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降薄雪,可是却依然掩不住淡淡的春色,虽然春寒料峭,可是却更让人赏心悦目。
今日是花朝节,百花的生日,在江南也是女孩子闺阁中的节庆。
薄薄的桃花雪,果然姑苏城中也有一两枝桃花悄然绽放,送来了春天的清新美好之意。
一月兰花娇,二月桃花媚,三月牡丹是尊贵,这二月的桃花啊,竟分外显得比往年明媚,虽然簇簇生姿,却不显得村俗。
太湖之畔,却是有香雪如海,不过这个香雪,不是冬日里姑苏玄墓寺的梅花,却是二月里太湖畔最应景的桃花,绽放的花枝虽然寥寥,可是娇嫩的花苞却是点点红在枝头,映衬着山水薄雪,仿佛一幅水墨的山水画儿,带着淡淡的殷红。
一道曲折幽深的小径,穿过了疏落的桃花林,停在一所精雅的庄园前。
门面上没有匾额,可是门前一株极高大的雪松上挑着一个幌子,上书“桃源林府”四个大字。
那字迹精神饱满,英气勃勃,转折之处又隐然透着三分妩媚之意,仿佛是出自女子之手,可是这个女子必定是极有才气之人,不然岂能有如此脱俗之气?
在这一大早,小径上却有一个少年男子缓缓而行,眼睛似乎也没瞧见桃花盛景。
若是偶尔路过的人回头一瞧时,会发现那少年亦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长脸儿,清癯俊秀,剑眉星目,似乎有着方外之人的气度,蓝衣一衬,更显得丰神如玉,却有一种极冷淡的气质,薄唇微抿,刚毅冷漠,仿佛更透着一股无情之色。
可是他有一双凌厉的眸子,黑白分明中,又有一些精光四射,可见必定是一个心思坚定却又雷厉风行的主儿。
但是这些都不会让人怎么在意,唯独他浑身散发出来狂放的霸气和浓浓的贵气,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彰显无遗,让人不敢小觑了他,更是甘心情愿听从他的意思,为他效劳办事,这一点,就让见到他的人明白,他是天生的王者,有着睥睨天下的气魄和从容。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儿,约莫有八九岁的年纪,圆圆的脸蛋,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十分俊美,眉宇之间更蕴含着文秀伶俐之气,却是淘气地折了一枝桃花执在手中,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就显了出来,漆黑的浓眉也是灵动有致,似乎更有着爽朗的豪气。
相比那少年的朴素装束,那男孩儿却是穿着华贵的月白小袍,玉色小马褂,戴着瓜皮小帽,帽上又镶嵌了一块极名贵的美玉,在雪地里莹然生光,显然是个出身豪富的贵公子。
两人似乎都走得极远的路程,果然那男孩儿就坐倒在地,嘴里嚷道:“四哥,我不要走了,我累了,要吃饽饽!”
那少年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道:“十三,别淘气,已经到了林探花的家门口了,你还做倒在地有什么意思?”
男孩儿嘟嘴道:“是已经到了,可是爷来了,他们怎么不知道出来迎接我们?还叫我们亲自敲门不成?”
少年皱着眉,瞪了他一眼,道:“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打探明白了?那林夫人即将临盆,自然林家正在忙乱,林探花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再说,他如今不在朝野之上,还来迎接你我做什么?”
男孩儿嘟嘟囔囔爬了起来,一鼓作气跑到了那庄园门口,使劲叩门嚷道:“林如海,快出来!林如海,快出来!”
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中年门房打开了门,迟疑了一会道:“两位爷找寻家主?”
男孩儿使劲点头,嚷道:“快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是爷儿来了,叫他出来迎接!”
门房忙陪笑道:“今日我们家主母临盆,难产了多时,这是家主期盼了十多年的头胎,家主正在焦急,恐无空时迎接两位爷儿,爷儿暂且请进,老奴少时禀告家主。”
男孩儿还欲再说,少年已经道:“既然林探花忙,就不用扰了他的大事,让我兄弟二人进去等候罢。”
门房忙连连道谢,右手一伸,道:“两位爷儿里头请,今儿家里事情多,竟怠慢了两位爷儿了。”
那少年随他进去,却见构筑精致,处处不俗,且虽当冬日里,甬道两旁却俱是花木葱郁,更有着无数的芬芳。
那男孩儿却诧异道:“真真奇哉怪也,虽然江南山温水暖,外面也不过桃花开了三两枝,却如何你们家里竟是处处花团锦簇?这个兰花,那个芙蓉,还有这梅花,那个樱花,怎么不应花时而放?”
那门房头也不回,只嘴里陪笑道:“自从家主母作了胎,寒舍花卉就不曾谢过,依然花开花落,不见四季交替。”
男孩儿一个箭步冲到了他跟前,诧异道:“竟有这样的奇事?不见四季交替,我从所未闻。”
门房含笑道:“若不是老奴亲眼见,只怕说了出来,老奴也不得相信。家主母心地良善,平日里不知道做下多少好事,只怕未出世的哥儿姐儿竟是上天钦赐给了家主的呢!”
男孩儿正欲再问时,却突见一条金龙盘旋正室屋顶,更有一阵紫气闪过,便闻得一阵婴啼之声。
那门房满面喜色,叫道:“主母生了!”
那少年和那男孩儿都是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紫气散开处,那金龙竟也隐约散去,似乎只是一晃而过的事情。
果然来往走动的丫头婆子都叫道:“太太生了,太太生了一个姑娘!母女平安!”
门房登时加快了脚步,嘴里道:“主母已经阵痛了两日两夜,连接生的稳婆诊脉的大夫都说不中用了,只得靠着人参吊着性命,倒是两位爷是福星,一进门,主母就生了!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
说着忙恭恭敬敬请了那少年和男孩儿到了正厅里,吩咐丫鬟送上了茶,道:“两位爷稍后,老奴就去请家主!”
那少年点点头,却是那男孩儿悄声对少年道:“四哥,你瞧见了没?我却见到金龙和紫气呢!”
少年皱着眉头,斥责道:“十三,这样的事情不准嘴里胡说,若是叫那里知道了,你又要挨打!”
男孩儿扁扁嘴,有些儿委屈,道:“我又不像八哥那样会做戏,也不像九哥生得那样俊俏,更不如十四弟臂力惊人,我一无是处,阿玛自然是不喜欢我,总是打我,可是我额娘也疼得很,又不敢给我求情!”
少年摸摸他头,道:“十三,有四哥在,一辈子都护着你,不会有人欺负你。”
男孩儿登时欢喜起来,张开手抱着少年的腰,道:“我就知道四哥最好了,最疼十三了!”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扬起,一个中年书生跨进了正厅,见到兄弟两人,忙躬身行礼道:“不知道四爷十三爷大驾光临,林海有失远迎,还请两位爷恕罪。”
这中年书生,正是这所桃源林府的主人,曾经的探花林如海。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字如海,取自学海如林之意,虽然高中探花,却一直携妻归隐太湖桃源。
说起这林家,自然在江南一带无人不知,家世清贵不说,祖上却是四代列侯,五代书香,到了林如海虽然是从科第出身,却更是满腹锦绣才华,可比日月,在江南是真真正正的书香世家,名门贵族。
俗语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诗书”,这句话儿是真真应验在了林如海身上的。
在他身上,才是应验了那句话儿,“腹有诗书气自华”,没有金马玉堂的骄奢气,没有山野逸林的放荡气,唯独有着文采风流的灵秀,还有着江南山水的温润气质,没有了那暴发户的粗野,却早已浸润在书香中,透着精致和清秀。
听林如海迥然有异的口气,似乎座上的少年和男孩儿身份更是与众不同,若细细一听,倒也能听出仿佛来,原来竟是当今皇帝康熙爷的第四子胤禛,和第十三子胤祥,这对皇室中真真相亲相爱的手足兄弟。
这一年,正是康熙三十四年,这一日,是二月十二的花朝节。
胤祥却是跳到了林如海跟前,道:“林探花,你家今日生了小姐是不是?”
林如海笑道:“正是,听老门房的话,似乎是两位爷给如海家中带来了极大的福瑞之气,内子难产已然两日两夜,连大夫稳婆都说已经不中用了,可是却因两位爷的玉趾临门,内子竟平安诞育了一女。”
胤祥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可不就是带来了皇家的福瑞之气?”
见胤祥轻浮淘气,胤禛不觉沉着脸色道:“十三!你又嘴里胡说!说什么福瑞之气不福瑞之气的?若是说福瑞之气,谁还能越过皇阿玛去?各人福自心田间,说不得竟是林探花和林夫人多年来乐善好施,所以老天才钦赐一女呢!”
胤祥听了竟点点头,道:“四哥这话倒也是有点意思,我瞧见你们家花卉竟不见四季交替,说来也有些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