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查房时间。
“何医生,13床肚痛,请你去看一看。”护士志豪跑来告知正在查房的何医生。
这是一个怀孕八个月左右的急性胃炎住院病人。入院两天了。当何医生为她检查腹部时,发现她隆起的腹部,那个强烈的子宫收缩波,一阵高似一阵地持续着,她也随着强烈的子宫阵缩而一阵一阵地呻吟及痛苦。
“啊!作产!立即准备产包!”何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吩咐站在他旁边的志豪。这是一个经产妇,已有四个小孩,而且都是“三年抱两”地生下去。这四个“一级一级”那样大的儿童,三个是女,一个是男。她们家嫌男丁不够兴旺,于是再接再励地生下去。再讲,中国人一向都喜欢“多儿多女多福寿”,而现在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也在提倡“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各地也在奖励“英雄母亲”。虽然北京有一位学者曾提出警告,慎防中国人口增长过多、过快。但是,既然毛主席都说“人是最宝贵的”,那当然得听主席的话,因为他老人家高瞻远瞩,不听他还听谁!于是她家就这样让她成为“生产工具”地生下去,自从七年前她出嫁之后,肚皮一直就未曾闲过。现在子宫阵缩明显而强烈,预示产妇已经临产。“经产妇话生就生,快!”
“立即请妇科医生来’我们自己准备好,要是来不及的话,就地接生!”何医生又下达一个指示给护士长小桃。
产包(接生用的消毒包,内有一切接生时所具备的全套用具及器械)实时准备妥当。矮矮细细、动作非常敏捷的志豪,迅速拿屏风围住病床,并为产妇脱去裤子及消毒外阴。何医生正在穿隔离衣及载上消毒胶手套,准备一旦产科医生未到,而婴儿临盆时,也可以实时接生。
病人的下身完全脱去裤子,何医生正在弯下身去检查时,产妇突然破水,大量“羊水”从阴道冲出,正好喷在医生的面、上身及隔离衣上。
还好,何医生的眼睛关闭及时,只要抹干净,即刻可以继续。这时婴儿头已降临阴道口,就在一阵紧张而剧烈的阵缩,婴儿头出来了,妇产科医生仍未到。何医生只有临时充当助产,保护外阴、帮助儿头钻出阴道,一下子,胎儿全部娩出。
“哇!哇!”新生婴儿的哭叫声,说明又一个生命降临了,他迅速为初生婴断脐,其后抱起婴儿,用消毒布包好,再用手加压产妇腹部,帮助胎盘娩出。就在这时,产科医生及助产士都到场了,继续处理事后的工作。
“何医生,你好嘢!做了大舅爷!”全病区的医生、护士都给何医生开玩笑。
其实晚其孕妇,按规定就算是内科疾病,除非是传染病之外,都应住到产科病房。但这次病人是八个月孕期的经产妇,入院时也曾考虑应该入住内科?抑或产科好?最后仍决定入内科,好在当时曾考虑她会不会早产,因而准备好产包,以备急需。正好这个产包帮了大忙。
“细佬,我问你一个问题,”就在何医生做了“大舅爷”隔天的晚上,小桃在科室小组讨论会之后,她细细声同何金水谈话:“你认为一个男性在冲凉时手淫将精液泄在冲凉盘边,其后冲完,另一个女的入去冲凉,骑在该池边上,该精液会不会令致女方怀孕?”
小桃平时同何金水很倾得来,而且私下里叫小何为“细佬”。其实论年龄,何比她还大,但是她是1953年毕业分配来院,而何则是1954年,比她低了一年,她也不管年纪不年纪,反正资格比何多了一年,就以大姐自居。因此这次她也同样以大姊身份,一开头就“细佬”,何也听惯,反正亲密的关系,是人际间应有的关系。
“你这个问题,我看只能是“假设”,实际上是不会存在的。就算有那么一回事,也不会引起女方怀孕。”细佬照事论事地说;“点解唔会,那个男子在冲凉时手淫,无意地将精液射向冲凉池边,其后女方入去冲凉,刚好骑在那堆精液的池边上,精虫不就可以沿着外阴钻进去而怀孕吗?”小桃坚持她的想象力,但她的语气却是那样的不肯定,引起了细佬的猜疑。
“首先,我想问一下,这男女双方是一种什么关系,另外是他们所住的是什么地点,具体一点是他们所住的是旅店抑或自己家中?”
小桃面红了,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一般。她原本的皮肤是白哲得像蒸熟了的鸡蛋白那样,任何一丁点的事情,都会使她的面部肤色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现在更加红了,她停了一下,大概是考虑如何来答复细佬这两个本来并不困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是爱人,但未结婚,他们什么也无做,只是在干部招待所倾谈,其后冲凉。但一个月后,发现女方怀孕了。”小桃低下了头,编做了一个并不动听的故事,连她自己也难于信服,因而低声地说。
“我不知“她”是你的什么人,但是你这个故事编得不够完满。第一,他们既是爱人关系,又是在一个并无第三者的房间内,无缘无故地去冲凉,又无缘无故地怀了孕,你信不信他们真的“无做任何事”呢?要知到“爱人”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的:拥抱啦、亲吻啦、既然冲得凉了,为什么不可以有进一步的可能呢,你能担保他们吗?第二,对不起,你还未结婚,我这一点是谈有关性交及排精问题,会不会不大妥当呢?”细佬在征求姊姊的意见,以免说出一些令她尴尬的言词。
“无问题,直说不妨。”
“精液排出体外之后它们的活动能力迅速下降。要知道,成功地怀孕,必定要具备如下的基本条件:(1)正常性交时,排出的精液是由男性生殖器官直接射进女方的接近子宫口的阴道内。即是说要有阴茎深抵阴道,以保证阴道充分接纳精液;”双方都是医务人员,因此何医生讲得较医学化,也无需忌讳一些正常男女之间的解剖结构及生理上的名词,他继续缓慢地,就像老师在帮助那些迟钝的、讲极都唔明白的学生那样地说:
“(2)正常男性的精虫数目要达到每毫升5千万条或以上。过千万的精虫奋勇搏斗,才能使一条精子在排除万难之后钻进卵子,这就叫受孕.也就是说数量一定要足够。否则孤军作战,何来受孕?(3)精子的活动力要很活跃,否则,不够活跃的精子,不能保证会有一条能成功地进入卵子,怎能怀孕?(4)适宜的温度。过高温、或过低温都会使精虫失去活动力,怀孕怎得成功?现在谈谈你的故事。你说那些精子已经排出体外,温度已经同正常体温有了很大的差异。温度的差异是导致精虫死亡或降低其活动能力的一重要因素,此其一;地点是在冲凉池边,该处有男方冲凉的水落于精液内,女方进入冲凉房之后有无再开水喉这些因素已经未计在内。水,不是等渗而是低渗溶液,精子只是单细胞,在低渗溶液中容易解体死亡,就算未死,也会降低活动力,此其二;加上水喉的水份稀释了精虫的浓度,每一毫升远远少于5千万之数,此其三;最后一点,从外阴抵达子宫口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正常也消耗不少精虫去“排除万难”才能抵达。现在这些离体的精虫,在温度不宜、活动力又下降、减少了精于数量,加上远距离的泳动,能进入子宫,并与卵子结合,你认为这是不是天方夜谭?按我的看法,这是不可能的,你说呢”
“…………”她低头不语,她在听细佬讲话时,面色由红变苍白转青,眼眶泛起泪花,渐渐地护花变成一滴大大的泪珠向下流。
“告诉我,这人是不是你?”何金水猜出八九,也在替她着急。
她在迟疑,没有否认,事实上,已经承认了。
“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爱人?”何又再发问。
“我能说什么呢?如果说他不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同他发生关系?而且不只一次,而是一年多,无数次,这次不慎,怀孕了,怎么办?”她显得无能为力,他似乎在向“弟弟”救助,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显得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
“既然你们相爱,为甚不结婚呢?结婚不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吗?”
“结婚?同谁结婚?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是谁?”
“他是地区卫生局老鼠王。”
“啊!老鼠王!你真的麻烦了,他有老婆,有儿女,五十出头的老头了,你打算怎办?你刚才那故事骗不了人的,得想个办法才好。”
“告诉我,应该怎办,能否给我想个法子。”
“多大了?”
“三个月有多了。”
“如果你早同我讲,有两个方法可行,一是做人工流产,即落胎,但这要在三个月以内的孕期,才可以这样做,现已超出此期限;第二是老老实实地向组织交代,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争取组织的原谅,我看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这三个多月来,我思想斗争得很利害,肚内块肉,要与不要?打掉他,落不了手,也舍不得;不打掉他,他一日比一日大起来,点算好?你刚才说向组织交代,唉!我也不知如何讲好,这样一来,会连累了他。”她真是一个好女孩,到这个田地还去为他着想!
“我想,连不连累他,已成定局。早一个多月前,可以这样讲,现在已不是在为他考虑的时候,而是你和你肚子里边那块肉的问题,你今天不同组织交代,过两个月,肚子突出时,谁都会见到,到时反而被动。”
细佬在安慰姊姊:“我想组织上不会太过责怪你,肚内的胎儿,如果你同意的话,也会被保留,我看,你先向团支部交代,看看团支部的意见。”
共青团在医院中,全院成立总支部,内、外、妇、儿、门诊及行政各成立一个支部,内科支部支部书记由团总支副书记兼内科支部书记卢清宝担任。卢清宝也是学院护校1955年毕业,是马小桃的“妹妹班”,平日她们同一个科,也同一个支部,科室行政上,小桃是代护长,是卢宝(个个都这样称呼卢清实)的顶头上司;但在组织生活中,卢宝是支部书记,却是小桃的上级。护理工作,小桃希望团支部支持,有赖卢宝;团的发展,则有赖护长的协助,则小桃会尽力而为;论外貌,卢宝属于高高瘦瘦,瓜子脸,梳两条文工团员式的长开辫,乳房不算大,却腰肢瘦削,曲线玲珑,体态轻盈。平时像一只雀仔似的,飞来飞去,活泼爽朗,但不多嘴,并不是马列主义挂在口边的人。擅长跳舞,尤其是新疆克萨克舞。她的美妙身材及长长孖辫,配合得恰到好处。马小桃却是中等身材,苹果脸,白白净净,胸部及臀部均丰满。总之他们既是同事,又是同学,更是亲密的同志,也是好朋友,恰似一对姊妹花。
当小桃将她的事正式向团支部坦白交待之后,经团支部讨论,并向党委汇报,由于她当时刚从学校毕业,入世未深,年龄不大,却受到年龄大她几倍的人所骗,故只作“团支部内检讨”,吸取教训,不作任何其它处分,所有职务如常。当然,老鼠王那里,就将整个数据反映到他的工作单位去处理。
六个多月过去了,医院第一个未婚妈妈诞生了,她生下一个又黑又实的胖小子,十足十似她的老鼠王爸爸,而团支部及内科不少同事也送了礼物祝贺这一新的生命。一年多以后,小桃为这个又黑又实的小子,找到一个他的“父亲”,才不至于被人讥为“有娘生无爹养”。
“何医生,你好。”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病人行人诊室,另外她的丈夫也一起倍同。
“噢!林老师,你好,近来好些吗?”何医生问。
“好些,心跳较稳定,晚上睡眠也好。只是气仍然有些速,不能舒舒服服地平卧,要用两个枕头垫高。”林老师答.被称为林老师的病人,是一位瘦瘦、斯斯文文的三十四岁的女人。她呼吸逼速单从外表已经看得出来了。由于她行动缓慢,呼吸时两侧鼻翼上下微微地煽动,就知道她是呼吸不顺。加上有时她在呼吸时甚至需要颈部肌肉辅助,可以见到那两条从耳后向前向下伸至锁骨头之胸锁乳突肌也参加呼吸动作。再有她的两颊潮红,双唇紫绀,对于一些有经验的医生,一看便知这是一幅“二尖办脸容”,是典型二尖办病变的外貌。
她的病已经四年多,前几年她一直在蓬江市教书,是一位数学老师。四年前一次急性发热、全身关节肿痛,在市医院治疗。然而控制病情不好,发热及全身大关节肿痛迁迁延延,拖了大半年,症状才开始获得续渐缓解。后来到阳关医院检查,发现了明显的风湿性心脏病,二尖办狭窄及闭锁不会,心力衰竭,肝脾肿大肋下四横指,下肢微肿。
其后,地区工业专科学校在阳关成立,她及她的丈夫辛老师,一个物理老师一同被调到工专。他们两个都是北京大学毕业,同一时期毕业分配到蓬江任教。现在都是讲师级。事实上,她因长期病休,只是挂个名。到阳关之后,经别人介绍,找到何医生为她治疗,两年多来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心力衰竭改善、肝脾肿大已经缩少到肋下仅可触及、下肢浮肿已消,或时有时无;以前半卧体位,现已能两枕卧位;唇、甲紫绀已明显改善,心率控制在70次/分左右。由于改善较佳,所以长期以来她都只找何医生为她看病。“要是初起病时找何医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子了!”她经常这样说。这也有理由,急性风湿热、风湿性心肌炎如不能及早控制,将会做成永久性、不可逆转的病变。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幸中的颇为典型的病人。
何医生为她检查心肺,心尖部杂音仍很响亮。她不是一个单纯的二尖办狭窄,而是狭窄加闭锁不全,故而在二尖办区域听到的不只是收缩期,还加上舒张期杂音。杂音性质粗糙,触诊时也有明显的收缩期震颤。但因为长期以来用洋地黄(Digoxin),她今天的心率只有65次/分,但肺底仍有少许湿性啰音。肝脾仅可触及。下肢浮肿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