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孝却忽然像是触电般闪开手,回眸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慕容寔宇才想起来,是自己碰到了她肩上的伤口了。
不觉脸色一缓,温柔许多,眼底多了几分宠溺。
芊孝却并不领情,只靠着玲珑坐在一旁,不愿意再贴近他。
他倒是不以为意,笑着同寰帝闲聊起来,“听闻雪妃才艺过人,不知今日可能一睹芳华?”
寰帝亦是正有此意,想那雪月最拿手的便是笛。此时正是人寂月清,免不了想要一探眼前的“雪月”。
玲珑巧笑,“好啊,不过……要借皇嫂的笛一用。”
说着,众人朝她目光方向看去,正见恬儿腰间的笛,是那日作为定亲信物示人的白素心唯一留给芊孝的玉笛。
早在出宫前,寰帝就带着玲珑听玎玲身边的小丫头报上来,也对定亲的事略有耳闻。慕容家的人害怕风月传言成真,一直很忌讳才德兼备而又清丽绝色的女子的出现,不过是怕雪月现世。而白素心的开场,不正是这支玉笛吗?
此时提起,无非是玲珑为芊孝推波助澜罢了。
慕容寔宇眼看着恬儿无奈将玉笛递给玲珑,不禁苦笑着看着芊孝,真是个难养的女子,竟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是面上还是温柔地看着芊孝,神色自若。
玲珑接过玉笛,“那……玲珑就献丑了。”
说完,她静立水榭帘后,只见孤影清瘦,听得笛声苍凉。
朦胧的纱帐,投下玲珑曼妙的剪影,竟是让人遐想翩翩。佳人弄笛,那点点清愁,化作如泣如诉的笛声,缓缓随着水榭的风月流转,落入繁花梦中,秋月无边,静水落花,却又惊似日晚倦梳头的慵懒,更添几分冷艳,魅惑如水声潺潺。
一曲终了,众人回过神,玲珑已经到了眼前,巧笑盈盈。
“果然了得!”慕容寔宇不无惊叹道,实在想不到簪花楼中竟能有这样与芊孝旗鼓相当的女子,当真是卧虎藏龙。
寰帝倒是并不惊讶,“皇嫂既然有笛,必然也是懂得音律之人。”此话是对芊孝说的,他却看着慕容寔宇,“即便身有不适,想来才艺依旧,不如也让朕饱饱耳福吧。”
慕容寔宇听得愣了愣。
这话说得隐晦,却亦是模棱两可。
要一个痴傻的女子弄笛,这不是让牛弹琴吗?只是寰帝又怎会不知,或者,他早已知道芊孝装疯的事实?
想到此处,慕容寔宇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芊孝的手,她却只顾埋头吃着果点,不睬他。呆滞的目光,只是盯着案上的茶果发光。仿若那人说的不是自己,自得如置身事外。慕容寔宇忽然觉得,她是摆开了一个局,耳后自己站在局外冷眼看着他独舞。这样的女子,愈发让人捉摸不透。和一开始一样,芊孝于他,像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是谁说的?你是我前世解不开的棋局,我是你今生猜不透的谜。
“皇兄说笑,不过,听岳父大人说,芊孝原先倒是会抚琴。”慕容寔宇挑了他从不曾见芊孝用过的乐器,只愿芊孝能够收起锋芒。
只不过,他竟忘了,那日落月茶居的琴声断弦声,正是出自芊孝之手。
芊孝听得此语,不觉抿了抿唇角,怎么,现在害怕了?
“哦?果真如此,可真要好好欣赏一番了。”寰帝挑弄着玲珑额前的碎发道。
说话间,已有人将琴桌及一把九弦琴搬来。
芊孝被恬儿扶着,走到桌前。
九弦琴,慕容寔宇是不打算让她弹了。这九弦琴在凤莱是上古乐器,如今几乎无人能演奏,只不过,对于学过现代音律,掌握了规律的芊孝来说,恰恰是一个好机会。
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挑了几根线,试了试音色。
手底一转,指尖流畅,琴声如空谷幽兰的芳香,不招摇却自有一种让人放不下的魅力。
慕容寔宇手中的杯子颤了颤。她,竟能弹九弦琴?
慕容寔寰本聚精会神地把玩着玲珑纤细的五指,闻声亦错愕地抬眸。
只见芊孝低垂着头,看不清情绪,手底轻拢慢捻,琴声幽幽。
一开始没有听出来,但很快,慕容寔宇便发现这首曲子甚是耳熟。他只听过一次,却还是很清晰地记得,那是当日她在梨花坞用玉箫吹的曲子。
隔着朦胧的纱帐,众人看不清芊孝的脸,只能听见琴声缓缓流出。
慕容寔宇唬了一跳,难道她要自揭身份?那玲珑和林翰云,她都不顾了吗?
她幽幽的目光对上他的,淡淡的落寞,像是看了千年那么久。
某一刻,他忽然选择,就这样不顾一切,静静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模糊却美好。不可亵渎的神圣,更有几分甜蜜。
只听见她启齿唱道:“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在梨花坞遇见慕容寔宇,她真的以为自己又见到苏逝羽了。
街上遇见慕容寔寰,她错愕地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前生的纠缠,追随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难以忘怀的痛楚,若是可以重来,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这个世界兜转一圈,终究回到这里,是抵不过的宿命,还是因缘前定?
看不见了所有人,她忍不住卸下一切伪装,只愿在这一刻,痛并快乐着。
一曲终了,一切终归平静。九弦琴演奏出来的《星月神话》,别有一番意蕴,更添了几分古韵悠长。
肩上疼得厉害,想是手上使劲儿,又撕裂了伤口。细碎的疼痛慢慢从肩上散开,弥漫在心头,指尖有些使不上劲儿。
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想要起身,却忽的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一头栽倒。
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慕容寔宇忙过来看芊孝,只觉她的身体滚烫,袖子也已经渗出些许血迹,染得青色的薄衫点点残红,却又仿若花开荼蘼,不依不饶的盛开。
想是伤口撕裂,这几日舟车劳顿,没有好好休养,原本庆幸她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起烧,此时恐是身体极限,终于还是烧起来了。
看着慕容寔宇匆忙抱着芊孝离去,玲珑缩在寰帝身边,“皇嫂刚刚弹得甚是好听,这会儿又晕倒了,莫不是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