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帝手握凤莱多年,为君之道也是自有一套。
话至此,已不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该说的了。无言举杯,饮尽杯中酒。
窗外,落雪无痕。
天边擦亮的一抹的曙光,枝桠上呆愣愣的几只寒鸦。仿若最简单的几条线,几个点,却勾勒出一幅动人的雪后初晨图。
早晨起来,掀开帐帘便见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上一次下雪,芊孝大病了一场,什么都来不及看到。今日这场雪已经停了,徒留一片雪白。
姜凌钰早就被花蕊假扮的玎玲救出,如今姜陵军完全可以一举攻入凤莱。只是介于芊孝一贯自负,根本就不把这几日放在眼中。
或是慕容寔寰没有真正做好准备,她便容他几日准备。
而今的镜城完全是姜陵军的阵地,有了慕容寔宇的仁政政策,如今亦是一片军民一家亲,多留几日,倒也无碍。
落雪的日子,无端端勾起恬儿的死。芊孝自是没什么玩雪的兴致,整日无事,窝在军帐中也只是看看书,无甚特别的。
自打上次从夜殿挨了一箭,那时失血过多,如今竟是愈发畏冷。即便是又内力护体,却也总还是冷得很。
飞烟命人起了火盆也不见暖,芊孝便干脆窝在被窝里过日子。
这般闲逸的日子,倒有些忙中偷闲的意思。明明大战在即,她却可以如此安逸地窝在被窝里看些闲书,着实太过古怪,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忽而一阵凉风袭入,却见一人从门口走近。
墨临手中提着几个酒坛子,随着走动乒乒乓乓作响。一眼就看到所在被窝的芊孝,墨临朗声道,“来来来,丫头,这么好的日子,怎么就知道窝在被窝里看闲书,快陪我喝几杯。”
听着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很开心,想来难得照着个人和他一样不务正业罢。
知音啊,知音。
芊孝也不起身着衣,就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这么坐着看他。
墨临笑嘻嘻地走到芊孝床前,去了小几摆在两人中间,自己也不避嫌,就这么坐在她床上。
掀开红布,一阵酒香迅速窜上来,扑鼻香气。
“好酒——”芊孝吸了吸鼻子,从被窝里腾出两只手来搓了搓,一脸馋样儿。
墨临好笑道,“瞧你平日里整儿八经的,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你该是扫雪煮茶,做个文人雅士,不想也是此般模样。”
芊孝挑挑眉,就着酒坛子抿了一口,果真是陈年好酒,浓烈的酒香,一下肚就如热火燃烧,整个人都暖和了几分。
“扫雪煮茶固然别有一番雅韵,只是如今在军营之中,略显矫情。那样的活计是文人雅士所为,你也知我的脾性,不过是个半吊子,哪里就真的有那样的雅兴?”试想好好的军营里,人人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突然就有个人扫雪煮茶,坐在雪中悠悠地煮茶,该是怎样的格格不入?
她是个随性的人,不会执拗于一点。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她很清楚。
墨临给芊孝倒了一杯,无言干杯,沉吟半晌,道,“在我看来,娃娃你也没有这般的狠心祸害天下,为什么如今却要如此?莫不是真是好玩罢了?”嵌玉谷一战后,墨临便回了山中生活,不料没几日就传来姜陵宫中险些被血洗的消息。连续一天一夜的黑夜,着实让人费解。
没过几日就有芊孝派的人找来,不由分说地拉他去了姜陵宫中。
然后就只是看着芊孝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足不出户轻轻松松吞下了彼沧、法兰和辽荏。而如今更是将矛头指向凤莱。以前的芊孝即便再恼火也不会想到毁了凤莱,可如今,难道不是打算将凤莱易主吗?
芊孝端至唇边的酒杯顿了顿,却终是饮下去。
深深凝眸看着墨临的眼,那是一双仿若看进人心里去的眼睛,太过睿智,仿佛世间沧桑尽收眼底的沉静。
“我本无此心,只是寰帝欺人太甚。”幽幽的语声,带着几分不真实。
从她来了凤莱世界到如今,林府没了,师傅死了,玲珑背叛了,恬儿也魂归狼牙月,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
一切都因为风月诅咒,既然如此,何不以诅咒的方式让一切结束?
花蕊最后的话是,“姜陵和簪花楼的关系,是玲珑告诉寰帝的。”
当日为了早日结束风月传言,却不料竟是给寰帝送去了一颗棋子,将簪花楼和林府弄得鸡犬不宁。如今她如愿杀了无邪,自以为报了仇雪了恨,倘若将来她知道自己和无邪的父女关系,又当情何以堪?
背叛簪花楼,其实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这本是簪花楼和芊孝欠她的。
只不过,慕容寔寰这个罪魁祸首,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
一再退让不过是因为那张酷似哥的脸,只可信,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芊孝总是想,是因为那一世她对不起他,所以这一世他要如此对她。
苦笑,慢慢浮上眼角。
墨临静静看着芊孝眸中的闪闪烁烁,如今的她,想必挣扎得厉害,恬儿的死刺激了她摇摆不定的心意,念起前世自己对哥的歉疚,她几乎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这样的心思太苦,她总是不敢细想。只是墨临提起,她暗想这个心结迟早要解开。
如今还没有真正正面交锋,一切都还来得及。若是一旦正式开战,生灵涂炭避无可避,到那时不过是为了一己之仇,根本不足以洗去发动战争的罪孽。
“另一个世界的事早已成过眼云烟,从你来这儿开始,就该放下。”墨临为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空杯子放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芊孝愣了愣,早就知道墨临不简单,不想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灵魂来自异世的事。
似是看出芊孝的疑惑,墨临抿了抿唇角,算是安抚的微笑。
“对陌七弦的迷幻术了如指掌,你说我是谁?”墨临笑得高深莫测。
看到芊孝慢慢清明起来的目光,墨临不语轻笑。
垂眸看着杯中映出自己披头散发的颓废样儿,芊孝凝了凝神,道,“第一次听你唱东风破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那个世界的人呢,原来是这样。”
“既已经来了这里,那个世界就当做是南柯一梦罢,执迷不忘,不过是自己一人受煎熬。”,墨临淡淡地道。
其实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只是慢慢的,她也知道回不去了,苏逝羽,她决定重新好好爱的人,再没有机会了。
轻呼一口气,芊孝饮下一杯,入喉火热的醇香,下肚已无知觉。
“若我就此收手,便只由得慕容寔宇和慕容寔寰一争高低了。”沉默许久,芊孝无端吐出这么一句。不是关心天下局势,只是有点儿放不下……
墨临将芊孝手中的酒杯取回,“我看你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且先行一步。”
不一会儿,人去楼空,徒留芊孝独自琢磨着自己下意识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