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了沉吟片刻,便回头对胤祀道:“既然如此,老四事务繁忙,你也是妙玉的舅舅,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置了。”
胤祀忙站起身躬身答应了,心中盘算不提。
康熙又冷声对胤礽道:“说起来,这薛家可是和那荣国府有什么瓜葛的,你也要好生吩咐了那贾府一声,别仗着一个闺女放在你宫中,就狐假虎威,骄奢淫逸!朕虽不深知,可是却也得了些消息,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胤礽听了这话,忙唯唯诺诺答应了,不敢则声。
胤禛却又对康熙道:“如今是年下,原是一家团圆的喜庆,竟是妙玉不知宫中礼数,惹得皇阿玛大怒,甚是不该。还请皇阿玛恕罪,家下的奴才们做事,主子也是不知道的,还请皇阿玛莫要责怪太子殿下。”
康熙点头道:“妙玉年纪小,又不曾在宫中住过,哪里知道这些?你也不准责怪她,由着她性子便是。”
说着挥手笑道:“喜庆的时候,都别太拘束了,各自玩笑朕亦不在意,大伙儿一家子人,自然好生亲香亲香。”
顿时家宴热络起来,长久带兵的八旗旗主更是划拳拼酒,满口呼喝,康熙亦是含笑而看。
一名身穿大红旗装的少女走到黛玉跟前,盯着胤禛给黛玉挟菜,耳畔各是三个耳眼,挂着三串耳环,衬得一张脸庞愈加显得娇嫩,双眉颇为英气,骄横地道:“你就是香玉郡君?你没长手吗?为什么要四哥哥给你挟菜?”
一句话说得连康熙都听到了,更何况别人?无不看向了这里。
黛玉心中厌恶,也不搭理她,只是细细地啜了一口桂花酿,香甜中带了点苦味,倒是不辛辣,酒劲也不强。
“我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聋子?”那少女劈手夺下黛玉的酒杯,就泼了旁边一地。
胤禛蓦地里抬头,双目如电,冷冷地道:“将酒杯捡起来,向玉格格赔礼道歉!”
那少女委屈不已地大声道:“她有什么好?生得一阵风都能吹走,连我们满洲女人的马奶子酒都不敢喝!四哥哥你凭什么护着她?因为她还凶我!”眼眶登时红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
说着又大声道:“你们都说她才貌双全,可是我姨母也有一笔好书法,连万岁爷都极口称赞的!”
黛玉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脆生生地问胤禛道:“四哥,如今满洲入关已有数十年了,每每深受礼仪熏陶,才华过人,已胜过江南无数风流文士,譬如纳兰公子等。尤其是皇室中各位格格们,无不循规蹈矩,有着大家气派,一言一行,极懂得礼数,将满洲的豪气和汉人的温雅糅合在了一起,天下人无不称赞,可见历年教化熏陶之功。”
娇声玲珑,清脆动听,虽在满殿上嘈杂之中,亦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说得胤禛点头称是,各位旗主脸上也都露出微笑。
自从满洲入关以来,最让汉人拿来说话的,便是骂满洲人皆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人,因此黛玉此话可说深得人心。
黛玉面若桃花,含着淡淡微笑,俏生生地道:“既然如此,皇家之女子,自然更要比寻常人更多十分教养,九分高贵,八分儒雅,七分温柔,方能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今日家宴之中,皆是知书达礼之人,酒菜俱佳,深得其味,何以忽而出现一茹毛饮血之草莽呢?人之酒菜自然是用不得的,倒是生肉热血倒是可供!”
一句话说出来,康熙笑得前仰后合,众人无不喷饭,登时笑声方若天雷之声。
黛玉素性尖利惯了的,从来都不让人,更不怕得罪什么权贵之人,眼瞅着这少女如此不知好歹,心中便为之生气,如今论起身份,她是已指婚的皇子福晋,名分已定,册子亦已发下,原就是在诸位格格之上。
那少女登时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涨红了的,还是气红了的,恨恨地跺脚道:“你才是不知道羞耻!天天缠着四哥哥!”
黛玉眼儿亮亮的,更如秋水一般明净澄澈,娇笑道:“素知满洲女子皆不拘小节,巾帼不让须眉,大有豪气,从不扭捏作态,出门来往皆如男子一般无异,值得天下闺阁弱女效仿,如今说来,倒是不应如此了?”
康熙上头笑道:“方才娃儿说得倒是好,将满洲女子的豪气,和汉人女子的温柔,糅合在一处,既不没了满洲的大气,亦多了汉人的文雅,方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娃儿做得不错,自然不错,何来不应如此?”
说着对那少女喝道:“佳慧,还不退回你自己的座位去,莫辱没了满蒙的名声!”
那少女却是科尔沁部落的佳慧郡主,科尔沁原是孝庄太后的娘家,这博尔济吉特氏佳慧便是孝庄太后的娘家小郡主。
她生性骄纵惯了的,其表又是康熙的惠妃娘娘,大阿哥直郡王胤褆的生母,故而皆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
家宴风波一过,诸位福晋及对胤禛有所觊觎的格格们,方知黛玉之威,且康熙又如此宠爱,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因过年是从正月二十三小年这日起始往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节,故而但凡是皇室中人,皆要在宫中吃年夜饭。
临窗挥笔,黛玉嘴角含着浅浅淡淡的笑容,眼儿闪亮得仿佛两弯新月。
“笑什么?”小模样呆呆的,愈发觉得可爱而娇俏了。
胤禛一面给黛玉梳理着披散在肩后的长发,一面问道。
黛玉笑着请吹着书法,道:“我在想,有皇上伯伯来料理妙玉的事情,薛家总是吃不着兜着走了罢!”
胤禛点点头,他当初在康熙跟前提起妙玉,就是如此。
不管谁想打压住四大家族,皆没有康熙出手名正言顺,更何况,他亦耳闻胤礽不断让凌普到贾府索要现银。
看不到妙玉的身影,胤禛便问道:“妙玉呢?怎么不见?”
黛玉瞄了他一眼,才道:“也许是抹杀不掉的血缘亲情,德妃娘娘见了她,爱得什么似的。”
胤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道:“就是说这些日子,德额娘留妙玉住在她宫里了。”
黛玉点点头,娇笑着拿毛笔头戳了戳胤禛,道:“德妃娘娘从不疼你,如今初见了妙玉便疼得很,你可吃醋不吃?”
“这个醋有什么可吃的?”胤禛淡然一笑,轻轻巧巧地给黛玉挽了一个家常的高髻,梳着燕尾,高髻只用一枝金钗挽着,凤嘴含珠,流苏垂到耳畔,鬓角赞了两朵小小的腊梅花,愈加显得紧致精巧。
人生就是这么着,有时候,天生的血缘,总是抹杀不掉的,让人心生自然而然的亲切和喜爱。
德妃就是如此,他不是她的骨血,冥冥之中,她便对他甚为冷漠。
黛玉听了用力点点头,笑开了一张粉脸,道:“四哥没有德妃娘娘疼爱没关系,玉儿疼四哥。”
娇糯软软的嗓音,一如小时候那般,让人心生暖意。
好容易给黛玉梳理好头发,便听外面的小豆子道:“爷,太子殿下和各位爷们请爷过去喝酒。”
胤禛眉头微微一皱,嘱咐了黛玉几句,又吩咐小豆子道:“不准闲杂人等来打搅格格。”
小豆子原是极伶俐的,忙挺着胸脯大声应了一声。
看到胤禛出去了,黛玉撇撇小菱唇,道:“还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收了纸笔,径自换上家常的舒适的衣裳,将花盆底也换成了软底缎面的绣鞋,刚收拾好,便听得外面有人通报道:“格格,元庶福晋来见格格。”还是小豆子的尖尖的声音。
黛玉听了一怔,一时竟没想起来元庶福晋是谁,便冷声道:“小豆子,你想做炒豆子不成?四哥的话,你忘啦?”
一听要做炒豆子,吓得小豆子急忙大声道:“回格格的话,奴才没有忘记爷的吩咐。”
黛玉脸色缓和了一些,随手理着插在银丝花瓶中的几枝玫瑰,才道:“既然没忘记,还通报什么?”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名正言顺的福晋格格们,余者皆算是闲杂人等。
小豆子苦着脸站在殿外,眼儿一转,才瞅着大腹便便的元春,道:“我们爷吩咐了,格格爱清静,但凡闲杂人等皆不许打搅。元姑娘如今身子重,地上雪又滑,凡事仔细些,给殿下添个小阿哥才是喜事,因此还是请回罢!”
即使见到了格格又如何?这元春也不过一个奴才罢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别以为仗着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便能一飞冲天,大喇喇张口就要见格格,也不想想,格格是她能随便说见就见的吗?
元春戴着孔雀蓝掐丝珐琅指套的手,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虽听到黛玉将她归在闲杂人等中,却依然面若春花,笑意盈盈地道:“劳烦公公给通报一声,就说是格格的大表姐有事要见见格格,总算是姐妹情分,格格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