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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红娘子(2)

一川过来了:“大哥!”“一川,咋不去收麦呀?”有人问他。“俺爹不让我去。俺爹叫我来帮忙呢!嘿嘿。”一川笑着,走到一山跟着,“大哥,我按住腿吧?”一山应着点了点头。一川很内行地按住病人的腿。复位了骨折的病人,接着治伤了膝盖的汉子,一山摸了摸伤处,左手托紧膝盖,右手往上一推,说了声:“好了,起来走走!”小伙子开始还有点儿害怕,谁知道一迈腿真能走了,禁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他笑,他爹也笑,众人被传染也都跟着笑。啊啊着比划的中年男人痛苦地笑着,口水流了老长。一山看见,转过身,轻端了一下男人的下巴。然后坐下来问:“下一个,该谁了?”“我!”掉下巴的男人说着坐下来。“你咋了?”郭一山微笑着。“我下巴掉了。”郭一山忍住笑:“下巴掉了你还会说话。”中年男人大叫:“哎,我刚才还不会说话呢!”众人轰地笑起来。“是不是你刚才碰我那一下,给我碰上了?”男人恍然大悟般笑着,“神仙一把抓了!”郭一山放声地笑起来,说:“以后注意,大笑时可要小心!”“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笑掉的。嘿嘿嘿嘿。”男人想笑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瞧着他的窘样儿,众人禁不住又笑。

毕竟是收麦大忙,门楼下很快静了。“先生,膏药没了。”媳妇提醒他。

刘仙堂坐在永春堂的柜台后,王桃儿拿着镰刀、扯着五岁的女儿从面前走过,大声说:“要是没人来看病,你一会儿也去收麦吧,我和花儿先去了。”刘仙堂不答话,眼瞅着外边路上。王桃儿顺着丈夫的眼光看出去:一个衣着褴褛的老头儿走过来。王桃儿看看丈夫,丈夫正阴鸷的看着老头儿。王桃儿再看老头儿,忽然想起是花娘她爹,就说:“听见没?要没病人你就去收麦!”刘仙堂仍然不答话。王桃儿不再理他,拉着女儿出了门。

“时老头儿!”听见有人喊,老头儿站了下来。“这儿呢!混大了不是,连我都看不见了!”时老头儿一愣:“啊,仙堂啊,生意好吗?”刘仙堂阴阴地笑了笑:“托你的福,还说得过去!比你女婿家可就差远了!”“屁!”老头儿骂一句。“屁啥屁,真的!郭老头子死了,你闺女现在当家了,你不去看看?弄俩花花。”老头儿停住脚,看着刘仙堂。刘仙堂皮笑肉不笑的,不知是真话还是嘲讽他。刘仙堂说:“你不用害怕时老头儿,现在是民国政府,不是大辫子满清了!满清政府敢打你屁股,民国政府不兴打板子了……”“哎,有点儿道理。”老头儿自语着。“啥有点儿道理呀?全是理!你说,爹给闺女要俩钱儿那不是天经地义!生儿育女防备老嘛!‘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爹亲娘亲,恩重如山,不都是一个道理?”刘仙堂牛头不照马嘴地鼓励着,“去吧,去吧老头儿,郭老头子死了你还怕谁?你闺女也熬成长辈了。”“中中中,我现在就去!”老头儿说着,对刘仙堂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回来到我这儿喝茶啊!”刘仙堂喊。

时砖头挑俩空筲,故意晃得吱吱扭扭的响。十五岁,刚入生命的春天,分分秒秒里都是快乐。他一转弯,迎面撞上衣衫褴褛的爷。砖头一愣,轻喊了声:“爷!”时老头儿也看出是砖头了,但他故意装做看不见,低了头只管往前走。砖头迎上去,挡住老头儿,又喊一声:“爷!”“咦,吓我一跳!我当是谁呢,砖头啊!”老头儿斜眼看着孙子,“出息了,看看,像个富人了!”砖头放下水筲,拉着爷走到旁边,小声问:“爷,你咋来了?”时老头儿瞪起眼睛:“咋?我不能来?我想俺闺女了,俺闺女做了阔太太不想我了,可她这个穷爹没出息,光想她……”“爷,你别嚷嚷中不中?”砖头仍然耐着心。

“嚷嚷?我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我嚷嚷点怕啥哩!”时老头儿声音更高。砖头说:“俺姑夫才死几个月,俺姑正伤心呢,一直生着病。你就别再掺和了,晚几天再来不中吗爷?”时老头儿说:“啥?晚几天?我为啥要晚几天?她病了,我正好来瞧瞧她。她不是混阔了吗?我告诉你小子,她混得再阔,她也是俺闺女!她就是当上正宫娘娘,又生了八个太子,我也是她爹,想来看看也能看看!”周围的人们听见嚷嚷,都过来看热闹。砖头怕不好看,忙安慰老头儿:“这样中不中爷,您,先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俺姑说一声,叫她来接你中不中?”“这还像句话!出来几年了,就这句话学得像句人话!”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了眼养精神。

花娘又在择菜,剩下的那只兔子又跑过来吃菜叶。花娘用一把菜把小兔引到手边,伸手捉住俩耳朵,下意识地看看四周。砖头小跑过来,大声喊着:“姑,姑!”花娘不理他,说:“砖头,把这个兔子杀了,烦死人了!”砖头有些急:“姑,我给你说……”“别说!你先把这个兔子给我杀了再说!”“哎!”砖头知道姑的脾气,他看姑一点儿通融的余地没有,到屋里拿一根擀面杖出来,对着小兔的头梆的一声砸下去。小兔儿弹腾几下腿,不动了。砖头把兔子扔在地上。“剥剥皮!”姑又命令他。砖头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姑,俺爷来了,在门外呢!”“啥啥?”花奶奶一下子站起来。“俺爷来了。”砖头小了声。“你咋不给我早说?”姑急了。砖头皱起眉头:“你不让我说嘛!”“唉!”姑深深地叹一口气,想了想说,“你就说我有病了,在床上起不来。”说着,就往上房走。砖头跟着她,说:“姑,我刚才给俺爷说的就是你有病了,可他不走!”

两人来到上房,姑拿出两串钱,说:“砖头,这两串钱你给他,让他走!他来一回我病一场,他是光想让我死了才舒服呀!人家的爹都知道疼闺女,他是从我小时候就光知道苛苦我!”“两串,恐怕嫌少。要不……”砖头看着姑。花娘不耐烦地说:“你先给我垫上两串,四串不少了吧……”“姑!”砖头急了,“我小孩儿家哪有钱呀?”花娘狠狠地瞅他一眼:“你别给我犟,砖头!你那点儿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你天天漏几个钱,这漏快两年了,两串钱还没有?”砖头做出受屈的表情:“姑,我哪敢漏钱……”花娘恼了:“咋着?还得让我给你揭出来呀!去吧,回头我再还你!”砖头嘟嘟摸摸地往外走。花娘在后边追出来说:“去吧,恁姑会叫你吃亏!”

砖头来到门外,发现爷已经睡着,他靠在墙边,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爷,爷您醒醒!”砖头轻摇着时老头儿的肩膀。老头儿睁开一只眼睛。“爷,俺姑病得起不了床,嘱我给您送四串钱……”砖头把钱拿到爷眼前。“啥啥啥?”时老头儿的眼全睁开了。砖头大声说:“俺姑给你四串钱!”时老头儿高声嚷嚷:“不要不要不要!把我当成要饭的了?我是要见闺女!我是她爹!我不要钱……”“爷!”砖头警告他,“你要不要,这四串钱也没有啊!”一扭脸,禁不住咕哝道,“谁待见给你钱!”“啥?你王八羔子不给钱?你给我我还不要呢?谁要你给我送钱呢?谁给你的钱你还给谁送去!”说着,站起来,大步往郭家大门走去。砖头拦两下没有拦住,就气呼呼地站在一边不动了。

时老头儿气昂昂走进郭家院内,在前院里走了一圈儿,大声喊着:“哎,郭家的人呢!郭一山,你姥爷来了也不端杯茶!郭一山呢?郭一山,郭一山……”

郭一山正给云鹤鸣讲熬制膏药的方法:“接骨膏,顾名思义是接骨用的。骨伤,筋伤,劳损疼痛,效果最好。这个方子的药性是活血止痛,祛风除湿,接骨续筋。用得最广……”“爹,我想吃甘草。”巧巧跑过来。云鹤鸣忙拿了一段甘草给她。巧巧放嘴里嚼着,自己在院子里玩起来。郭一山说:“用小磨香油二斤,把药研碎放油里熬炼。熬膏药有两忌,一不能太嫩,太嫩了说明火候不到,效果差。更不能太老,太老了就不能用了,得扔掉。啥时候是最好的火候呢,这得看经验……”

巧巧正在外边玩,忽然听见有人喊爹,急忙来拍药房的门:“爹,爹!有人喊你。”“谁呀?”郭一山走出来。

花娘终于忍不住,从上房走到前院来。时老头儿看见,大声说:“啊,那不是郭家顶天立地的当家人吗?你不是病了吗?好了?”花娘强压住怒气走到爹跟前,说:“给你点钱你走呗,非得闹出人命来不行啊?闹了一辈子了,你就不能让人消停几年?”“哎?有这样给爹说话的闺女吗?你们都听听,她说我闹她一辈子了,没有我这个混蛋爹,哪有你这个清亮闺女?我闹你一辈子?你不孝顺,我还要告你哩,现在是民国政府,不是大辫子满清了!我要告到你县里、府里,叫你青史留名,戏台上唱,书场里讲,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知道郭家的媳妇不孝顺……”

云鹤鸣也走了出来,问:“咋回事?”郭一山叹了一口气,说:“时老头子又来闹了!”“时老头子?”云鹤鸣莫名其妙。“花娘他爹嘛!”“花娘他爹来闹啥?他来来呗,不就是走亲戚吗?”郭一山叹了一口气:“哎呀,要是那样不就没事了!”云鹤鸣问:“那是咋回事?”郭一山给媳妇解释:“花娘她爹不是输了闺女吗?跑出去了,两年后回来了,非来咱家要闺女不行。那时候花娘十六岁,刚跟了咱爹,咋也不回去。她爹就告到县衙,说郭家逼她、骗她嫁了个老头儿。县太爷问明原委,打了他四十板子,并判他永不准再闹。后来他又来了,提出要现钱一千贯。只要给他钱了,他再不来纠缠。咱爹说,你早把闺女卖了,这女孩儿和你没关系了。你困难想要钱,我可以义助你,但你不是她爹!给了他二十贯,他还不满意……”云鹤鸣问:“他收住没有?”郭一山说:“当然收住了。他赌钱,急得很!”“啊!”云鹤鸣明白了,说,“那咱看看去吧!”“看啥!不闹个天翻地覆他才不会走哩!”郭一山很丧气。“哎,这是咱的家,他凭啥说闹就闹?我去看看!”云鹤鸣说罢就走。“我也去!”巧巧跟着跑。“哎哎鹤鸣……”一山想拉她。云鹤鸣不理丈夫,大步往外走。“巧巧,巧巧你回来!”郭一山在后边喊。

前院里还在吵。“你究竟想干啥吧?”花娘气得嘴唇直抖。时老头儿说:“干啥?啥也不干!郭老头子不认我是他岳父,还让官府里打我。现在他不是死了吗?我就说我不能死到他前头,我要等到俺闺女当家的时候。今天俺闺女不是当家了嘛!我来瞧看俺闺女。我说妮儿呀,你不能再跟老头子活着的时候那样待爹,你要灌酒、割肉、杀鸡子,你要给爹脸面呀!你爹的脸皮虽然厚,也需要抹点儿脂粉儿……”花娘说:“脂粉儿那都是自己抹的,自己要是不想抹,别人想抹都抹不上!”时老头儿说:“抹不上?你抹抹试试!”“好吧,我今儿个就给你抹。你先出去,一会儿我让砖头陪你下馆子吃肉喝酒。”时老头儿大喊:“不中!我是你爹。

我不到馆子里吃肉喝酒。我要在你家里吃肉喝酒!我是来瞧俺闺女哩!”花娘急了:“我给你说过一千遍了,我今天再给你说一遍:我不是你闺女!你也不是我爹!你闺女早叫你卖罢了!”时老头儿恼了:“哎呀呀!你不是俺闺女?那你是从哪儿出来的?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你娘生的你不假,可那有我一半的功劳!哼,别说你是郭家的小婆子,生了个孩子又死了,你就是皇帝娘娘,生了八个太子,老子也是你爹!”“哎哟!”花娘忽然痛叫一声,扑通倒在地上。“花娘!”云鹤鸣一声大叫,“快喊先生!先生——”“奶奶——花奶奶,啊……”巧巧吓哭了。郭一山跑过来,吩咐着:“都不要动!拿我的药包——”“来了——”有人应。

“哼哼,你不叫爹,罪有应得!苍天有眼,罪有应得呀!”时老头儿大叫着。“来人!”云鹤鸣一声大喊。“在!”众男人早就急了。云鹤鸣厉声喊:“立即给我轰出去!越远越好!”“是!”众男人一齐动手,架住时老头儿就往外走。时老头儿耍赖,高叫着:“我不走,我看我闺女哩——”“越远越好!”云鹤鸣喊过,急忙趴到花娘旁边。

众人把时老头儿架到街心一丢,回头关上了大门。时老头儿拐回来,手拍着郭家的大门喊:“郭家没良心呀,不让闺女认我——”

郭一山在花娘的人中穴扎上金针,轻轻一捻,花娘渐渐苏醒过来,“哎哎”地大哭起来。众人齐松一口气。七手八脚地要抬花娘。郭一山说:“别动,让她好好地哭吧!”

“放排场,不排场,非要得弄到丢人上。哼,不亏!”砖头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看着时老头,故意把手里的四串钱弄出响声。“呸!狗!”时老头儿对着孙子吐一口,然后指着郭家的大门骂着:“郭一山,你没良心,不让你娘认爹,你等着,我去官府告你!现在是民国政府,不是大辫子满清了。我要叫你们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