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医生的故事
8560600000009

第9章 茁壮成长(8)

“病人从起病至去世不足24小时,如此迅速死亡,按规定应该进行尸体解剖,以便明确致死原因,未知你们同不同意?”虽然已是年初一的凌晨,而病人家属也正面对失去亲属的痛楚,正在深深地哀痛中。然而,作为一个负责的医生,面对一个迅速死亡,而又未能完全地、十分确切地了解其真死因的时候,尸体解剖就是一项必须进行的研究工作。虽然,从病史及整个病程发展,基本上可以排除刑事犯罪致死,但从医学角度仍有值得深入探究的必要。于是何金水仍抱一丝希望,希望病人家属同意解剖。

这里的法律规定,除非是在凶案现场,否则凡是尸体解剖,必须经得亲属同意,并签署同意书,才能合法进行解剖,因此何金水不得不进行这种不容易被接受的说服工作。

“不必了,病人已经去世,为什么还要劏开他,甘残忍!”一提到尸解,十个着九个都是反对的,这点何金水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求解剖而遭拒绝。因为阳关医院,病人绝大部份来自农村,他们世世代代信奉佛教,念经拜佛,相信的是投胎转世。虽然解放之后,破除迷信,这只是人们从行动上不去——不敢去“迷信”,但是思想上根深蒂固,不可能在短短解放几年就可以消除掉。再加上无端端好好的一个人,被切得一块块,肢零破碎,想起都怕。

“不是残忍,我们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要做尸解,只是那些死因不明,或者怀疑是一些剧烈的传染病,我们才要求解剖。死者已矣,但是如果是传染病而不被发现,那么就会一个传两,两个传四,如何了得。解剖的目的是为了生者,是为了你们这些还在生存的亲人,好做准备、做预防,不致于再得这类传染性的疾病。你们也可以看得见,你们的亲人起病如此快,治疗抢救也及时,但却仍逃不出死亡这一关。是何缘故?我们想清楚地知道,你们做亲属也应该知到。”从多次提出要求尸解而屡遭拒绝的经验中总结出一条可行的办法,就是提到传染病。一谈到传染病、一提到瘟疫,原本坚决拒绝的亲属都开始动摇他们的信念,这一方法,虽不能说是百发百中,却也是十拿八稳。这点虽然有些儿“骗”的成分,但不这样,难获得农民的同意。

“传染病?什么传染病?甘我们现在怕不怕?”家属开始在动摇了。

“我现在也不清楚,但是如果尸解之后,必有一个结果可以告知你们。”

“你们是不是要将尸体切得一块块?”家属又有了另外一种担心“尸体是不是完整?”

“尸体解剖必定是要将内脏解开来详细察看,而且有时肉眼还不可能清楚地看出是什么病变而须要作病理化验,故此内脏是必须要切一些来化验。但是我们一定保证尸体在做完尸解之后必会缝合完整,而且清洁干净,将一具完整的尸体交还给你们。”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完成?”

“最少要三、四个小时。”

“可不可以在下午二时前将尸体交还给我们,因为我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去。”

“好的!”

天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凛冽的寒风告诉人们,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年初一,不过,年年的年初一都是寒冷的,人们也就习惯了。相反,如果年初一不冷,就觉得有点儿反常。远远近近的炮竹声,越响越密,过年的气氛随着渐渐光亮的大地,降落到人间。

尸体解剖应由谁去做呢?设备齐全的医院,不用问都是由病理科去做。但是阳关医院在那个年代仍未有病理科,凡是需要做尸体解剖,都是由主管医生自己去做。平时多数是由主管医生,加上何金水。几乎内科尸解中九成都有何的参与。因为有部份医生不想、甚至不愿意做尸解。就算他们愿意,也需要最少一个助手。在这种情况下,多数仍由何金水做主割,助手是由主管医生担任。所以,何医生是内科做尸解最多的人。也是这几年他从尸解中,重新学习大体解剖学、病理学及组织学的很有效的方法。

何金水参与尸体解剖,他自己认为对于一个临床医生有很大的裨益,单单从大体病理检视,就可以帮助自己发现很多普通医生单从临床角度考虑不到或考虑不周之处,如果再加上病理化验,更确切而又能迅速地提高自己的诊断水平和诊断思考力。因而认定在解剖过程中,能帮助他提高病理与临床相结合,故此从不拒绝一些不愿作尸解的医生的协助请求。但这次他是主管,更兼是年初一,找助手确实是困难。

不过,他的妻子、儿科医生麦惠珍是他这时可以容易邀请得到的最佳助手。因而这个大年初一的早晨解剖,也毫不例外地他两人共同参与。

阳关医院有一个特点。就是儿科最容易获得家人同意进行尸体解剖。由于地处农村,加上贫穷,儿童死亡之后如果同意解剖的话,那么殓葬费用由医院全部包起,无需分文。对于那些丧失儿女之父母,也可因此而乐得省去这笔开支。如果是赤贫的话,医药费还可酌情减收,何乐不为,因而八成以上的死亡儿童都能获尸解的权利。儿科的王瑞喜是儿科主任叶贵堂的得力助手,如同内科的何金水一样受到科主任的青睐。王瑞喜也确是一位能干的年青人,加上他的眉精眼企,深受叶贵堂的赏识。他也喜欢凡是死亡的病儿,希望都能得到尸解。每次尸解大部份都是同麦惠珍共同进行。尸解最多的病例如:白喉、中毒性肺炎、严重的麻疹性肺炎、坏死性肠炎,以及严重寄生虫,尤其是55—56年间的严重姜片虫引起不少儿童死亡,有些肠腔塞满一堆堆、一块块鲜红色的姜片虫那种令人心寒的景象。就是这样,王瑞喜同麦惠珍,都是儿科解剖专家。

一夜未有合眼的何金水,匆匆地回到宿舍去嗽口、洗脸,并且吃了点早餐,赶紧上床休息一会,因为尸解定于上午9时进行,还可以躺上两三个小时,他一头钻进被窝,不消一刻钟,即传出他打呼噜的声音。

解剖室就在殓房入口的第一个房间,入门口的左侧有一个两公尺长,一,五公尺宽,约一公尺深的池,池内充满福尔马林溶液,用来浸教学用的尸体。由于教学上的需要,长期有一具教学尸体浸在此池内,上盖有一坚固的木板。室的中央放有一张用水泥做好的解剖床,以及一些玻璃柜装有一些解剖手术用的全部器械及解剖时的消毒手术衣、手套、和盛着为了固定标本用的福尔马林液的玻璃瓶。

解剖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总算全面地了解了患者的死因。

“阿何,”赵主任有时在非正式场合会这样叫何金水:“我想定一个时间对这个病例作病理讨论会,你的意见如何?”

“我也这样想,这个病例给了我们很多单纯从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临床病理讨论会加深大家的认识,我认为最好多给一些时间,好让大家有更充分的时间去参考文献,作好讨论时发言的准备。”

“好的,就定在两个星期后的周二晚上。”就这样决定了。“你赶紧整理好完整病历,交由办公室去打印,分发大家,以便大家作好发言准备”。

“好的,今晚我就会搞好,本来明天即可交给他们付印,只可惜明天还是春节假期,最快也得在三天之后,即年初四他们上班,才能给我们印好,我看这样吧,可不可以延多一个星期,这样较妥。”

“好的,就定在三个星期后。我希望这次讨论会能邀请全院的医生,进修医生、实习医生都能参加,但重点在内科及外科医生。”

一九五七一五八年度,该院接受了广西医学院及X军医大学以及地区医专的一些实习医生在实习,这些都只是临时安排,而与此同时,却又再接纳了一些县的进修医生,不少时候是实习与进修医生比本院在职医生还要多。

一九五七年春,广州中山医学院开始看中了该院,认为该院可以作为医学院的教学实习基地,于是派了一个以教务主任为首的一个代表团到该院联系派遣实习生的事与该院进行商讨。

内科,赵主任与科秘书何金水,一起同中山医的代表们开会,最后当然名义上是科主任赵深负责整个实习事宜,但具体安排则交由何金水处理,即从实习计划、实际实习生的人员安排、医生带教、进度安排等等,由何按教学大纲规定的计划,结合本院,再结合本科的情况作具体的安排,并负责监督,每期实习结束进行总结,所有这些均由何金水一人负责到底。

从一九五五年初,何金水担任护士学教授细菌寄生虫学开始,他踏上了既是临床医生,亦是教学老师的生涯,他很喜欢这种教学工作,按他自己的讲法:这是“教学相长”,不单是教与学互相长进,而且本身也是一边教别人,一边自己学习,既教且学才能互相得益。他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护士学校的微寄(微生物与寄生虫),原本的课时及教学要求,只需要给她们进行很基础的教学即可,而不必要较深的理论,因此,对于护士教学,他本身就是很好的基础复习。但他私底下有一个很“自私”的想法,就是他利用教学的机会,尽量给护士学生们讲授比较完整的课程,而不是按要求那样“稍为”懂得一些基础即可。这样就可以给自己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复习细菌及寄生虫的机会。这个目的,他达到了,而且还得到相当的好评,因为毕生获得较多的知识、也无超出太多的预定课时、本人也能学得较为深刻的基础,三方面均满意。于是,当此课程讲授结束之后,顺理成章地继续教授内科学,(其实是传染病学与内科学,因为当时的传染病归内科管理)其顺序是先教传染病,再教内科,一个人挑起整个全课程。在教授传染病中,他更能发挥他的细菌寄生虫的知识,将这种基础课紧紧地结合到临床科的教学中去。

担任护士课程有课时津贴,每一个课时是五角钱。对于工资只有五十多元一个月的医生来讲,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解放之后,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高,每一个人平均工资也不会太悬殊,亦无需一些不必要的消费。当时,如果在饭堂搭食,每餐只需从九分钱至一角二分钱一碟餸,就可以吃得饱饱的了;如果是自己煮食,更加兼宜,每市斤米只需1角2分半钱,蔬菜从4分钱至1角钱以下;而住房的租金也不贵,医院长年有滚水、热水供应,连冷热水及电费包括在内,每月房租金也只需两元多一些。一个星期上四节课,这些津贴,也够交租金了。除了这些必要的支出之外,偶尔买书、订杂志,所花无几。何金水两夫妇每月薪金一百元多些,而支出四、五十元已经很不错了,还可以每个星期至少有一次可以到外面饭馆吃上一顿饭,食碗云吞面、牛腩粉之类,叹一下二人世界。每个月还可积存一些钱,在年底假期,到广州去玩上3几天,到头来,银行还有余钱储存。

这种生活在这个时候,已是小康的水平。更兼无需对任何人送礼、逢年过节也不会铺张,生活得倒也优悠自在。

1956年底中山医学院医学生与阳关医院开始联系实习,该院与其他医学院学生来实习的安排,有明显的区别,其他的医学院只是来一封公函,寄一些实习要求及教学大纲,在信函中谈妥,即可以派人来实习,而且学生数目不多,三两个,五六个不等,没有老师派来、也无人督促,完全“相信”医院能办好带教带实习。但此次中山医则完全不同,1957年初由教务处直接组成代表团来与医院联系,并且同四大重点科:内、外、妇、儿科进行讨论、交代学院对实习要求的各项细节,以便科室能充分理解及掌握其重点精神,严格要求学生的学习程度与进度,亦即是说,要求阳关医院的教学实习要求,与他们附属医院的实习要求完全一致,以免学生脱节及不符合要求。不过他们也了解到阳关医院在当时是明显地人手不足,尤其是医生不足,因此他们答应每一批实习医生,必有一名学院派来的老师带领,这名老师(讲师以上资格)主要是协助医院作统筹督促,不是实际带教,带教的具体任务主要力量仍然是医院的各科医生。

学院要求内科要建立内科化验室。因为实习医生有一项实习要求,就是每一个实习生,对新入院病人必须在24小时内完成完整病历的书写。这份完整病历不单只是“写病历”,而且有关病人的血、大便、及小便常规化验(俗称三大常规)也必须由实习医生去负责完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阳关医院内科没有化验室,如果科室要建立化验室,必须由带教医生去做,而带教的住院医生已经很多工作,那有时间再去做三大常规?因而全部化验均由医院化验室去完成而不设科室化验。但是学院则认为完整的学院毕业生,必须在实习毕业前,本人一定要在基础化验合格,因此这个要求不能少。

学院的代表同内科的两位主任伍尚及赵深讨论实习生要求时,何金水也在场,他是作为科室秘书而参与。

“我看这问题不难解决,就由我来建立内科化验室吧,未知你们的意见如何?”何医生见问题未得到解决,于是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就最好,就由你开始吧!”伍尚同意了,赵深自然无反对,他求之不得,因为做事情,何金水是最爽快,只要他答应,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只是因为科内太多事情都堆在他身上,不大好意思开口,现在他先开口,那是最好不过的。

“实习医生不单是要求完成三大常规化验,同时在实习大纲中也要求他们做其他相应的化验,如胃液分析、脑脊液、腹水、痰液涂片及一般细菌染色如格兰氏染色、抗酸性染色等项目。”学院代表提出。

“无问题,这是应该做到的。”何答应了这些必要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