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你在玩自己的命,你在逼我杀你永绝后患。”天杀星表面暴跳如雷,其实色厉内荏:“你最好乖乖听话。你是个精明的蛇鼠,我会重用你。我还没正式录用你,你就偷懒敷衍桀傲不驯。你在找怨鬼的下落,太阳快当顶了,你还在洗漱,你是这样办事的?混蛋!”
“我还没答应投效,你管不著我的事。”他见好即收,收了匕首:“我另请朋友协助,正在全力侦查。像你们这种大队人马乱闯的手段,怨鬼远在三里外就被你们吓跑了。不要管我,我另找方向慢慢查,急不来的,阁下。”
“不行,你必须跟著我们一同行动。”天杀星脸上怒容仍在,不许他另找方向查:“怨鬼昨晚四更左右,可能逃往这条路上来了,四队人马并进围搜,用得著你和各处民宅的人打交道?跟我走。”
“我……”
“不许拒绝。”天杀星怒喝。
溪对面的杨树丛中,枝叶簌簌而动,钻出了一个俊秀倜傥的佩剑书生,笑容可掬轻摇著摺扇。
“你们怎么啦?”书生悦耳的嗓音传到。
只见他左手优雅地抄起长衫的衣袂,一提腿,身形美妙地拔升,轻灵飘逸地飞越两丈宽的小溪,像是蹑虚飞行,飘落时点尘不惊,似乎体重消失了。
“咦!”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
天杀星更是脸色大变。
跳两丈宽并不难,练武稍有成就的三流人物也可一跃而过。但像这样既不需助跑,也不需作势纵跃,轻描淡写提腿拔升飞越,一流高手也无法办到,难怪众人吃惊。
李季玉对这位书生不陌生,莫愁湖畔小亭曾有一面之缘,书生的同伴贺二爷,似乎对他也不怀好意。
这次他留了心,看出其中玄机。
“又碰上了,真巧啊!”书生向康福说:“你们一而再威吓这位兄台,有充足的理由吗?这位兄台似乎不愿意随你们走呢!对不对?”
任何一种计划,不可能完全按计划实施,计算再精,也会有意外的情况出现,所以策定计划时,必须预计多种应付意外的手段,才能灵活执行。一旦出了意外状况,才不至於手忙脚乱计成画饼。
俊秀书生意外的出现,与他所策定的计划有关键性的冲突,不符合他的利益,这意外的状况变数太大,须临机应变加以克服控制。
“公子爷干预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他向书生道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已失去一切,还得在京都混口食,不想和镇抚司的将爷们玩命,因为玩命的本钱不足。我认了,今天跟他们走,以后,他们最好不要再煎迫我。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断了我的活路,我会豁出去找一些人垫棺材背大家死。”
“我会阻止他们强迫你卖命。”书生语气肯定:“信任我,好吗?在莫愁湖畔,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
“我知道。”他苦笑:“公子爷想必是豪门贵戚,与镇抚司的将爷有交情,不必为了我一个市井混混伤了和气,我的处境将更为恶劣。诸位将爷,有甚么事请吩咐。”
他已经看出,凶残恶毒的天杀星,对这位书生深怀戒心,书生的惊世轻功,的确令这些人心虚。
再就是书生的长辈必定是大有来头的人,连镇抚司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权势超高人物。那天在莫愁湖畔,叫康福的爪牙就胆怯地溜之大吉。
“我知道你昨天就已经来了。”天杀星不理会书生的强硬态度,对他的态度不再气势汹汹。
“对,还邀了上元门的几位同伴。”
“可有发现?”
“白忙了一天。昨天傍晚,打听出观音门附近,有几个可疑的人落脚,两三个上了年纪的人,平时行动鬼鬼祟祟,经常打扰游客,夜间居住在仙源涧与上台洞之间的岩洞内。我打算午后再去。
我那些绕江滨前往观音山查访的人,如无意外,午后即可到达燕子矶,这里前往不足十里路,不需急急忙忙前往,所以不必早起,我早膳还没有著落呢!”
燕子矶在观音山的东北群山分脉处,外城十六门的观音门就在山坡上,距金川门或凤仪门约廿里左右。
游矶客上午去下午回,也可以在观音阁附近的民居借宿。
一个三流高手,一个至两个时辰,便可跑一趟来回;住在观音山至都城做案,往来十分的方便。
“到观音阁再进食,准备走。”天杀星催促他动身。
“这……”
“昨晚怨鬼在城外做案,咱们已查出他撤走的路就是这一条。他已力尽,很可能受了内伤,只要搜出他的住处,他搜翅难飞。别罗唆,走。”
“好吧好吧!我这就立即拾夺。”他收了洗漱用具,急急奔入农舍。
出来时,他仍是浑身湿淋淋。
书生在农舍前的大树下冷眼旁观,天杀星一群人不敢再招惹书生。
燕子矶是观音山突出江中的峰嘴,六朝以来皆是天下闻名的名胜区,但游客并不是很多。
升斗小民旦夕为衣食而奔忙,那有闲工夫附庸风雅游名胜?
真正前来游山的人士,十之八九是有身分地位的豪客,也是亡命混混们作案的对象,与保镖打打杀杀的事时有所闻。
怨鬼冯翔的作案范围,就以幕府山与北崮山一带为主,很少在燕子矶附近作案,对绑架勒赎兴趣缺缺。游山客很少在身上携带贵重财物,不是好买卖。
一阵急走,急如星火。
后面半里地,书生大袖飘飘紧跟不舍。
距观音门的里余,前面出现四个奔跑的人影,远远地便可看出脚下沉重,迎面奔来依稀可辨身形轮廓,全是青衣大汉而非村民。
“哎呀!是我的朋友。”走在前面的李季玉惊呼:“一定是出了甚么事,他们在奔跑呢!”
“可能是好消息。”走在他身后的天杀星欣然说。
“但愿如此!”他心中一宽:“我邀的人全在,谢天谢地。如果朋友有所失问,我罪过大了。他娘的!为了不相干的事替你们奔忙,耽惊受怕还得看你们的嘴脸,更难堪的是受你们侮辱,你们到底让不让咱们这种百姓小民活呀?”
“乖乖替咱们办事,你们就可以活。”天杀星得意洋洋:“而且活得如意愉快,有权有势更可发财。只有一等一的笨驴蛋,才会拒绝替咱们效命办事。哼!你是一等一的笨驴蛋吗?一定是。”
“乖乖替你们办事,死的机会也多。”他向前急迎:“我为自己而活,无责一身轻,没有人管束逍遥自在,活得更如意愉快。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阁下。”
四个青衣人到了。
一个个气喘如牛,浑身大汗,好在脚下仍能支持。
“不要去,李老弟。”为首大汉看清飞步急迎的他,老远便大叫:“去不得,赶……赶 快回……城……”
“怎么一回事?”他止步急问。
“有好些人,有刀有剑……”四大汉止步,一面作急促大周天呼吸,为首大汉说:“正在山林岩洞间厮杀,好可怕。我们好不容易窜逃成功,千万不要去……”
“可有像老花子一样的人?”天杀星急问。
“有穿得褴褛的穷人,是不是老花子就不知道了。你们……”
“不要问我们是甚么人,有使用打狗棍的人吗?”
“曾经看到有用棍杖的人。”大汉肯定地说。
“人在何处?”
“在仙源洞和上台洞中台洞附近。”
“我们的人找到他了。”天杀星欢呼。
“你们……”大汉觉得他话有问题。
“走,赶两步。李季玉,你也去。”天杀星叫,堵住他的身后,举手一挥。
十余名同伴立即超越,飞掠而走。
“你们快回城,快。”他不敢开溜,向四位同伴叮咛:“忘了今天的事,不要等我了,走!”
后面,书生正飞掠而来。
仙源洞、上台洞皆在燕子矶的西面,传说中共有十二个岩洞,连绵向江一面直抵幕府山
有些岩洞已经堵塞无迹可寻,留下的仙迹神话,只能作为神话流传,游客通常不愿攀山越崖寻找游玩,所以平时罕见人迹,久之便成了一些修仙人结茅隐世洞府。
这一带山区,包括都城西北一带山岭,高度有限,根本不配称山。
比方说锺山,据传说,是秦始皇积金堆土砌成以断金陵王气而成的,如果是真,堆的山能有多高?
但观音山一带是石山,千万年沧海桑田,滚滚长江也没能冲垮这些山,山反而把江流逼向北移,形成金陵地区曲折九十度的巨大外向弯流。
当然,锺山不可能是秦始皇堆成的,那可是金陵地区最大最高的山,主峰拔高一百五十丈,比燕子矶高了七八倍。
除了临江一面有飞岩峭壁外,其他地方皆可登山游玩。
他们不走观音门,从门西里余沿小径急升。
远远地,便听到山林中偶或传来的叱喝,以及刺耳的金铁交呜声,可知有人在山林中追逐,也表示有不少人拚搏。
怨鬼冯翔不是孤家寡人,很可能有不少党羽。
接近山腰,便看到右面的小山顶有人叱喝,看到兵刃的闪光。
“腿快的先上。”天杀星一面飞奔一面下令。
连李季玉全算上,共有十五个人。
其中一半的脚下功夫,比天杀星高明些,天杀星落在最快的人后面廿步以上,所以催促前面的人加快奔赴斗场。
李季玉的脚力也不差,紧跟在天杀星后面,比他慢的人有六名之多,难怪他在农舍时打算溜走逃回城。
跑得快,并不表示武功也了得。
包括天杀星在内,都认为他只是一个混世豪少,拳脚枪棒勉强过得去,但聪明机警能拚也能逃,根本不值得重视,仅可担任眼线。
眼线不需要武功了得,聪明机警便可胜任。
有人发出三声怪啸,两短一长。
回啸声传到,一长一短。
众人立即加快,全力卯上了。
最快抢上小山头的五个人,立即看清了情势,怒吼连声,挥刀直上,无畏地投入了斗场。
八名穿了破烂衫裤的人,悍勇狂野围攻六名镇抚司密探,其中有地杀星。
六个密探仍可保持列阵应敌的气势,但情势岌岌可危,只能交互掩护封架,失去反击的能力,精力已耗损得快要油尽灯枯了。
山顶有草无木,血腥刺鼻,可看到草中散布的几具尸体,两三个缓缓向外爬行受了重伤的人。
有生力军加入,杀声震耳。
对面山脊恰好冲来十余个穿破烂衫裤的人,怨鬼冯翔最先抢登,手中有一根沉重的齐眉棍,身上有被溅上的血迹,乱发如飞蓬。
他发出一声怒啸,疯狂地冲入人丛,一棍将一名密探打飞出两丈外,再一记毒龙出洞,棍贯入一名密探的左胁四寸以上,手一抖,尸体飞抛出丈外,沾满鲜血的棍,扫向刚抢上山顶的天杀星腰胁,棍风虎虎,劲道极为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