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3)
“侵入王家的强盗,已查出是飞天鼠三兄弟,劫走了不少金银财宝,劫走了两个女奴。飞天鼠的作案地区,在江左至徐州一带,与怨鬼有地缘性关连,双方有勾结联手的可能。怨鬼侵扰金川门王家,与镇抚司直接发生冲突,很可能策应飞天鼠,阻止王将军派人前往凤阳追查。王员外郎成了残废,凤阳方面的损失可观,王将军激怒得快要疯了,所以誓获怨鬼而甘心。老弟,千万不要和怨鬼有牵连,以免殃及池鱼,犯不着,是吗?”
“我已经说过,不想与怨鬼有瓜葛自贬身价。我刚在京都站稳脚步,建立我的京都小霸王权威,与强盗有瓜葛,影响我的英雄好汉形象,我当然犯不着自贬身价。敬诸位三杯,天色不早,我得走了。”
“哦!不在芳华姑娘这里宿一宵?这段时日里,你到底住在何处呀?”水龙神并非感到意外,众所周知,这段时日里他居无定所,活动频繁行踪飘忽,要找他,必须在行市去找。
“呵呵!如果在某处定居,京都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干杯。”
宾客当然识趣地先告辞,不可能让主人先走留下宾客善后。
水龙神三个人干了杯中酒,客气地告辞走了。
事先下请帖时已叙明设筵的原因和结果,应该不算是主人无礼下逐客令。
送走水龙神三位宾客,他返回小厅。
伺候的仆妇都不在,小厅中灯光明亮,空阒(音去)无人,显得冷冷清清。
门外隐隐传来各院厅的歌声笑语,这里却寂静无声。
香闺的门是紧闭的,芳华姑娘大概在房内歇息。
喝了几杯酒而已,他毫无酒意,在桌旁坐下,喝了一杯茶,呼出一口长气稳定情绪。
早就知道水龙神暗中与镇抚司勾结,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的白无常常天禄,属下最得力的眼线,控制江东门一带动静的得力臂膀,下帖相请,消息肯定会传入镇抚司,给予密探们有可乘之机。
似乎并没有人跟来,水龙神在弄甚么玄虚?
没发生预料中的情况,他感到意外,也有点失望,看来这步棋并没下对路。
或者,镇抚司的人真有诚意不再计算他了。
也许,对方的行动计划有了弹性改变,出乎他预料之外,他失去主控的机会啦!
总算无意中,从水龙神口中获得凤阳方面的消息。
在潜山他就料想到,镇抚司的高手密探,一定可以查出飞天鼠作案的底细,很可能追查至潜山。
果然不幸而料中,这件事影响他潜山秘窟的安全。
“必须断然釜底抽薪除掉后患。”他一掌拍在桌上,桌上杯盘乱跳,虎目中焕发出狞猛冷森的光芒:“上次怨鬼介入,无意中阻止他们派人前往凤阳追查;这次,他们肯定会再派人前往的。蛇无头不行,打蛇一定要把头打烂,哼!”
蓦地,他眼中冷电炽盛一倍。
拍桌声落的后一刹那,他听到香闺内,传出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异样声息。
他像遇见入侵地盘同类的猛兽,浑身产生本能的警觉反应,肌肉自然收缩,汗毛矗立,全身能量蓄聚,随时准备爆发出石破天惊的能量劲道。
香闺内出了意外,他已感受到无形的感觉压力。
芳华姑娘的香闺,设备颇为华丽,门外悬有珠帘,如果掀动,在灯光的反映下,珠光映掩闪烁,颇为悦目,虽然珠帘并不是真的珍珠串成的。
楼上每一间香闺,都设有明窗,距地面高约两丈左右,可防君子而防不了小人,连鼠窃也可以爬窗侵入。
如果芳华姑娘已被挟持,他一闯进去,对方挟芳华姑娘做人质,胁迫他就范,他该怎办?
芳华姑娘的生死祸一福,与他毫不相干。
但是,他能置之不理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能坐视,或者一走了之。
那么,他必须面对不测的凶险。
没有思索是与非的时间,他必须当机立断采取行动,而且行动必须正确,错一步将全盘皆输。
意动神功骤发,他像一部失控的大车,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房门猛冲急撞。
必须以出其不意的爆炸性震撼行动,制造暴烈的突袭好机。
房门轰然倒坍、崩裂。
他与破碎的门撞入房中,灯火摇摇,似乎整座楼都在摇撼,像受到大地震所摧残。
在惊叫声中,他仆倒滚转的身形,突然僵住了。
右手的剑出鞘,作势挥出。
左手有一只锡酒壶,呈现作势投掷的姿势。
剑不曾挥出,壶也不曾投出。
芳华姑娘躲在床角,死扳住床柱发抖。
房中没有其他的人在,芳华姑娘并没被人挟持。
他挺身跃出,一脸尴尬。
“她……她……”芳华姑娘看清是他,惊魂初定,用手指着一旁的地面惶然叫。
扭头顺指向一看,吃了一惊。
一个梳了双丫髻丫头打扮的青衣布裙小侍女,撞昏在一旁的壁角下,口鼻有鲜血流出。
“老天爷!”他惊叫,收了剑丢掉酒壶,抱起小侍女往床上放,毫不迟疑用巾拭掉血迹,用压胸阻呼吸术急救,小侍女的呼吸像是停止了。
一瞥之下,他便看出小侍女是符晓云。
真气走岔,难怪呼吸出了窒息状况。
脸部受到门板撞击,口鼻的微血管破裂出血。
躲在门后,突然受到猛烈的碰撞,骤不及防事出意外,哪有余暇应变?没把鼻梁骨撞断,已经相当幸运了。
失惊之下被撞昏,不算是严重的伤害。
真气走岔,与走火入魔相差不远,是相当麻烦的伤害,须有内功精深的高手,用真气导引术疏解,以免遗留经脉变异的后患。
他就是内功精深的炼气高手,而且他了解晓云所练的内功承传。
呼吸一恢复正常,真气导引术便可派上用场,引气归元在他来说,小事一件。
当然,他不想让晓云知道他会内功,宁可辛苦些,独力用真气导引术,导引气机恢复功能。
如果尽早把人救醒,两人同时行功,将事半功倍,可发挥导引的最佳功能,复元更快,相辅相成,气机流动无远不届。
血脉中遗留的淤积废物,可加速排出体外。
芳华姑娘乖巧地备妥洗漱用具,出厅召来仆妇收拾残肴,沏好一壶茶,遣走仆妇在小厅相候。
“哎呀!我……我怎么了?”晓云终于苏醒,发觉自己躺在牙床上,李季玉坐在床口替她推拿,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身上的筋骨酸痛,叫声吓了李季玉一跳。
“你被门撞昏了。”李季玉收手站起,语气不悦:“你在弄甚么玄虚?老天爷!你一个侯门千金,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对街的淡粉楼中,就有不少往昔王公贵胃的夫人小姐,是被抄没发教坊司为娼的官眷。
“我……我真没有用……”她狼狈地跳下床手足无措。
“吃足苦头了吧?真抱歉。”李季玉温柔地挽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心:“幸好你的手按在门上,消去撞力有缓冲的空间,不然……总算侥天之幸,你没受伤。好好洗漱,我在小厅和芳华姑娘谈谈。”
“季玉哥……”她将脸紧贴在李季玉的胸膛上低唤。
“这就是经验不够的人,偷窥的结果。”李季玉捧起她的面庞,轻抚仍沾有血迹的琼鼻打趣她:“破了鼻子,千金小姐嫁不出去啦!”
不理会她的抗议,李季玉出房摇头苦笑。
草草洗漱毕,她喜悦地奔出厅自已搬锦彻落坐,接过芳华姑娘含笑递来的一杯茶。
“你笑甚么?”她羞笑着瞪了芳华姑娘一眼,芳华姑娘的笑意,在她眼中像含有调侃味
“你就是那天给了我百两银子的小书生,没错。”芳华姑娘傍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李爷真是你的朋友,难怪……”
“不许说。”她伸手掩住芳华姑娘的小口娇笑:“那天的事他都知道了。”
“我知道甚么?你就会作怪。”李季玉瞪了她一眼:“你脸皮厚百无禁忌,怎么老往这 里跑?”
“我在替你保护风尘红粉知己呀!”她脸红红分辩:“楼下院廊花径的院墙下,塞了三个跳墙进来,想跃上入窗的暴客,被我用小巧手法弄昏了。”
“胡搞,是我故意把人引来的。”李季玉大摇其头:“这一来,不会有人再跟踪了,很可能激起他们掳人了断的念头,来的人必定刀举剑飞。喝杯茶润润喉,赶快离开,不能连累芳华姑娘再受惊吓了。”
她知道事态严重,不能连累曲院的可怜女人,即使胜了,消息传出也不光彩。
输了,后果更不堪设想,在曲院风月场被捉,像话吗?
喝了杯中茶,两人立即动身。
三更将尽,夜市阑珊。
大街上行人渐稀,教坊区嫖客也减少了许多。
李季玉钻入一条小巷,疾趋西面的关城,悄然拾级而上,跳落城外这才缓下脚步。关城高不及两丈,上下容易。
“我带你从安全的地方爬城。”李季玉说:“渡城河的木筏我藏得隐密,水里的安全我负责。”
从城内水门流出的秦淮内河,出城与外河会合后,便绕城向北流,形成京城西面的天然护城河,比一般府州的城河宽一二十倍,水流湍息,用小木筏偷渡相当危险,泅水而过反而安全。
“爬城回去天就快亮啦!镇抚司几个密探男女在等候我呢!我不要回去。”她扭着小腰肢拒绝:“季玉哥,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每个人都想找出你的住处,谁也没成功。我在春华院守候了三夜,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我知道你喜欢芳华姑娘,早晚你会去的,所以……”
“晓云,暂时不要找我,好吗?”李季玉叹了一口气:“我正在奋斗,努力建立根基,基础已经打好,但还没稳固,必须继续努力站稳脚跟,如果倒下去,就休想再站起来了。这期间,我要和各方牛鬼蛇神周旋,斗智斗力把全付精力卯上了,一旦分心,我……我很喜欢你,更想经常和你在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同样需要感情生活。我无意在风月场找寄托,那只是必要的掩饰手段,让身边的人,把你看成平凡的、正常的人,普通的同类,无需提防的无危险性人物。现在我摇身一变,必须有一段转变期,以便适应日后的身分,改变得太突然,便会令人生疑了。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游山玩水,在城内心情哪能舒畅?烦都烦死了。”
“有我在你身边,岂不多一分支撑的力量?”她无意留心李季玉其他的话意,仅留意建立根基站稳脚跟,关心倒下去或站起来的事:“请相信我的武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季玉哥,接受我的帮助会有那么困难吗?我不会伤害你的自尊,我……”
“问题出在你不便介入,不能介入。”李季玉打断她的话:“送你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她一跺脚,站住赌气不走了。
“这……好吧!你先到我的住处再说,喝壶茶,天亮到街上早膳,你再回城歇息。走啦 走啦!”
“你那间小屋?”她喜孜孜握住李季玉的手,回嗔作喜开心极了。
“我那间小屋哪能住?”李季玉折入另一条小径:“躲在附近不知有多少来路不明的牛鬼蛇神,像猎犬一样等候机会扑上来。”
“我也等了好多次啦!”
“你就是不听话。”
“人家好想和你在一起谈心……”
“呵呵!我只能让你听到含有暴力血腥的凶险事。”
“像那天划小船,我好开心……咦!怎么跑到莫愁湖来了?”
“对,到了莫愁湖,南面里外房舍隐约有灯光处,就是西关外大街。”
已可看到盛栽的花木,平静的湖滨静悄悄。
“可别碰上中山王府的巡逻队哪!绕远些好不好?”
“徐家白天才派几个人巡视,不会有人夜间前来偷挖花木,用得着派人夜间巡逻?连胜棋楼也仅派了一个守卫而已,在京都谁敢在莫愁湖生事?我在华严庵住了两夜,只看到守卫倚在大柳树下打瞌睡。”
“老天爷!你住在华严庵?”她大惊小怪:“难怪没有人找得到你的住处,你几乎是睡在猛虎身旁,么魔小丑,哪敢在猛虎窝旁游荡?”
华严庵在整顿天下佛寺庙宇期间,被拆掉大半,改建胜棋楼,庵只剩下三分之一,目前不但没有和尚或尼姑住持,连看守的一个老香火道人也很少在内住宿。
堆积在破偏殿的佛像观音像,已蛛网尘封泥金剥落,早就没有香客上门,早年的华严普陀佛国的风光,已一去不再回。
至于当初是拆庵建了楼,朱元璋才和徐达上楼赌棋呢!抑或是输了棋才建楼?历经一世,岁月如流,谁也懒得追究。
徐家的人当然不便说,避免触皇家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