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
“唷!你说的话居然有江湖味了,异数。”李季玉把她向前一推,转身大踏步走了。
“你并不真的很聪明。”晓云扭头冲李季玉的背影做鬼脸,微笑着自言自语。
转身走了十余步,她警觉地止步。
距城门口还有一二十步,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于途,把守城门维持进出秩序的兵勇,已经因进出的人少了而撤离。
一个青衫飘飘的俊秀年轻公子爷,正跨越两尺高的城门槛,急走两步便到了城门外,劈面碰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她低声嘀咕:“好像有意在这里等候的,这鬼女人来意不善。”
是假书生欧阳慧。迄今为止,欧阳慧一直就不曾以女装本来面目现身打交道,很可能易钗而弁扮书生活动方便,不易受人注意,而且书生可以公然佩剑走动,所以一直就以假书生身分露面。
“该死的!昨晚你和他住在一起?”欧阳慧急步出城,原因是在城门洞内端,隐约看到李季玉的身影,所以急急抢出,仍然慢了几步,李季玉已经走了,隐没在进出城门的人丛中,仅拦住了晓云,大为光火。
“咦!关你甚么事?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朋友走在一起不犯法吧?”晓云本来心情不好,火气也大:“欧阳慧,你不要放泼,不断地找我的晦气,逼我说出他的下落,难道你就断了腿瞎了眼,不能自己去找吗?他刚走,快去追还来得及。”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仍是一句话:关你甚么事?”
“你敢不回答?”欧阳慧的手,搭上了剑靶。
“关你甚么事?”晓云仍是一句话,徐徐后退夷然无惧。
青天白日在城门口,拔剑行凶必定引起骚动,城门楼上的守门了勇,必定发讯下城干预。
她手中虽然没有剑,但毫无怯念。
那天晚上她已试出欧阳慧的真才实学,双方的修为相差有限,用剑也奈何不了她。
“我警告你,离开他远一点。”欧阳慧还真不便拔剑,已看出她有退走的意图,拔剑在大街上追逐一个赤手空拳丫鬟打扮的少女,像话吗?
“关你甚么事?”晓云得意地笑问,仍是一句老话。
“我要毙了你!”欧阳慧怒叫,疾冲而上。
“人妖发疯了……”晓云大叫,扭头便跑。
人群一乱,叫喊声四起。
人妖,引起市民极大的兴趣。
三追两追,晓云像老鼠般消失在骚动的人丛中。
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平时很少在船行逗留,船行人手济济,用不着劳驾他坐镇。
他的大宅不在码头区的半边街,而在江东门大街南面的中江街,是一座三进院的大宅,经常在大厅接待佳宾或心腹弟兄。
他往昔那些黑道朋友,通常在夜间造访,十之七八是背了案见不得天日的道上弟兄,如果留宿,天没亮就匆匆离去。
他暗中与镇抚司的密探勾结,知者不多,通常与密探在另一座小宅会晤,不会在大宅接待密探,连船行里的伙计,也不知道东主是镇抚司的外围走狗。
午后不久,李季玉扮不速之客,出现在他的大厅,成为他非接待不可的贵宾。
以往,李季玉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在生意上的往来,他也是非常挑剔的买主。
名义上,他是江东门真正的大爷,李季玉只是制造与贩卖船具的小东主,一个豪爽的小有名气豪少。
现在,他的大爷身分受到挑战,反而在李季玉面前矮了一截,可说是十年风水轮流转,一代新人换旧人,李季玉的声威比他高出多多,江上江下与地方上的蛇鼠,逐渐与李季玉套上交情。
所以今天李季玉不请自来找他,他不敢摆出大爷嘴脸抖威风。
两个保镖相当尽职,紧随在他身后接见李季玉,客套一番,宾主客气地坐下互相恭维问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特别登门请指教。”喝了半杯茶,李季玉笑吟吟道出来意。
“难道镇抚司的人,又主动出事了?”水龙神大感不安:“老弟,镇抚司的人要求我出面调解,做凑合的中人而已,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我无权过问呀!”
“不是镇抚司的事啦!”他让水龙神宽心,水龙神哪管得了镇抚司的反覆无常手段:“程大爷是否知道,我与上江下江和对岸朋友洽商的事?”
“知道一些风声。”水龙神说得谦虚,其实三路英雄好汉的动静,皆在有效掌握中:“他们已经放出风声,希望平心静气公平地再次洽商,对尊重你的旗号不再坚持反对,你真降伏他们了?”
打出旗号,表示凭声望正式闯道,宣布活动主权。
尊重某人的旗号,表示承认势力范围。
尊奉某人的旗号,那就表示接受领导有主从关系了,通常会先发生血腥的武力冲突,谁胜谁就是老大。
真正以道义结合推举的情形并不多见,多数是以火并决定主从,血腥味浓厚,闯道扬名立万不是容易的事。
“无所谓降伏啦!我只是争取应有的地位而已。”他也说得谦虚,也暗示他在江东门的声威地位,已非吴下阿蒙,往昔的大老粗吕蒙已脱胎换骨:“我的野心并不大,为争名利我曾经付出代价。以后,看他们的了。”
“你的打算是……”
“行有行规,当然按规矩行事啦!我要求的是尊重而非尊奉,够朋友吧?”他将用布卷着的剑往桌上一放:“一客不烦二主.!我今天拜望程大爷,顺便请程大爷转告镇抚司的大菩萨们,请不要再派人像狗一样跟来跟去,可别让我误会是各路道上好汉派人走险的刺客,用剑宰掉几个,那就冤仇无可化解了。江上江下的朋友,请程大爷代为致意,有甚么事需要解决,可以当面和我谈,不要到处乱放话抬高自己的身价。今早我知道他们已经派人前来,向大爷拜会致意,他们不可能自认被我降伏了,要他们放心,我不是不上道的泼滥。”
“你托的两件事,我保证转告。”水龙神心中有鬼,还真不敢摆出大爷嘴脸。
“那就谢啦!”他喝掉杯中茶站起告辞:“打扰大爷非常抱歉,恕罪恕罪,告辞。”
“招待不周,老弟海涵,好走。”水龙神伸手虚引送客,带了两保镖亲送出院门外,十分客气,以往从没发生这种事。
他携剑,表示已有用武力保护声威的准备。
外衣内,还藏有一把匕首。
至于还带了些甚么零碎,他心中明白,外人必须和他交过手,才知道他到底还有些甚么法宝。
卯足全力争取名利的人,是相当可怕的,带武器表示必要时,不惜拔剑而斗流血五步。
中江街宽不过两丈,店铺零零落落,都是些小资本生意,行人并不多。北端衔接江东门大街,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距街口还有百十步,右面小巷口屋角悄悄伸出一条手臂,光芒一闪,幻化为光圈,看到光圈便已到了右胁下,速度快极。
他恰好看到伸出的手,也看到了光圈。眼角的余光,对移动的物体更锐敏些,有时候正视反而看不真切。
反应决定了生死,他迈出的脚突然后缩。
光圈是凭经验决定前置量的,他突然停顿不进反退,本来该击中右胁的光圈,因而落空贴他的腰腹擦衣而过,越过街心,几乎击中一位行人,嚓一声贯入对街小店的门柱,入柱三寸。
是一把八寸单刃飞刀,劲道极为强猛。
如果贯入他的右胁,很可能尽偃而没。
一窜三丈,他愤怒地追入小巷。
小巷曲曲折折,而且有岔巷。
撤走的人速度惊人,用的是轻功提纵术,一跃两三丈,像大鸟起落,起步时距离便已领三四十步,追赶不易。
这一带他熟悉,而且他的速度快,小巷虽弯弯曲曲不易掌握目标,但他非常准确地衔尾穷追不舍,距离逐渐拉近,盯牢了对方的背影。
是一个高瘦的人,突然折入另一条岔巷,全力飞纵,两起落便远出三十步外,猛地飞跃而起,越过左侧的一道院墙,向下一沉形影俱消。
他仅落后不足十步,不假思索跃登院墙这一端一座房舍,从山墙一面跃登,高度足有两丈以上。
他愤怒之下,用上了真才实学。
那把飞刀非常歹毒,存心要他的命。
他知道这座江东门刘家,江东门数座有名气的大院之一,主人六爪蛟刘元魁的宅院,主人已经在山八年前合家平白失踪,据说已全家秘密迁走了,下落不明。
这座刘家大院由江宁县衙暂时接收封闭,等候主人返回处理,六年来却音讯全无,庭院早就成了颓败的杂草丛生,即将成为废墟的破败废院。
六爪蛟刘元魁,是上一届的江东门仁义大爷,失踪之后,才由水龙神程日升取而代之。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幸好所有的房舍,仍是完整的,官府每一年半载派人前来略加整理,每年换两次封条,按规定届满十年,便以无主物业充公拍卖。
他站在后院厢房的屋顶,留心细察后院的动静。
向他行刺的人,很可能潜伏在杂树蔓草中,等候机会突袭或蜇伏撤走。
后院也称内院,厅房仅供主人的家眷居住,内无三尺之量,是除主人之外,男人的禁地。
正打算跳下搜索,院厅的门廊传来人声,出现三个穿了天蓝色长衫的中年人,腰间佩了剑,背着手有说有笑,在门廊略一停顿,然后泰然自若降阶踱入厅前的空地。
空地广约六十步见方,或者可称为厅前广场,铺设了水磨方砖。
短短的野草从砖缝长出,营养不良没有蔓延的空间,无法生长茂盛。
宅中不可能有人居住,这三个中年人绝不是大宅的人,看穿章打扮气势,应该是颇有地位的人。
“找人把院子整理整理,住下来也舒服些。”那位留了三绺须的中年人,用手指指点点:“隔开两厢的明窗拆掉,院子活动的范围增加三分之一以上。把荷池填平,那一角可作练武场。”
“孙兄真准备买下来?”留了鼠须的中年人笑问。
“确有买下的打算。”留三绺须的孙兄点头:“兄弟在县衙有朋友,多花些银子打通关节,便可设法买下来,钱可通神。”
厢房屋顶上的李季玉,到了檐口往下跳。
“咦!甚么人?”第三位豹头环眼中年人发现了他,沉声喝问。
“在下姓李,李季玉,追人来的。”他踏草而至:“有一个青衣人跳墙进入,很可能躲在草木丛中,那混蛋在大街行刺,打了在下一飞刀。这座刘家大宅由官府看管,从来就没有人居住,诸位是……”
“呵呵!原来阁下就是京都小霸王,幸会幸会。”孙兄抱拳施礼,一团和气:“咱们从常州来,在京都小住半月左右,暂借这座大宅落脚,打算在京多做些小买卖。早些天就知道李老弟大闹京都的事迹,小霸王的声威已在江湖有了不轻的份量。咱们兄弟打算在京都创业,正需要京都有份量的豪杰提携,有老弟鼎力相助,肯定会在近期内创出可观的局面。老弟……”
“且慢。”他打断孙兄的话:“你在向在下要求相助开创局面?”
“是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天下不论任何地方,任何城市,外地人如果没有本地人帮助,想立足也不是易事,哪能开创可观的局面?找本地人协助,当然必须找有头有脸的龙蛇……”
“阁下烧错了香,拜错了菩萨,找错了人摸错了门。”
他冷笑,不信任这个人:“你们应该拜水龙神程大爷的码头。我是本地人,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拥有今天小小的局面,日后危难仍多,还没根基稳固,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外地人创局面?”
“你听我说……”
“你才要听我说。”他提高嗓音压下对方的话:“要想出人头地创局面,必须站在最强最有希望的一方,与失败者弱者并肩站,注定了步失败者的后尘,永远抬不起头,一站出来就会倒下去。去找能帮助你们的人吧!在京都,我小霸王算老几?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要请朋友探你们的底,查一查你们会不会妨碍我的发展。”
“咱们有诚意交你这位朋友,不要不识相。”孙兄一听他要请人探底,脸色一变,笑容消失了,口气不友善:“不是强龙不过江;称雄道霸的发展手段咱们懂。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你嗑一百个头,也休想有机会叩拜我这个大神佛呢!派人把你引来,是瞧得起你……”
“原来向我下毒手行刺的杂种,是你们派的,你是卑鄙无耻的主谋,要和我玩命的凶手,去你娘的狗王八!”他气往上冲破口大骂,那一飞刀歹毒致命,怎能算引?难怪他冒火:“也许你们真是大神佛,我这条小龙蛇惹不起你们,诸位有备而来,吃定我了。可否亮诸位的名号?”
院角的蔓草丛中,钻出那位用飞刀“引”他的青衣中年人,三角脸勾鼻薄唇,一双鹰目冷电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