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朋友--贾平凹写人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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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侯志强画集》序

和画家李世南相识的时候,也就相识了侯志强。世南作画,我与侯执纸,我们互不多嘴,礼以一笑,过后两忘。那是一九八四年的事。世南南徙,西安空疏,以说不尽的世南艺术,竟和侯日渐往来,成了很熟很熟的同志。

画没骨人物画,我是很推崇世南的,平心而论,志强是颇得了世南的精神;现在世南画风大变,而还在西安城里的志强却也绘事长进,画格独立了。

志强人并不安静,走路说话老是紧张,先觉得他的画也毛糙,灵动是灵动,气象不够。但后来发现他属于热情性格,又包裹了一颗时而自卑时而狂大的难老的心,就不敢小觑了他。他吸收性挺强,暗地里思谋与操练,又没有形成艺术上的一种硬壳——如旱天的麦,出土五寸就结穗,蝇头大的穗——所以每过一段时间,他抱一卷画来,都有新意。我为他祝贺,陪他喝茶,看他越来越发稀的头。

他有许多文学上的朋友,能谈得投机,数年来在人格的力量,画的境界上着意提高,这是他脱颖而出的一条原因。当然,文学和绘画是相互独立的艺术,各自有各自构成语言,绘画没有可视形式的构成而只传达一种意念,那只是一种宣传而还不是艺术,但是,如果只在玩笔墨,讲技巧,那更不是艺术了。我不大喜欢有人一生只画一个具体的物象,或许称谓这样“王”,那样“王”,虚誉美丽,却只能沦为小作坊主。志强的画现在已经很耐读了,诚然现在索画的和买画的许多人是不读画的,读不懂,也懒得读。

世南的没骨人物画充满了才气,志强的才气或许不如世南,但他画里有一股涩劲,竭力独立他的人生的体证。目下从事绘事的人太习惯作历史人物图,古时没有照相机,谁知古人美丑肥胖,于是傲骨嶙峋的是板桥,悠坐竹篁的是板桥,卧醉菊丛的是板桥,其实各人在画各人。徐悲鸿的马有君子风,的马是痞子气。志强的画能看出他的苦愁和坚忍。笔墨不放诞而沉稳,意象不壮阔而精妙,可以预测他难以盛极一时,但他极可能闯出一条只属于他的蹊径来。一只鸟落在树上,占据的只是一枝,灿烂在于各自生命的完满。

画坛的折腾,在当今的年月,其程度超过任何艺术门类。这原本是好事,但却苦得许多人随风趋势而丢鞋遗帽。为新奇而新奇的只能落个小家子相来,接受信息而独立思考,以丰富的生活表现自己的体证,宁愿显得愚,大愚者智,这样方有大好作品。我祝志强有那么一日。

1992年1月1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