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客倏然转身,阴森森地说:“阁下,不要替人乱拿主意。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可以闭嘴啦!”
大汉怪眼一翻,正待发作,内堂里踱出一位干娇百媚的彩衣女郎,凤目一转,娇声叫道:“燕勇,没你的事。”
燕勇怒意全消,欠身顺从地应喏一声,出店而去。
蓝衫客瞥了彩衣少女一眼,转身跟在店伙身后踏入隔壁的食厅。
食厅不大、六张沉重的八仙桌,后面有座通向厨房的小门。
临窗的两桌,已有三位食客,其中两位正是刚才落店的绿衣少女。
汉家姑娘大大方方在食厅用膳,少之又少;而这两伉姑娘却泰然自若,旁若无人低声微笑交谈,老练地等候食物上桌,毫无拘束之态。
两女轻转螓首,向入厅的蓝衫客不怀好意地淡淡一笑,像是和他打招呼,也像是在示 威。
他不加理睬,眼神中有警惕的神色。
荒村野店,一切就简。店伙请客人入座,木无表情地清理台面,信口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请吩咐。”
“来两壶酒,切盘肉凑台凑台。”他微笑着说。
邻桌两位姑娘的食物送来了,每人一大碗羊肉汤,两双纤纤玉手,正熟练地将硬馒细细撕入碗内。
他的酒菜送来了,一碗酒尚未喝完,进来了一位大马脸老道,阴沉沉地往他桌旁一站,凶光暴射的怪眼,狠狠地盯视着他,眼神极不友好。
食厅门口,也抱肘站着两个人。他们是灵猫晁飞,和伙伴煞手张全。
厅中充满了浓厚的敌意,气氛一紧。
他干了碗中酒、斟满,淡淡一笑道:“道长,不要横眉竖眼的,要坐你就坐啦!有的是凳子,总不会要在下让座吧!”
老道冷哼一声,用脚拨出一条长凳阴沉沉地坐下。
“道长不像是平凉崆峒崆山的真人?”他说。
“你是蓝衫客辛五?”老道第一次发问。
“正是区区在下。”
“是真名号么?”
“那是当然。当然名号是自取的。”
“看你的年岁,也不像是成功地闯出字号的人物。”老道不屑地说。
“这是实情,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天罡。”
“哦!幸会幸会。道长的三十六式天罡剑法,听说在武林中尚未逢敌手,号称武林一绝。”
“不是听说,而是事实,施主要不要试试?”
“不敢领教。辛某不是妄想侥幸成功的人,所学的几乎杀猪屠狗的剑法,不值得行家一笑,我宁可藏拙。”他自嘲地说,口气却包含有讽刺味。
天罡老道在末摸清他的底细前,不愿过早发作。
老道阴阴一笑道:“原来施主早就摸清贫道的底细了,打铁金刚并非偶然,而是有意试咱们的实力。”
他创眉一转,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的话在下听不懂。”
“施主到店有何图谋,何不开门见山说个明白?”
“你要我说什么?”
“贫道不管你是哪一方的人.与贫道作对又是受谁的指使。钟不敲不鸣.鼓不打不响;话必须先说清楚。
但咱们这次聚会安西客栈,表面上看来,是有志一同、大家都是为了美髯公李家栋而来,各有目的,在骨子里,各有所求各怀戒心:敌友很难分清楚,利害冲突却界线分明,谁也不甘心放手。”
他冷然打量四周的人,看到的全是冷厉的面孔、接触的都是敌意的眼神,沉着地说:“道长,你说了这一大堆。在下被你说糊涂了。”
天罡老道嘿嘿笑,挺身离座说:“你如果真糊涂,那倒是好事。你记住,贫道不计较你打铁金刚的过节,但决不许可有下次,明白么?”
“在下仍不明白。”
“你少给我装糊涂。记住,贫道已经警告过你了。贫道不想打破目前暂且相安的局面,事后咱们必定有清算过节的一天。”
老道冷冷地说完,昂然出厅而去。
他继续喝酒,继续说:“怪事,这间客栈真有点邪门。”
他伸脚轻拨天罢老道坐过的长凳,长凳突然中分而坍倒。老道所坐处的尺余凳面,坍倒时碎如粉屑。
绿衣少女一征,讶然道:“好精纯的‘化石腐物’神功。”
门口的灵猫晁飞冷笑一声道:“你还没见过隔物溶金的奇学吧!”
“你看过么?”少女笑问。
“天罡道长就具有此种神奇功力。”灵猫傲然说。
“很了不起!”蓝衫客不动声色地说。
“所以你们最好不要与咱们竞争。”灵猫乘机提出警告。
对方的意思,已经明白表示出来了。
辛五淡淡一笑,不在意地说:“在下记住了。”
干瘦的煞手张接口问:“阁下仍有点不死心。”
他注视着对方微笑问:“尊驾也想露两手么?”
煞手张踱近傲然地说:“你想见识什么奇学?”
他举起手中的酒碗说:“你能一掌将碗打碎。”
煞手张以行动作为答复,反手一掌挥出去,恍如电光一闪,“啪!”一声击中了酒碗。
“哎哟!”煞手张吊着手狂叫,脸色灰败向后退。
辛五手上的碗不但没有碎,甚至连碗中的大半碗酒也丝纹不动,似乎未受到任何波及一般。
他放下酒碗,摇头道:“老兄,你比天罡道长差远了,何苦丢人现眼?”
煞手张如见了鬼魅般悚然后退,向厅外一窜。
灵猫也脸色苍白,惊恐地踉跄退出厅外。
两位绿衣少女噗嗤一笑,摇摇头。
门外,彩衣少女神情肃穆地缓步离开。
为首的少女收敛了笑容,放低声音诚恳地说:“爷台,何苦淌这一窝子水,尊驾艺臻化境,满脸正气,决非邪魔外道。美髯公名满天下,不至于与兄台结下不解之仇。”
语音虽低,但他听得字字入耳。
他淡淡一笑,也用仅可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姑娘,不要用话来套口风。你已经跟了在下两天,快死了计算在下的心念,对你大有好处。”
“你……”
他放下碗筷,扬长出厅而去,在柜上放一碇碎银,在数双不友好的怪眼注视下、大踏步昂然出店。
午间的太阳显得有点炎热,栓马柱旁的健马不安地在移动踏蹄。他取下马鞭,沉静地解缰。
店门的一名店伙信口问:“客官要走了么?”
他牵着坐骑,扳鞍上马道:“是的,赶两程,今晚该可以赶到安达堡打尖。”
健马尚未驰出,他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堡门,有两名大汉正在关闭堡门上杠。
四周皆有人接近,约有十五六人之多,每个人皆带了兵刃。其中有天罡老道,有彩衣少女的伴当燕勇。
黑魅唐刚夫妇并肩堵在东南角,嘿嘿怪笑道:“阁下,你想离开?”
他知道麻烦来了,警觉地下马,缰绳重新搭上栓马桩,缓缓移前五六步,沉静地反问: “不错,要离开赶路,有何不对么?”
白发如银的老阴婆顿着龙首杖,怪腔怪调地说:“你这小辈这个时候离开,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你是李家栋的朋友,要逃出去通风报警。二是你贪心想迎上前去纠集党羽抢先动手。小辈,说吧!你想不想说出来?”
他冷静地环顾四周,心中有点不安。
除了分布在四周的十五六个人以外,外围也有些表面上似不相关的人走动。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彩衣姑娘带了一名侍女,与三名大汉,若无其事地站在店门右侧向他注视。
食厅的窗口,两位绿衣姑娘紧张地向外注视。
这是他所看到的唯一不带仇视的目光,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她们的眼神中所流露在外的关切神情。
他感到心弦受到撼动,一阵心潮汹涌。
强敌环伺,每一双眼睛皆露出眈眈凶光.却出现两双关切的友好明眸,难怪他心中波动。
这两位跟踪他两天,敌友末分的少女,难道是友非敌?
他感到十分困惑,必须摆脱眼前的困境,目下不是思量敌友的时候。
他的目光回到老阴婆身上,冷冷地说:“在下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非说不可。”老阴婆厉声说。
“老太婆,你必定要失望。”他沉声说。
老鼠似的三寸钉,站在高大的马车座上、叫道:“朋友,表明态度。”
他冷冷一笑,问道,“在下如果表明态度,你们便放在下离开么?”
“当然,但那是我三寸钉个人的意见。”
“你们这么多人,个人意见不受重视。这就是说,你作不了主。”他不屑地说。
天罡老道打圆场似的说:“施主除了留下之外,别无他途。同时,今天的局面,施主如不表明态度,也不会善了。咱们都怀疑你的身份,你不会令咱们失望的,因为你不是愚蠢的人。”
想平安离开事实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击溃这么多的江湖高手。谁知道这些人中,有几个像天罡道长一样可怕的高手?
当然,这也是他的本意——留下。
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宜逞强免遭不测。
他吁出一口长气,让步地说:“好吧!在下留在此地。”
“留下是不够的。”有人叫。
他哼了一声,虎目怒睁,沉声道:“阁下,不要迫人太甚。在下答应留下,已经是在胁迫下让步,已然脸上无光了。在下不干预你们的事,希望在留此期间,咱们能和平相处,没有冲突。”
老阴婆得理不让人,怪叫道:“你必须表明态度,不然……”
“不然又怎样?”他不悦地问。
“不然你得死。”老阴婆乖戾地说。
他怒火上冲,一字一吐地说:“老太婆,不要欺人太甚,在下年轻气盛,忍耐是有限度的。”
说完,转身向坐骑走去。
老阴婆当着这么多江湖高手之面,受到一个年轻小辈的奚落,委实脸上无光,下不了 台,不由恼羞成怒,叱道:“站住!老身要看你能忍到什么程度。”
他脚下一慢然后重新举步,不加理睬。
九幽娘郭寡妇粉脸生寒,向老阴婆说:“老阴婆,不为己甚,凡事适可而止,不要迫他了。”
九幽娘替他打抱不平,而三寸钉昨天在店堂被老阴婆迫下柜台,耿耿于心,无时不在作报复的打算,岂肯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嘿嘿怪笑道:“对,老阴婆,你就少说两句吧!这里有二三十位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名宿,大家都不出头,你老阴婆却硬要出面耀武扬威,到底你算老几呀?你根本留不住他的。”
武林朋友最大的毛病是心高气傲,受不了撩拨,一言不合,不惜拔刀而斗,尤其是颜面攸关的事,绝不肯当众认栽,凡事不顾后果,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老阴婆阴狠恶毒,心胸狭小,怎受得了激?
一声厉叱,疾冲而上,龙首杖来一记“泰山压顶”、势如崩山。劈向辛五的脑袋,杖沉力猛,快速绝伦。
辛五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前飘八尺,间不容发地避过致命一击,倏然转身沉声道:“老太婆,你这是算什么?”
“从后面偷袭,不算丢人。”三寸钉怪叫。
这两句话不啻火上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