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了不禁一笑:“这个老四,竟是会挑时候的,料定了今日有事情罢?”
本想让诸位朝臣说起此事的时候,自己也想听听老四的话,却不料,这个狡猾如狐的老四竟然临阵脱逃,真是有些气馁。
康熙本欲就着隆科多的话,护着胤禛的,偏生瞧见几个老臣的神色都不是很好,心念一转,便知端的,不由得微微一笑,笑中却有一丝狡黠,清了清嗓子道:“光是隆科多举荐老四,倒是让朕想起来了,隆科多你起始于胤褆交好,随后又与胤祀交好,如今你举荐老四,却是何用意?”
隆科多原是佟佳氏的兄弟,佟家有“佟半朝”之说,自是满门富贵极品,且隆科多此人又极擅谋略,懂得进退,多年来不管是谁,总是不曾给他带来一丝儿危险,但是也不曾跟胤禛亲近,见面了也只是淡淡几句话,因此如今他举荐胤禛,真是让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隆科多恭恭敬敬地道:“虽说雍亲王爷曾是佟佳皇后膝下抚养,然则微臣举荐不避亲。况且微臣从不曾和雍亲王爷交好,如今赤诚之心,唯举荐对大清江山举足轻重足以担当重任之人,并没有丝毫私心掺杂。”
“说得好!”康熙大加赞赏,可是却不予置评,似乎不是很中意似的。
隆科多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可是却神色坚定,似是果然如他所说一般。
从人中立即走出一个人来,躬身道:“微臣有本奏。”
康熙凝目一瞧,坐得太高了,再加上眼睛也有些花,竟是瞧不清楚是谁,只是问李德全。
李德全忙悄声道:“是佳慧郡主的姐夫荣俊额驸。”
康熙“哦”了一声,想起佳慧当年被辟邪咬伤,虽日后养好了伤,可是却跛足,也是大伤了体面,不管是京中也好,还是蒙古草原,总是没有人愿意娶这么一个跛子,因此科尔沁部落很是有些忌恨胤禛,不由得微微一笑:“荣俊,你有何话言?”
荣俊恭恭敬敬地道:“虽说雍亲王爷如此好,然则终究没有为君者的大气和从容,微臣以为,不应举荐雍亲王爷。”
康熙心道:“果然不出朕所料,不就是还记恨着佳慧被咬伤的事儿么?”
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哦?听你的意思,你竟是有更好的人选了?”
荣俊从容应对:“是!皇三子诚亲王爷文武双全,性情敦厚,且荣妃娘娘温厚淡定,为后宫诸位娘娘之首,可见有其母必有子,诚亲王爷更无钻牛角尖之心,生性不偏激,较之未有母亲教养的雍亲王爷更适合为储君,因此为大清社稷着想,微臣举荐诚亲王爷。”
顿了顿,微微抬头见到康熙并无异色,荣俊遂又道:“后宫佳丽三千人,身为帝王,原是有胸怀天下之心,怎能只专情于一个女人?作为帝王,嫔妃便是巩固朝野,更让嫔妃娘家觉得皇恩浩荡,雍亲王爷专宠嫡福晋已非一二日之事,多年来,也伤了不少达官贵人女儿心,如何能当此重任?”
隆科多面色登时阴沉起来,眼中泛着丝丝寒光,冷笑道:“做大事者,岂能因裙带而巩固朝野?雍亲王爷多年来不靠裙带,亦能走到如今地位,可见手腕之强,做帝王者,若是光靠裙带,却无治国之才,又当如何?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盼?”
荣俊脸上一红,正要说话,康熙却挥手道:“都停了罢,你们说这些,倒不如听听各位老爱卿的意思!”
大学士张廷玉缓缓站出来,含笑道:“荣俊额驸说得有理,隆科多统领说得更有道理。”
听了张廷玉的话,隆科多不禁有些得意地看着荣俊,道:“张相说得极是,倒是不知道张相有何话说?”
见张廷玉也赞同隆科多的话,康熙心中微有诧异,隆科多原是个滑溜之人,再者他又是胤禛养母佟佳氏的兄弟,也没见他坚定地立在谁的一方也罢了,康熙并不费神,大概也猜测到了他的性子,偏生这个张廷玉,自己却是不大猜得出他的心思。
张廷玉在朝中恩威并重,可谓是首辅大臣,门下桃李满天下,偏生又是洁身自爱之人,颇有恩德于百姓,只是平生从不与诸位皇子来往,素日里也是冷冷淡淡的,往日不曾见他举荐胤祀胤祯等人,如何今日却忽而赞同隆科多,举荐胤禛?
想到这里,康熙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张爱卿如此说,倒也有些道理,只是,你却有什么缘故,举荐老四?”
张廷玉目光扫过诸位朝臣,淡淡地道:“回皇上,以荣俊额驸的意思,无非就是雍亲王爷专宠福晋,不能为天下之主。只是,倒是想问问荣俊额驸了。”
荣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他自是明白张廷玉的厉害,满朝文武无不和他交好,可见他手段之圆滑,听他问,不觉有些儿恼羞成怒之色,冷冷地道:“自大清立国以来,代代后妃皆有科尔沁的女子,也是代代亲家,如今雍亲王爷拒绝与科尔沁联姻,且重伤小姨子佳慧,科尔沁部落,决不愿意辅助一个仇人为主。”
张廷玉听了冷笑一声,淡淡地道:“荣俊额驸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说着目光如剑,冷冽袭人:“如今蒙古草原为天狼星可汗统领,科尔沁部落亦是其麾下,那都是歃血为盟,以天狼星可汗之意为主,倘若张某人不曾记错的话,天狼星可汗便是雍亲王福晋的长兄,又怎么能说没有与蒙古联姻?还是,听荣俊额驸的意思,蒙古草原竟只是科尔沁部落独有?”
字字沉重,句句如刀。
让许多朝臣听了,都不由得暗自沉思,幸而方才不曾多言,倒是忘记了,那天狼星可汗生性护短,可是林黛玉的长兄!
荣俊脸上有些狼狈的薄红,沉吟了片刻,冷笑道:“自古以来,从无帝王专宠一人,帝王之家,原就是要嫔妃们开枝散叶,专宠一人,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张廷玉摇头淡笑道:“听着荣俊额驸的意思,倒是不知道自古以来的帝王政绩!”
说着朗声道:“南北朝时西魏废帝元钦,一生只守着一名唤作宇文云英的女子,没有广纳嫔妃。宇文云英端庄贤淑,品性极佳,深受元钦爱敬,夫妻两人情投意合,相爱甚笃。元钦为太子,则宇文云英为太子妃;元钦登基为帝,则宇文云英晋封皇后。后宫三千,为宇文云英而空。后元钦被废鸠杀,宇文云英亦殉情。”
荣俊神色微微一变,硬是倔强地道:“元钦乃是废帝,如何能与大清皇帝相提并论?”
张廷玉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又道:“前朝皇帝孝宗朱祐樘,在位十八年,可谓是前明的中兴之主,轻徭薄赋,百姓深为爱戴,一生只有皇后张氏一人,张皇后聪明颖慧,美丽大方,夫妻二人同起同居,身体力行。晚明黄景昉有云:‘时张后爱最笃,同上起居,如民间伉俪然。’难道,孝宗皇帝也是废帝不成?”
荣俊已给张廷玉堵得说不出话来,怔怔不语。
张廷玉长眉一竖,昂然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割肉钢刀,酒穿肠,色割肉,且思****则损身。为君者,乃是以其雄心大略整治天下,为百姓谋福,岂能依附裙带而奠定江山根基?若是嫔妃失宠,则嫔妃娘家暴动,又是国之大害!况,大清未出关及初入关时,乃是皇室根基不稳,顺治爷与当今皇上又是年少登基,权臣横行,须得家族扶持,且孝庄太后在位,为科尔沁格格,方有联姻一说。此时雍亲王爷年过四十,正值壮年,多年历练,足可当此大任,与福晋林佳氏情投意合,相爱甚笃,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福晋又为雍亲王爷贤内助,足可并肩,如今伉俪情深,天下罕见,岂能因雍亲王爷专爱福晋一人,便否决雍亲王爷的雄才大略?”
听张廷玉侃侃而谈,康熙不禁抚须微笑。
荣俊却是颇为汗颜,竟是无话可说,只是胸中一点傲气,岂能容忍张廷玉无视?故而不免垂死挣扎道:“这又如何?只要有人不服,雍亲王爷便不足以担当大任。再说,虽然张相的话极有道理,然则专宠易外戚专权,把持朝政,岂不是大清之害?”
隆科多却道:“荣俊额驸这话也不通,谁不知道雍亲王福晋幼年丧父母,且家无兄弟姐妹,孑然一身而已,纵然有天狼星可汗为长兄,然则天狼星可汗已是蒙古可汗,驻在极北草原,十年方来京城一趟,岂能专权朝政?”
荣俊原是只想到了佟家,有半朝之称,故有此言,也没想到黛玉已是父母兄弟姐妹皆无,因此此时竟是无话可说。
张廷玉微微一笑,顺势给了荣俊台阶下,缓缓地道:“皇上如今询问,乃是看朝臣意思,有何不同举荐,然则最终立下哪位储君,为臣者却都要遵从皇上的意思,这便是君臣有别,皇上的意思,又岂是你我为臣者所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