饽饽中亦放金银,俗称金银饽饽,每每谁吃到了,谁就是大吉大利。
不过宫中太监宫女暗中都是下了手的,故而每每皇上吃的饽饽中必定包着金银。
到初一这一天,鞭炮轰隆,各方官员皆对皇宫所在朝拜,宫中女眷也都亲自下手,和面粉擀饺子皮,尝试这一日之乐。
黛玉生性贪玩,不觉玩心大起,与阿穆几个包饺子的时候,竟是弄得各人身上皆是一层面粉。
饺子下锅之后,竟是一锅饺子汤,皮破馅儿出,都吃不得了。
最终还是康熙命人另作了饺子与她们几个吃,又笑道:“今儿个朕吩咐人在饽饽中包着一只金丝凤,瞧着你们这些福晋格格谁能吃到!谁若是吃到了这个金丝凤,朕重重有赏!”
听了康熙这话,诸位福晋格格们忙都拼命吃饽饽,几个小格格更是吃得肚子溜圆。
康熙最喜看着喜乐满堂之景,自是心中大快。
黛玉与胤禛坐在一桌,因不爱吃得太多,遂将自己碗里的饺子都拨在胤禛碗里。
胤禛从自己挟了一只精巧玲珑的饺子递在黛玉嘴边,道:“你太瘦了,原是该吃一些。”
黛玉张口就咬了下去,忽而口中似乎咬中了什么硬东西,“咯”的一声,忙吐了出来,抱怨道:“什么啊?不是说每年的饽饽里只有一个饽饽包裹着金银吗?谁还偷偷包了金银在里头?咯着玉儿的牙齿了!要是牙齿不好看,都是饽饽惹的祸!”
幸而不曾有人朝这边看,胤禛用筷子将饽饽挑开,金光灿灿的,不是金丝凤,却又是什么?
黛玉一怔,瞧了胤禛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
若是让他们知道吃到了金丝凤的是黛玉,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出来了。
故而两人皆装着不曾吃到,黛玉用筷子一拨,胤禛的筷子在她的筷子上一震,将金丝凤挑到了无人留意的角落里去。
等到饽饽皆一扫而光了,自是不曾有人吃到,让康熙十分扫兴,以为是包饺子的太监私吞了。
初二日皇室诸人便都回府去了,或是来往王府请吃年酒,或是下了帖子请旁人,一时热闹得倒也说不清。
唯独贾府这年也不曾好生过,好容易将省亲别墅及各色鸟雀都预备好了,只单单栊翠庵里少了一个带头的尼姑,不免让王夫人颇为烦心,不知道听谁说禛贝勒府有一位女尼,极通文墨,又精经文,忙特特下了帖子来请。
要知道王夫人虽从薛姨妈口中知道南宫家有一位孙小姐,却并不知道这孙小姐就是妙玉。
那宫中之人虽知道,可是元春如今只顾着自己腹中的孩儿,一时竟也忘记将消息传出来,故而王夫人才有此举。
妙玉生性冷漠,自是不去,偏生她性格虽有矫揉造作之嫌,却十分记恨旁人,对康熙都是如此,更何况薛姨妈乎?
因此前后左右思量了一会,便跟南宫风说好了,她去贾府的家庙之中做住持,一能打探些消息,二则,也好防备将来贾府若是再寻些由头接黛玉去玩耍,黛玉也好有个干净的住处,南宫风听了方允了。
踏进省亲别墅,果然处处雕梁画栋,冬末新春,自是无景可赏,园林虽巧夺天工,却独少了份生气。
瞅着各处都是绢纱缎绫扎出来的花儿朵儿,妙玉微微讥讽一笑,便住进了栊翠庵,几株红梅倒也分外可喜。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寅时的时分,贾府的诸人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偏生又知道元春晚上才能到,一担一担的红烛更是不要钱似的抬进来,白天就开始点上,烛光摇曳,红光潋滟,给省亲别墅更是平添了一份喜气。
惜春带着贾兰从黛玉府中回来之后,便不得王夫人眼色,她也不在意,径自陪着李纨说话。
听说妙玉住进来,便不等着接见元春,径自与李纨到了栊翠庵来。
妙玉虽冷,却喜惜春之冷,因此对李纨虽是淡淡的,对惜春倒是亲近,亲自沏茶招呼。
李纨忙笑道:“妙玉师父不用如此客套,这样好的茶叶,在我也不过如牛饮一般罢了。”
妙玉听了便罢了,因问道:“今儿不是你们家大姑娘省亲的日子么?怎么你们却不去接驾的?”
惜春哼了一声,才道:“说什么接驾的?我如今是贾府嫡亲的小姐,在旗人下虽是包衣身份,可好歹姑娘位份都是极尊贵的,她不过就是个太子宫中的奴才罢了,还要我去接驾做什么?”
言下对元春颇为不喜,更不怕谁去对王夫人嚼舌头。
妙玉淡淡一笑,李纨也是一笑,嘴角却是泛着淡淡的讽刺之意。
妙玉忽而看着李纨,问道:“大奶奶如今有多大年纪了?说起来,倒是和四舅舅仿佛。”
李纨听了微微一怔,叹息道:“过了年,就二十九了,也是老了,如今只有兰儿一个命根子可依靠,别的也一无是处。”
说到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神色竟是有些茫然起来,也有些伤感,不知道是想到了贾珠,还是叹息自己命苦。
妙玉也是静静无言,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还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惜春更是默默无语,自己虽有父亲,却在城外修道,娘亲早逝,自己,也不过都是个孤儿罢了。
到了差不多酉时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喜乐吹打之声,丫鬟们急急忙忙过来道:“来了!来了!”
惜春正在妙玉的栊翠庵中,听了丫鬟的话,冷笑道:“忙什么忙?竟不知道这里是佛门净地么?”
一句话呵斥得丫鬟们皆不敢言语,李纨忙笑道:“罢了,小丫头子眼皮子浅,不曾见过世面,好容易大姑娘来了,她们自是不免喜欢过头了,况且如今是年下,自然赏赐丰厚,她们喜欢些,你也就迁就些儿罢!”
说着起身给惜春理了理发髻上的攒珠累丝金凤,凤翅微微颤动,仿佛欲展翅高飞。
轻声道:“四姑娘快去罢,虽说你是东府里的小姐,可是到底却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若是去得晚了,仔细太太生气。”
惜春诧异地看着李纨道:“既然我都去了,大嫂子怎么说都是贾府里嫡长孙媳妇,又是兰儿的娘,怎么不过去?”
李纨微微苦笑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人人都是极忌讳的,如今逢着太太的喜事,岂能露面?就是兰儿年纪小,也不过随着蓉哥儿宝玉等人行礼便罢了。你快些去罢,别计较这些事情了!”
推着送惜春出了栊翠庵,呆立了半日,方才抽身进栊翠庵里。
惜春满面不甘地到了前厅,瞅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皆是按着品级大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掩不住腮上的浓浓喜气。
见到惜春来了,探春方松了口气,暗暗扯了她一把,低声让她收了脸上的讥讽之色。
过了半日,方见元春的轿子缓缓而来,许是太子记着贾府孝敬的银钱极多,故准元春回娘家省亲按着侧福晋的位份。
王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忙扶着贾母一同跪了下去。
元春在轿子中淡启朱唇,莺声呖呖地说免礼,俨然以太子侧福晋自居,自觉颇有威严。
一时元春的轿子进了府内,到了省亲别墅的正殿,方更衣梳洗,吩咐宫女引贾母等人觐见。
行过大礼,元春忙敛起面上的得色,扶着圆滚滚的肚子慢吞吞走下座,伸手虚扶起贾母和王夫人,满眼是泪,哽咽着道:“娘儿们好容易见着面了,原不该如此生分才是。”
王夫人亦是泪流满面,忙拭泪笑道:“今儿是福晋的喜事,原该欢喜才是。”
贾母扶着元春,叹道:“好孩子,咱们家诸位姑娘,唯独你生得高贵淑雅,懂得进退,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送了你到那里去,这么些年,好容易熬到了如今这位份,着实是委屈你了!”
说到这里,不觉滴下泪来,元春也不禁触动了一番情肠。
半日工夫,元春方泣道:“多谢老祖宗惦记着元儿,幸而元儿倒也争气,处处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比满人家的女子骄纵跋扈,因此太子倒是多疼了些儿。”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福晋在宫里,也多劝些太子殿下,虽说皇上极疼殿下,到底要懂得韬光养晦。”
元春道:“这些老祖宗尽管放心,虽说太子殿下骄傲了些,到底还是英明神武,皇上极其满意的。”
贾母忙请了元春上座,道:“身子这样笨重,千万小心些儿。”
元春志得意满,端着茶碗轻轻吹了水面上浮着的茶叶片儿,温婉一笑,道:“元儿自是晓得。”
王夫人看着元春隆起的肚子,喜道:“福晋好歹肚子争气些儿,倘若诞下了小阿哥,太子殿下必定欢喜,侧福晋的位子自然也是福晋的了,到时候也好为咱们家谋求一份平安,给宝玉谋取个前程。”
元春听了这话,不觉心中生了一根刺,却只好道:“太太只管放心罢,我自然理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