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经里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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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可以卑微,可以宏阔——栎树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国风·秦风·晨风》

【解题】女子怀念爱人。

【注释】

1、鴥(玉yù):亦作“鹬(玉yù)”,疾飞貌。晨风:一作“鷐(晨chén)风”,鸟名。即鸇(沾zhān),鸷(至zhì)鸟类。一说晨风亦名天鸡,雉类。后一说从者较少,但说到见雉闻雉而思配偶,在《诗经》中例子却较多,如《邶风·雄雉》和《邶风·匏有苦叶》中都有。

2、郁:形容树林的茂密。一说高出貌。北林:林名。

3、钦钦:忧貌。

4、忘:犹“弃”。多:犹“甚”。

5、苞栎(历lì):成丛的栎树。或作“枹(包bāo)栎”,两字合为树名,即橡栗。

6、隰:低洼地。六駮:“駮(伯bó)”亦作“驳”,木名,即赤李。“六”表示多数。一说“六”读为“蓼(廖liǎo)”,长貌。

7、乐:读为“療”,即疗。靡疗言不可治疗。

8、棣(弟dì):郁李。

9、树:竖立。檖(遂suì):山梨。

【植物档案】

栎,《诗经》中的植物分类不可能如现在这样精细,所说栎,可能指壳斗科同属的各种植物,像北方常见的麻栎,落叶乔木,嫩枝披灰黄色绒毛。叶的形态变异大,通常为椭圆状披针形。葇荑花絮,壳斗杯形,包被坚果约二分之一。

因为这首《国风·秦风·晨风》,让我熟悉了栎树。

栎树,这是现代人的叫法,古代,它被称做柞树,而国外我们熟悉的名字是橡树。舒婷的《致橡树》,小时候读,只觉得清爽有骨性,却不知这栎树到底什么样子。在海拔60-2200米的范围内都能择地而生的栎树,普通,独立,对靠土地为生的百姓来说,栎树的全身百用而无一废,它身无娇气,在灶堂里伏地成柴灰,也罢,长到临云自悠然,也好,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柴林里多的是栎树,这种树树干发黑,顺着风生长,垒成柴火,或在木杆上钻孔种入菌子,做成菌木,是生活在林区的人的生活树。烧制成木炭,运进城市,是锦衣绣服者们所陌生的。

现存最古老的栎树,据说有4600年的年纪,在网络上见过它的图片。从它顶开大地的树基已经腐朽的树洞里,可以宽松自如的跑大型的载重车。河南省有棵千年树龄的栎树,其身型如黑龙狂舞,又似巨手金刚。虬枝蔓节上,百鸟建了属于自己的天堂。小小栎树的命运和长成参天巨木的栎树的命运,给了我两种栎树的概念。栎树的物性里有一种安守不息的性情。腰腿般粗时,被砍成柴火,做成桌椅板凳,果实用来酿苦而涩的橡子酒,栎树的这种性情,就像滴水时无声,成江海时浮船没舟的百姓的力量。沉默时遭漠视,心用与万物,载无声于有声,这个时候的栎树是卑微的,但也纯粹真实,周身流淌着俗常生活的痕迹,本真生活的性情。在年深日久里生长,还有一点点的机缘巧合(机缘不要多,只要刚好那么一点点就够),独一的一棵栎树一直长到目光不能及的高度。这个时候,风徐来以微笑,雨漂洒以细语,激电雷霆之下,伤碎枝护万体,全然一副王者象,这样的栎树,没有后顾和感叹,经历万千风雨琐碎心思都化作在了守护的平静里。走过树阴里下的人,不禁然的赞叹和惊讶都不能使它动容和娇耸了。安守不息的栎树,有着卑微平凡里的诡异,有着宏阔超然里的恍惚。世间万物,底处高处都能保有同样的心境是多难的事情。以短暂生命的人的眼光来看,栎树实在是再平凡不过,有多少人平视过一介草木,又有谁仰视过它的存在?人类只在乎自己怎样过的好,我们认为自己的才智驾临于万物。但是,栎树的树阴下,人类真的那么独一无二,那么无所不能?

西周时期,长在村族部落的附近栎树,日日浸透人们的日常生活,它的身上,自然而然也会寄托人们哀伤悲喜的情怀。《晨风》里的女子,眼望西山成丛的栎树,散乱的树影使人忧伤,那个心里思念的男人,是不是也在思念着自己?《诗经》里一咏三叹之间,就总是涌出一首歌(而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诗),这样的悲歌在户外农田上,边干农活,边声声传唱。乱战年月,独守家园的女子阴郁的心情在这一刻的的抒发里,心情会平静下来吧。关于这首诗,有一种猜测,认为写诗的作者,不是专业采歌人,而是家境稍好,可以读点礼法铭文的女子的树下之思。魏晋以前,《诗经》的博士们从这些歌词里解读出对当政者破坏礼法的嘲讽,政事荒唐,小人当道,君子难于登堂入室,无人以振朝纲,百姓的苦叹和无望也藏在这些诗歌的韵律里。按这种理解,诗的作者可能是隐于孤村商市里的一些酒后诗。就文学性,我到喜欢这是首聪颖女子的不平作,但从经学道德家的角度,曲写诗词的隐居者应该是个忧世而谨小慎微的人。

注:这首诗里有两个很好听的名字:晨风、北林。见到叫做“晨风书屋”和“北林书屋”的书店”,原来是《诗经》的美给了书店主人以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