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披着凤衣,穿着凤靴,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她去向昔日的姐妹耀武扬威。
她高高在上了,而渔家贫女却沦落浣衣宫女,这地位之差,直如云泥之别。
最后呢?她真的赢了吗?
没有!
也许这就是造化弄人,也许,这就是天意。
年轻体弱的皇帝,在纳妃大喜之日,太过欢喜,一口酒梗在咽喉,而导致一命呜呼。
按着宫中规矩的遗旨颁布,凡三品之上嫔妃皆赐鹤顶红一杯,最后的结局,是陪葬。
可怜那原本已是志得意满的贵族千金,刚刚坐上了那时后宫之首的德妃宝座,却落得深陷冰冷皇陵的下场。
心有不甘,她披着凤衣,依然不舍皇帝初见她时赏她的镇宫之宝夜明珠,她想逃,可是却逃不脱宫中的守卫。
可悲可叹的是,即将没有了性命,她依然像紧紧抓着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富贵和荣华!
被她陷害的姐妹,渔家贫女,途中救了她,当凤衣成为了脚下的绊子,脱下她身上的凤衣时,她犹有不舍。
一记巴掌打得她嘴角泛着血丝,“嫔妃的凤衣就是你最大的枷锁,死亡的枷锁,要想活着,就脱下!”
舍不得凤衣,那么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追兵回去,喝下那杯鹤顶红,你依然可以穿凤衣,睡凤棺!
那句话,就是晴天霹雳,劈开了贵族千金混沌的迷茫,她想活着啊!
姐妹相互扶持着沉在水缸之中,不会水的贵族千金几乎窒息,却是渔家贫女一口一口渡给她空气,当最后给追兵追到了护城河边,那时候,所有的爱恨情仇,皆已烟消云散,唯独那姐妹情分依然存留,握着手,一同跳了下去。
当游到了宫外的河边,逃脱了身后的追兵的时候,两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终于出宫了!”
喜极而泣的时候,眼中晶莹的水光,不知道是泪,还是身下的水渍。
这就是人人向往的皇宫啊!没有进来过的人,想进来。当进来之后,却又想出去。
想让皇宫保持一份平静的幸福,唯一的法子,就是不要有可以勾心斗角的三宫六院。
人心最是难测,尤其是女人心,那原本就是海底针。
黛玉轻轻地叹息着,也许,这所皇宫,将来也是自己所居之所,只是,她要努力着,将冰冷的皇宫,成为一个有着人情冷暖的家,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儿女,也许子子孙孙都要在这里长大的,家啊,好美丽又温和的一个字眼。
她是黛玉啊,为何要做那只圈养在金丝笼子里的金丝雀呢?
她的四哥是一头傲视天下的雄鹰,她也是可以与他比肩的雌鹰啊!
她的心,更坚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分离。
“啊!竟有如此精美的雨荷图!”德妃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细腻的针法,迎着日光也挑不出一丝的瑕疵。
她深居宫中已有三十余年,奇珍异宝自是不放在眼里,如此巧夺天工的刺绣,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满人虽身份尊贵,却也如汉人随旗风那样,也极有附庸风雅之意,故而德妃历年来皆是钟爱这些刺绣、书画等物。
黛玉淡淡一笑,语音亦是极淡然:“只要娘娘喜欢就好。”
说实话,实在是有些心疼,不光是宜人心疼啊,自己也心疼。
不过德妃到底是四哥名分上的额娘,自己就只好忍痛割爱了。
德妃细细打量着黛玉的淡定和清丽,微微一笑,这方发觉妙玉正冷冷地与黛玉垂手站在一旁,心中登时忙斥责宫女道:“两位格格过来了,怎么还不说给格格设座?若是两位格格累着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毕竟按着身份,未嫁的格格们,就是金尊玉贵,对自己亦不用行大礼。
况且自己亦素知康熙宠爱黛玉之心,虽说将其置于风头浪尖,却也未尝不是令其历练之意,故而她亦不敢怠慢黛玉。
黛玉与妙玉方告罪坐下,黛玉倒是极坦然,妙玉到底还是黛玉的晚辈,虽不知德妃为何如此疼惜自己,却也并不以为意。
德妃依然细细瞅着摊在了跟前的雨荷图,那雨后新荷初吐芬芳,高雅淡丽,清新如画,实在是让她爱不释手。
黛玉性情淡定从容,德妃不言,她亦不语,只是扬眉凝笑,如一缕浮香,虽不语却亦妍。
德妃闪着幽幽孔雀蓝光的指甲,轻抚着雨荷图,笑对黛玉道:“常日家里听人说你心灵手巧,且擅夺天工,今儿见了,才算是明白何谓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伶俐玲珑的娇人儿,老四倒是有眼光的。”
黛玉淡笑道:“也没有谁拿什么当正经事情做,倒是娘娘实在是过誉了。”
见到黛玉如此,德妃心中更为赞叹了些许,这才是大家子千金,目光纯净,没有一丝儿佳慧眼中的尘埃以及巴结之意,虽然她已没了父母,但是不可讳言,她果然适合冷心冷情的老四,倒是皇上慧眼识英才。
“今儿吩咐人请你们来,原也没什么正经事,只是好歹我也是老四的额娘,这么些年,对他也不大留意的,倒是嘱咐你几句,多操心些才是真的。”德妃狭长的丹凤眼中有些笑意,语气却颇为郑重。
黛玉闻言一笑,颊边露出浅浅梨涡,一抹幽香随着语音荡漾宫内:“四哥疼黛玉,黛玉自然也要疼四哥。”
德妃满意地点点头,对黛玉容貌的惊叹更是满眼:“真个儿玲珑剔透,我见了也是好生爱见的!”
她在深宫中,又膝下有二子,自然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地过着,不能给旁人挑出一丝儿的不是来。
心下虽仍忌惮当年避暑别宫里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喜爱黛玉这种飘逸淡然的性情,如今朝里朝外的,都是一片狼藉,她可不愿意两个儿子也为那个皇位,最终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此时拉拢好黛玉,确是首要之事。
轻轻呷了一口茶,德妃才对黛玉轻叹道:“原本也不想让你过来的,偏生总是有些人来我这里啰唣,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说,佳慧郡主也是惠妃姐姐的表侄女,她姑母又是已经去世了的慧妃,再者,科尔沁部落的博尔济吉特氏又是草原上极尊贵,和咱们大清朝又有那样多的瓜葛和亲戚情分在,我倒也是不好驳了她的请求。”
她知道,以黛玉的聪明伶俐,自然是明白自己话中之意,因此安静地看着黛玉的神色。
谁知黛玉却仍旧淡然一笑,脆声玲珑:“这些道理,黛玉自是晓得,我们大清皇室,极多的后妃也是出自科尔沁部落,更有皇上伯伯极其敬重感恩的孝庄太后老圣人,对博尔济吉特氏,自然更有些亲近之意。”
德妃眸子中更有些赞叹之意,果然是个玲珑人儿,一听就知道自己的意思了。
“既然你已极明白了,回头只怕倒是要见一见了。唉,这样的事情,端的是要看你们自个儿的意思,我一个老婆子,且又深处皇宫之中,自然不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不好为后宫表率。”德妃手腕极其灵活地将此事仍旧推给了黛玉。
惠妃生了直郡王,自己自然不能轻易得罪她;佳慧又是科尔沁部落的郡主,也更不得不忌讳。况且,这样的事情,她虽是胤禛的额娘,却也不好做主,传出去,倒是让后宫里的人都笑话了,最终能解决的,还是黛玉更为名正言顺。
丝丝缕缕的日光,透过玻璃窗子,照耀在黛玉的身上,俏脸如玉,似有透明之意。
一道大红的身影,带着骄纵的容颜,一簇火焰似的窜了进来,笑脸上堆满了对德妃的讨好:“娘娘,佳慧来看您来了。”
虽然无礼,不经通报便闯进来,德妃却仍旧不得不带上笑意,轻轻招手,笑道:“哦,是佳慧来了,过来让本宫瞧瞧,这几日在京中可玩耍得开心不开心?你十四哥哥有没有好生带着你玩?”
听了这话,佳慧如花的容颜上便有些不悦之意,道:“娘娘您一点都不知道,十四哥哥好讨厌,佳慧讨厌他,他天天跟着八哥哥九哥哥他们到处去逛,一丝儿都不在意我喜欢不喜欢!”
黛玉一旁看着她对德妃发泄不满,有些叹息在心中,虽然自己不喜爱这些,可是却将德妃的心意看得极其透彻,不管自己的儿女好与不好,在自己心中总是最好的,不论好坏,从来都不能由着别人来批评,只能由着自己来教养。
佳慧生性骄纵惯了,总觉得所有人都得依着她的心意才行,却不知自己无意之中,已经得罪了德妃。
虽不疼胤禛,可是胤祯却是德妃的命根子心头肉,爱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由着佳慧说自己十四的不是?
果然德妃美丽如昔的容颜上有一丝气恼之色闪过,这个佳慧,实在是众人都太宠爱她了,竟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却仍旧堆着笑意道:“原来是十四得罪了我们佳慧了,明儿十四来,本宫定然与你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