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朋友--贾平凹写人散文选
8550200000134

第133章 小记晓雷先生

七十年代后期,晓雷还在延安文工团,我去过他家。那时我刚毕业不久,作出版社的编辑,但没有发稿权,跟着领导跑组稿。文工团的家属院很大,低矮的瓦房、油毛毡房盖得横七竖八,我们拐来拐去往里走,费了半天才寻着。见了面,领导和晓雷在说话,我插不上嘴,就在一旁坐着,女演员不停地从门口经过,台阶上还有一盆花。我问:“这是啥花?”他说:“山丹丹。”我第一次见到山丹丹。

后来,我也写起了东西,晓雷从黄土高原高到了省城的作协。作协的大宅院曾经住过蒋介石、张学良,那里的风水适宜于政治家和军头,我极少去,偶尔去了,在院子里碰上他和路遥,寒暄几句。路遥低头走路,他仰头走路。

晓雷的妻子是李天芳,也是著名的作家。他们先是一个写诗,一个写散文,后来合作写小说,誉满天下。夫妇都从事写作,这样的例子多,但夫妇合作的少,合作又如此成功的更少,而合作成功又不争吵的只有他们夫妇。

我的文章写得不好,但除了写文章,别的事都干不了,谁也惹不起,一个劲儿地躲,躲着想清静自己的心去写文章。所以,交往文学界的朋友并不多。几十年过去了,和晓雷的关系不即不离,得过且过。到了我五十岁,晓雷差不多快退休了,一帮爱好书画的文人组织了个“太白书院”,十天半月地聚会,我们才熟起来。瓜果一熟,就软,有了香味,我们的气味原来相投。

他是个儒雅的人,现在能儒雅的人实在见不到了。我想像古人说的君子,恐怕也就是他这个样子。我们出门,常常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他从来衣着整齐,举止庄重,所以总推举他走在前面,或坐在主席台,他能代表文人形象。画家邢庆仁一次对我说:“人家咋长得那么干净呢,感觉都没有屁!”

省作协的大院里精英多,事儿也多,他是从不臧否人物,起码我没问过,他也没说过。我讨厌龌龊,何必呢,能在一块工作都是缘分,即便是石头压了草,一块石头又能压住几棵草?如果是谈到文学,他总是夸谁又发表了作品,作品如何的好,又冒出了什么个新人,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我读到过许多文章,都是他推荐给我的。

他不善于说笑话,但他是最好的倾听者。他专注地听,能呼应。我们都有爱念自己文章的毛病,却又不愿意听别人念别人的文章,他愿意,听过了又会谈他真实的感受。你感动得要谢他,他不吸烟不喝酒,领他去洗脚,仅仅是洗一回脚,他竟然极不好意思,对给他洗脚的女孩子怜惜得不得了。

和他在一起,不会出现暴戾和阴毒,很可靠,能酝酿善良。

这几年他一直在写长篇,静水深流地写。听说已经修改了数遍,迟迟还不肯拿出来,短文的集子倒是出了几本。读他这些短文,非常的好,智慧依然,心态平和,老道的文字里充满了温暖。

2004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