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1)
巳牌初,客店一静。
旅客如果辰牌时分不结帐动身,便表示不再启程了,必定继续住宿,何时动身,得看到镇上所办的事,是否有著落。
李季玉没动身,店伙认为他可能要在镇上办事。
刘晓荑姑娘三个人当然仍在店中住宿,留在店中治病,病不好那能动身?雇山轿也得考虑中途病势加剧,所以不可能启程离境。
这一进客院,更显得冷清,唯一不时走动的人是李季玉,他人高马大,走路的脚步声特别引人注意。
他等旅客走光了,才外出早膳,因此返回客店时,已是巳牌时分。
其实,他是利用这短暂时间,出外打听消息。
在霍山镇,他几乎可算是半条地头蛇。这几年,他经常藉口选购造船木材,往来这一带山区。
本镇的人并没留心这位偶或出现气概不凡的旅客,但谁也不会多管闲事查他的根底,根本不知道他是老几。而他,却知道镇上的动静,对山区有深入的了解,有计划地避免引起镇民的注意。
其实,在潜山山区,早已买不到质佳的造船木材,木材皆来自四川、湖广,这一带山区可用的木材,早就砍伐得一干二净了。
原因出在京师紫禁城的永乐帝,在龙江关建造大批船只下西洋。
龙江关在凤仪门至江东门之间,所建造的宝船需要大量巨型木材。
下西洋的船只,分三处建造:京师、浙江、福建。宝船则以京剩江关为主,其他护航、补给、攻击、巡哨的船只,则由浙江、福建承造。
每次出航,准备时间概略是一年,舰队宝船(置处舰)约在四十余艘趾簌十余艘,其他船舰两至三百艘,实力与规模空前绝后。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广十八丈,可载官兵五百名,世称空前绝后。
其实,早在三国时代,吴帝国孙权自武昌迁都金陵(建业)时,便已建立海上无敌舰队,控制北起朝鲜、日本、南至婆罗洲。
大元帝国时,攻日本失败,即重建海军,那时,置处军舰已可载官兵一千人,比大明的宝船大一倍。
汉代的伏波将军马援,就率领过大小两千逾艘战船的庞大舰队,置处舰楼船,就比大明的宝船高大得多。
龙江关不但有造船厂,也专设徵集木材的税关,各地奉命采集的造船木材,皆在龙江关集中。
附近的州县,合格的木材早就砍伐一空了,因此他不时在这一带山区进出,是没有必要的。
他在院角的水井旁洗漱,瞥了姑娘的两间客房一眼,用手打出几种手式,听到姑娘的房门开合两次的响声,这才从容不迫用手舀起水漱口、净面。
脚步声入耳,店伙领了五个人闯入,领先的是曾和他打过交道的七煞妖巫。
赶走了领路的店伙,五人神气地踏入院子。
他倒掉木盆的剩水,一面抖掉手上的水滴,一面向五人接近,笑吟吟一团和气。
“呵呵!诸位神色不太对。”他接近至丈内大笑,一面用衣袂拭手:“一定是在潜台寺碰了大钉子。那位虚云老和尚脾气坏得很,我要你们不要去,你们就是不听,被我说中了吧?”
“罢了,那老秃驴的确不好惹。”七煞妖巫不敢再逞强,但仍具有慑人的气势:“咱们也不想和他反脸,不再求他协助。”
“他除了念怫之外,万事不管,你们居然求他协助,不啻自讨没趣。你们这些宇内妖魔鬼怪,要求的协助会有好事?”
“咱们认为他熟悉山区的动静,只要求他领路找几人而已。”
“哦!你们不是来找地方,建秘密藏身处逃灾避祸,或者建秘窟的?”
“胡说八道!”七煞妖巫大为不悦:“你从山里出来的?”
“没错。”
“咱们向店伙打听过了,你今天改变主意不走了。”
“他 的!”他粗野地说:“我走不走关你甚么事?”
“你从山里来,与山里面的山民有交情。”
“那也不关你的事。”他说:“不是我吹牛,山里村落那一家的闺女漂后,我一清二楚呢!”
“那就好。”
“甚么意思?”
“咱们奉命抓几个逃犯,两个女的,另有一个或两个男的,从六安州来。以一百两银子为酬,付银子而不付宝钞,请你带路去找她们的下落,怎样?”
“逃犯?你们这种人,配抓逃犯?他 的!你们改邪归正改行做公人了?难道太阳从西山升上来了?”
“少给我胡说八道,不要惹火我们。”七煞妖巫受不了讽刺,要冒火了:“不要以为你露了两手,就敢在咱们面前卖狂,真惹火了我们,五比一你一定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被逼急了,一定会不顾身分名头,倚仗人多一拥而上,我犯不着和你们拚骨。一百两银子,可买三四十亩地,那可是一笔庞大的财富。我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真的给银子而非宝钞?”
“付银锭。”七煞妖巫拍拍百宝囊:“见到人付清,找不到人,仅付十两银子。”
“这……也好,说说看,逃犯是甚么人?”
“两母女,姓罗,五十余岁和十二岁,是罪犯的家眷,官媒拍卖为奴逃走了。拐带她们逃走的人,是一或两个贼伙,主要的贼首是往北走的,掩护她们往南走。你在山里做买卖,一定可以协助咱们查出她们的去向……”
“哈哈!他 的,这一百两银子我赚定了。哈哈……”他大笑,打断对方的话。
“咦,你是说……”
“三天前,我在苦马岭徐村,就看到四个进山找亲戚的老少,发觉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人,确是女的。当时大感狐疑,但事不关己不劳心。既然有一百两银子好赚,我带你们去找,是与不是你们所要找的人,不敢保证。”他显得兴高采烈,几乎要手舞足蹈:“先付定金,如何?”
“哦!苦马岭徐村有多远?”
“要走一天,就是走潜山天柱峰的山径半途那座岭下。咱们说定了,明早动身。”
“不,已经过了三天,不知有多少变故,兵贵神速,必须把握时效。”七煞妖巫掏出两锭银子抛过:“立即动身,不必用坐骑,多给你廿两银子,这就动身。”
“好。”他装模作样细察银锭的真伪,煞有介事:“银子多多益善。你大方,我也乾脆,这就立即准备动身,请稍候。”
兴匆匆奔回客房,出来时已全身结扎停当,皮护腰系在衣内,剑用青巾裹了,仅带了一个百宝囊,可能里面带有换洗衣物。
七煞妖巫五个人,先带李季玉回到借宿的民宅,收拾包裹动身。
这些人不落店,用威吓手段借住民宅,偏僻市镇的平民百姓,谁有胆量拒绝这些凶神恶煞?
霍山在镇西北五六里。潜山的天柱峰,在镇西南百余里。苦马岭徐村位於中途,五六十里而已。
脚程放快一些,一两个时辰赶到轻而易举,难怪七煞妖巫要立即动身,目下仅巳牌正末之间,早著呢!
出镇不久,七煞妖巫便开始催促快走,领先半肩放腿急奔。后面四个人,紧跟在李季玉身后,亦步亦趋,间接地促使他加快步伐。
他毫不介意身后,表现得像个暴发户,有横财可发,心甘情愿为财赴汤蹈火。
不久道路中分,他走上了左面的小径。昨天回镇,他是在右面大道碰上这五位凶魔的。
“怎么走这条路?”七煞妖巫狐疑地问。
“这条才是至天柱峰的道路呀!”他指指右面大道:“那是绕走霍山的路,那会远绕十二里左右,绕至前面黑石渡镇会合。我们走的是直路,前面四五里就是项家桥镇,沿白沙河上行,路便向上升了。
从山上挑货品下山不费力,日用货物往上挑十分辛苦,所以山上的用品相当贵,你们带够生活所需用品吗?”
“有银子,不怕买不到,用得著带吗?”七煞妖巫没了解他话中的合意:“这条路怎一罕见有人行走?”
“快近午啦!当然罕见有人行走。”他信口答,抓牢话题:“山上的村落都只有十余户人家,那有多余的日常日用品供人购买?从来也没有人向他们购买。你们追踪逃犯,不是三天两天便可以解决的事,这一进山,走上半天鬼影俱无,你们能拖多久?哦!逃犯,是不是该称逃奴?”
“有分别吗?哼!”
“怎么会没有分别?抓逃犯该是公门人的事,你们又不是公人,怎么指要捉的人是逃犯呢?”
“他,应该算是公门人。”七煞妖巫扭头指指那位背上有沉重钢鞭的大汉:“比一般的巡捕身分地位高一百倍。你是……”
“你们查过旅客流水簿,知道我是谁。当然,身分列入工户,那是为了活动方便的虚报身分。但如果列为商户,那就神气不起来啦!商户是最下等的人,想穿一件漂亮的长衫也会被监禁呢!哦!那个告老退职的姓王老甲鱼,每月给你们多少银子聘礼?”
七煞妖巫心中一震,倏然转身。
身后的背鞭大汉和走在稍后的女道姑,反应更是惊人,几乎同时冲出,爪抓颈指攻脊心,手下绝情。
他声落人幻没,幻现在路右的斜坡草丛,一眨眼间,他已远出三丈外,爪与指落空还没收回呢。
七煞妖巫用掌回头攻击,也一掌落空。
这是说,他是在前后夹击的极短距离中,化不可能为可能脱走的,像是前后一夹,把他挤滑脱出的。
“他 的!”他粗野地叫骂:“四野无人,你们几个杂种居心不良,妄想先把我制住,逼太爷替你们卖命,以为太爷不知你们肚子里,有些甚么牛黄马宝?算了吧!好来好去,生意不成仁义在,买卖勾消,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接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山坡上退,抛出两锭银子。
“站住!”七煞妖巫接住银子沉叱:“说清楚再走,你说甚么王老甲鱼?”
“就是你们的主人呀!”
“原来你是带罗氏母女逃走的人,你把她们藏在何处?”五人半弧形列阵,七煞妖巫居然不敢下令抢攻,意图说服:“你说得对,好来好去,把她们交出,你可以平安自由的离去。”
“太爷也提出同样的要求。”他抖开裹着的剑靶,虎目中冷电森森:“你们追得太远了,这里是太爷的地盘,你们乖乖向后转,滚回凤阳以免遭殃。立即走,你们可以平安自由离去,走了就不要回来,记住了没有?”
“该死的小辈,你不要以为昨天……”
“昨天你们走运,今天好运不会再落在你们头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辈。咱们随后跟来的人,大概快要到了,那位号称生死判的领队性如烈火,你绝对应付不了他的雷霆攻击,他会把你剁碎。乖乖丢下兵刃带咱们去捉罗氏母女,是你唯一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