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拈起床上的各色绸缎,冷笑道:“难不成姐姐竟是订亲了不成?妹子怎么就不知道呢?”
“讨厌!”宝钗脸儿羞得就如同这红布一般,脸上却是一层娇羞的憧憬,道:“好妹妹,姐姐就要进雍亲王府里去了。那可是亲王府,雕梁画栋,庄严肃穆,那才是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只要能在里头住一日,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宝琴皱眉道:“却不知道姐姐去雍亲王府里做什么?我虽不知规矩,却知道但凡是侧福晋,皆是皇上钦指册封,只比嫡福晋略低一些儿就是了。若说是侍妾,可也没听说雍亲王福晋为王爷纳妾啊,姐姐去了,是什么位份呢?”
宝钗笑道:“你不知道,八福晋素来与四福晋交情好,她要亲自跟四福晋说,为我做媒。我若进去了,以我的才貌,怎能得不到王爷的宠爱?我身强体健,比不得四福晋弱不禁风的,这些年,我也一直都是调理身子骨,只要得了王爷宠幸,必定一举得男,到时候,侧福晋之位,非我其谁?”
见宝钗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宝琴心中却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像。
“姐姐,要知道八福晋原就是不喜你的,如何就肯愿意帮你呢?”阿穆之性情,她亦深知。
宝钗若无其事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原是与八福晋有约定的,大约八福晋也是见不得雍亲王爷夫妻情深,因此心中生妒,巴不得我过去能夺得王爷的宠爱,到时候,林黛玉也将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宝琴不禁蹙眉长叹,模样倒是有几分黛玉长吁短叹的气态。
“大喜的时候,你叹气做什么?别将我的喜事儿叹出去了!”宝钗略带责备地看着宝琴。
宝琴心中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十分不详,苦口婆心地劝道:“姐姐,咱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既然如今这里的家业败落了,姐姐与伯母回金陵岂不是好?金陵到底还是有长房的家业生意。”
听了这话,宝钗立即道:“你说的这是些什么话?有谁那样笨,白扔了荣华富贵不要,偏生去过乡民百姓的日子!”
抚着大红缎子上绣着的金丝凤,脸上淡淡一笑,又道:“那林黛玉,是生不出儿子的,除非她是神仙!那些荣华富贵,以我的才貌,原本就该是我的,我才是江南所出的凤女金身,凭什么她嫁了亲王,我却一无所得?”
宝琴喃喃自语道:“姐姐,你莫不是神志不清了?”还是欢喜得痰迷心窍了?
横了宝琴一眼,宝钗媚眼流波,神态竟是娇媚之极,有一种艳媚入骨的风流,轻嗔薄怒道:“你才是神志不清了呢!我心里明白得很,我明白八福晋的妒性,她看不过别的女人比她过得好,所以她要出手捣乱,而且正称我心!”
薛姨妈掀了帘子进来,皱眉道:“我的儿,才得了消息说,贾家里,竟似有将二丫头三丫头送进雍亲王府里的意思。”
宝钗瞪大了眼,怒道:“什么?不可能!她们竟也要进去不成?”
薛姨妈点点头,坐在床上,叹息道:“说起来,贾府虽败落了,可是到底家底尚在,那两个丫头又时常在雍亲王府里走动的,怎么说都是那林丫头的表姐妹,若是果然这两个丫头去,只怕你倒是有些危险。”
宝钗心念转得极快,眉头一皱,已是计上心来。
正要说话,却因见到宝琴在室,不好多说,只对宝琴笑道:“好妹妹,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你很该回去了。”
宝琴是何等聪颖之人?不用说也猜得了三分,淡淡一笑,道:“是啊,我是该走了,原本也只是想看看伯母和姐姐过得好不好,如今瞧来,竟是很不用我们操心的。既然如此,倒也甚好,我们二房里清清白白过日子,也未尝不可!”
说着一声长笑,竟是大有豪气:“该走了,一去不回头,莫要惹火上身!”
大步出了门,竟是果然不回头,这一笑,这一句,斩断与大房里的瓜葛,洁身自好,门风清白!
她终于明白哥哥的苦心了,原来哥哥不帮衬薛家之故,皆因瞧出了长房里竟似有算计黛玉的意思,因此不肯助纣为虐!
这厢宝钗便与薛姨妈道:“少一个人进去,女儿就少了一个对手。虽说二丫头三丫头才貌平凡,可是到底她们就是占了一个表姐妹的位置,竟是比我还亲密些,这是不成的,无论如何,咱们要想些法子,拦着她们才是。”
薛姨妈点头道:“正是,我也虑着这些,只是十七八条计策,竟没一个可用的。”
宝钗忽而抿嘴一笑,道:“娘竟忘记了不成?她们去又何妨?”
“这话是怎么说的?不成!哪怕没一丝儿和你比的资格,也能让她们去!二丫头温柔娴静,三丫头神采飞扬,倘若去了,岂不是分了你的宠?”薛姨妈仍旧不同意让她们两个也进了雍亲王府里,和自己的女儿争宠。
宝钗叹道:“这就只能走走姨妈的路子了,她家虽败落了,可是她还是能做主三丫头的婚事!大太太又是个没算计的,听说有一个孙家瞧中了二丫头,只要给她和大老爷一些好处,按着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必定答应的。”
薛姨妈踌躇道:“去倒也是容易的,幸而咱们逢着他们家败落的时候,不曾跟姨妈走远。只是,这一去,怎好空手?”
听了这话,宝钗亦只好翻身取了一个匣子来,道:“这是一副翡翠挂珠钗,成色极好,还是我问琴丫头要的。”
宝琴原也是生性大方之人,见自己试戴这副翡翠挂珠钗的时候,舍不得取下来,她便大大方方送给自己了,如今竟是派上了些用场。一副钗子罢了,与雍亲王府的荣华富贵相比,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薛姨妈便带着这副钗子去见王夫人,满心里都是打算。
王夫人如今仍旧住在正房大院里,只是清净寥落了许多,每日思念丈夫女儿,正在垂泪,听说薛姨妈来了,忙命快请。
“好些时候不见姐姐了,姐姐身上可好?”薛姨妈人未进门,声已送到,皆是浓浓的姐妹情分。
王夫人看着薛姨妈打扮得十分鲜亮,不似以往,心中不禁品度着她的来意,忙含笑让座,道:“虽家里败落了,一切倒是还好。妹妹可好?前儿个才听说了,蟠儿竟逢着那样残忍的事情,让我心里好不疼得慌!”
说到这里,亦不由得拿着手帕子抹泪。
薛姨妈触动了心肠,不禁难过地垂泪道:“只是造孽罢了,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竟是薛家绝了香火了。只盼着宝丫头能有些作为,怎么样也得先将蟠儿弄出来才好,纵然残废了,可是只要家里有钱,也能娶到媳妇。”
王夫人也只得安慰道:“宝丫头生得模样好,人又稳重,若不是我们家败落了,我倒是想娶给宝玉呢!”
虽只是淡淡一句话,可是却也透露了她的心中打算。
薛姨妈闻言一惊,忙笑道:“多谢姐姐抬爱宝丫头了,她哪里有伺候姐姐的福分呢?”
王夫人见薛姨妈志不在此,便也不提了,总是想着若探春能有些宝钗的本事,也必定能扶持着贾府,到时候给宝玉也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因此心里只有些奇怪薛姨妈的来意,见到翡翠挂珠钗,脸上也是淡淡的,道:“难为妹妹费心了,这样的东西,留给宝丫头做嫁妆岂不是好的?”
薛姨妈忙又笑道:“姐姐不用替宝丫头操心,她如今历练了些时候,也有些长进了。谁知,竟得了八福晋的眼缘,说起四福晋至今无子,只怕要给雍亲王爷纳两房身边人,因此满口里竟是要为宝丫头做媒,又是赏赐衣裳,又是赏赐首饰的,可见怜爱得紧。宝丫头熬油似的长了十八九岁,如今竟也算是到头了。”
听了这话,王夫人自是心中一惊,脸上却不露出来,含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妹妹怎么不早些儿告诉我呢?”
倘若宝钗进去成了,那探春怎么办?迎春怎么办?必定争不过宝钗的!
薛姨妈道:“姐姐,咱们都是亲姐妹,还有什么话儿是不能说的?我心里爱敬姐姐,宝丫头也是极孝敬姐姐的,咱们才是一家子的亲骨肉,流着的都是一样的血!若是宝丫头发达了,自是不忘姐姐的恩典。”
王夫人微微蹙眉道:“依着妹妹的意思是?”
薛姨妈叹道:“姐姐也是知道的,纵然咱们心里不服,可是雍亲王福晋那是个风流标致的美人儿,除了宝丫头,也甚少有人能及她一零儿,二丫头与三丫头过去,又是有亲戚的情分在,竟反不好意思霸占着雍亲王爷的宠爱了。莫若宝丫头一个进去了,她又是个知进退的,性情温厚,随分从时,也不好让雍亲王福晋挑出什么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