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人生:阔少·囚犯·摄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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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童年的回忆

我家中有一张1947年曾祖父汪松龄80大寿时拍的全家福。记得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当时的浙江地方银行嵊县分行,也就是现在的嵊州市城关镇东后街的老三楼。选择在那里拍这张照片,一是因为县城的照相馆里恐怕没有这么大的场面,二是因为那家银行就是我们汪家的产业。

每次看到这张全家福,总会勾起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引发我的不少感慨。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曾祖父生有七子一女,祖父汪正金是长子。在我童年的时候,汪家正值鼎盛时期,除了在嵊县富甲一方外,还在上海开设了负有盛名的汪集丰办事处。拍摄这张全家福的时候,我的三祖父汪正铣因忙于上海办事处的事务,没有及时赶上,而六祖父汪正云那时正在美国留学,也无法赶回团聚。不过,后来,这张照片恰恰是通过六祖父才得以传世。“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汪家曾多次遭造反派抄查,凡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照片,一律被造反派销毁,这幅照片的命运可想而知。但那时由于六祖父没有赶上拍全家福,家人就给他寄了一张过去。改革开放后,六祖父将这张照片在美国翻拍后寄回大陆,后又经过我的翻拍,分发给其他亲人。尽管今天看来这张全家福的清晰度已大打折扣,但对于我与我的家庭来说还是弥足珍贵。

现在算起来,拍这张照片那年,我应该已有14岁,但也许出生富豪,一直过着吃穿不愁的上等生活,致使我对家族、家业一类的事情知之并不多,一直到前不久读到《嵊州史话》(嵊州政协·党史办编)中的一篇文章《新兴商业第一家——汪集丰》时,我才对我家的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文中写道:“汪家企业包括银行、钱庄、商行、商号、公司等已有40余家。经济势力遍及全县和邻县新昌……有‘汪半城’之称。”(56页)

60年后当我坐在简陋的家中再看这张老照片,不能不感慨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关于童年的记忆,有伤痛,但更多的是快乐与温馨。

我母亲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小妹未满周岁夭折。三子年龄各差一年,分别取名为中源、爱源、宝源,由于当时家庭豪富,孩子都由奶娘抚养。记得6岁那年,外婆来我家探亲,回长乐镇时,为图吉利,就带着我与小弟到西站后面的一座庙里去烧香拜佛。那时家中我和小弟最好,跟着外婆到庙里烧香对孩童来说着实无趣,便偷偷带着小弟从庙中溜出来到西站玩。当时的西站就设在离如今西桥50米的地方,嵊长公路(嵊县至长乐)很窄,大约只有6米的路面,长乐到嵊县西站前有一弯道,路旁又设有许多小摊贩,西站前搭着一个大棚。就在我拉着小弟活蹦乱跳地来到西站前时,一场大祸突然降临。两辆大车突然正面相撞,将我小弟夹在中间,致使我那年仅5岁的小弟永远离我而去。我虽死里逃生,却也身受重伤,经芷湘医院抢救才得以康复。

后来听说,“汪半城”汪正金的小孙子被车撞死曾轰动县城,肇事的两位驾驶员都被判了刑,汽车公司还赔款5000块银元。这在当时应该是相当重的惩罚与赔偿,但无论如何,小弟就那样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我母亲因悲伤而大病一场;我外婆,因伤心、后悔,从此再也没进过汪家门。

小弟撞车的那一幕,深刻地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因为那是我对生命与伤痛的最初认识与感受。

在童年的生活中,最令我怀念的,是我的祖父汪正金。

由于种种原因,记忆中我父母在香港、上海经商总带着我的大哥,而把我丢在嵊县家中。因此,我的童年是在祖父身边度过的。解放前祖父一直担任嵊县商会会长,工作很忙,祖父很瘦,几乎每天早晨只喝牛奶一杯,不再吃其他食品,就急匆匆地去嵊县商会。解放前商会的位置就在如今市府大楼停放摩托车的地方。祖父非常宠爱我,无论工作多忙,他都不会疏忽我,不让我感到孤单和寂寞。

由于祖父的宠爱,小时候,我有一些“可爱”的坏习惯。记得祖父午睡时总是将衣服挂在衣架上,而我只要没钱花,就会趁他午睡时去他口袋里偷钱。记得有一次,我悄悄地去偷钱,惊慌中在他的衣袋里抽了一张纸币,到外面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一张10元的金元券大票,当年蒋经国的金元券刚刚上市,很值钱。我想偷1元、2元祖父不会发觉,这一张大票被窃祖父一定会发现,于是我悄悄地回到祖父的床前,想将大票换成小票,万万没有想到,我刚刚将10元大票重新装入衣衫袋中时,突然祖父笑道:“你拿去花吧!”

我吓了一大跳:“爷爷,我——”

祖父慈祥地说:“其实你拿钱时我早就看到了,以后你要钱花,可以告诉爷爷,爷爷会给你的。”

当时祖父虽对我宠爱有加,但祖母对我很是严厉。记得当时祖母房中放有很多蛋糕、桂花球、酥糖、香糕一类的食品,特别是看到瓶装的肉松出现在那里时,我总是馋得直流口水,而她很少给我自由地享用。于是,趁祖母不在,我就偷偷溜进她的房间,饱吃一顿。我知道,如果偷一点酥糖之类是不容易发觉的,但瓶装的肉松如果少了,就特别容易被发觉。于是,在吃完一两把以后,我就会将瓶子反复地上下摇晃几次,以掩人耳目。有一次我在偷吃结束摇动肉松瓶时,被祖母发现了。祖母生气地责骂我并告诉了祖父,我吓得哭了,祖父将我叫到身边,不但不批评,还将我摇过的两瓶肉松送到我手中,笑道:“偷吃不光彩,要吃就来找爷爷。”

祖父这种特殊的教育方式,深深地感染了我,从此以后,我懂得应该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童年的我还有一个绰号叫“小马寅初”,据说是我的外貌有些像马寅初,圆圆的脸,倒挂八字眉,大鼻子。记得当年我们家与马寅初先生是颇有交情的,马老不但经常来我家与祖父聚会,而且曾在浙江地方银行嵊县分行处隐居两三个月,以躲避蒋介石的迫害。我印象最深的是9岁那年春节,马寅初来我家做客,曾给了我2块银元做压岁钱。不过,许多事情是后来我读到一本《马寅初在故乡》(嵊县政协编写)时才渐渐清晰起来的,书中也记述了我祖父和马寅初交往很深,当年我家的浙江地方银行嵊县分行是由马寅初劝道后才办起来的,由我祖父出资,行长由马寅初的妹夫余星如担任。

等我们稍大一些,祖父就非常关心我们的学习。我家在学习上有一个奖励制度,每年将成绩单交给祖父评比,谁的总分最高,就奖励5块银元。哥哥一直是我手下败将,为此我曾经十分得意。我祖父文化不高,但打算盘似行云流水,常常手把手地教我乘法除法的运算。不久我迁居上海后,还曾与祖父通信,祖父每次将我信中的错别字及病句一一指出,再将原信寄还给我,每次接到他的回信,我总是脸红又温馨。由于童年时与祖父相处的时间较长,加上他对我十分疼爱,所以,我的一生中对祖父的感情远远超过亲生父母。

往事如烟,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远去,如今步入晚年的我,仍深深保留着对于祖辈“汪家”的真切记忆。

2008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