竟在你媳妇身上见到?”
胤禛目光倏然凌厉如刀,淡然道:“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德妃却忽而软了下来,泣道:“老四,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倘若你知道我那个可怜的女儿在何处,还请你告诉我!”
骨肉是剪不断的,她想见见她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惜向胤禛软下了架子。
黛玉瞧着心中有些不忍,胤禛却是神色淡淡地道:“额娘最好记住了,这是皇阿玛的意思,倘若违背了皇阿玛的意思,后果到底是什么,额娘是吃过苦头的,也别想觊觎着不是额娘的东西。”
德妃不禁伏地大哭,她终于明白了,这些,是康熙对她最大的惩罚啊!
见胤禛不为所动,德妃银牙暗咬,紧紧握着玉佩,将头往身旁的铜鼎上骤然一撞。
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黛玉一声惊呼,却见浓稠的鲜血从德妃的额角缓缓流了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划过华美的地面,唯见一道血色如同溪流一般,汩汩流到黛玉的脚下,弥漫了德妃的一双带着恨意的眼。
黛玉心中自是不忍的,况她是有孕之人,忙叫人道:“快去请太医来!”
可是德妃却笑得张狂而涣散:“胤禛弑母!皇四子胤禛弑母!”
凄厉的声音飘扬在空中的凉风中,笼罩在宫殿的上空,久久不散!
黛玉神色一变,胤禛下巴微微抽紧,可是却都默不作声。
黛玉怒道:“你自己撞鼎自杀,为何竟将罪过推到四哥的身上?”
鲜血浸润着杏红色的旗装,益发红得如同大红正色,德妃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的大红旗装,却在这时候,披在了她的身上,笑容映着鲜血,益发诡谲得可怕,即使气息已然没了,可眼神依旧锋利如刀,她是在报复胤禛!
她知道胤禛的身世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的,那只会让康熙龙颜大怒,迁怒到胤祯的身上。
既然她是胤禛玉碟上的生母,那么,死在胤禛的面前,没有因果,更容易让外面的人揣测,说他们母子争论未果,胤禛失手弑母,名声将遗臭万年!
黛玉气得浑身颤抖,怒道:“天底下,怎么竟有这般狠毒的女子!”
竟将自己的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温暖的大手握着黛玉的香肩,胤禛神色不动,也没有一丝惊慌失措,更不在意这身外之名。
黛玉抬头看着胤禛映着血色的容颜,不动如山的他,如同一幅静寞的水墨,紧抿着薄唇,侧影倒在地上,红如火。
突然,窗外一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一道一瘸一拐的人影竟是飞快地消逝在宫门口,往外跑去,言语的锋利,惹得皇宫登时嘈杂起来。
黛玉偎着胤禛,静静地凝视着德妃身死之时,手中依然紧握着那枚青龙古玉,似是她悼念着她不得见亲生女儿的恨意,黛玉却掩不住心中彻骨的寒冷,这样一个女子,却用最后一招来替她的十四谋取最大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