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两个人之间,他是真的累了。
重重咬着唇不让自己呼出声音,她灿然一笑,宛若最初相识的那个无邪少女。
静默终是被闯入殿中的守卫打破,闭上眼之前,她看见他唇畔终于释然的弧度,还有……寰帝淡淡的神色。
再醒来时,已是五天之后的事了。连自己都没有料到,竟然睡了那么久。只是,伤口并不在要害,倒是没什么大碍。习惯了切割与刺痛,她不把这个放在心上。
命心腹打探消息终是花了好些时日,才知道凌钰被寰帝收押了,却不在天牢和地牢,像是秘密关在哪个密室里。
宫中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那晚的风声,想是寰帝容不得自己明目张胆的背叛,封锁了消息。伤口痊愈终是拖拖拉拉地好了一月有余。
这一月里,寰帝从来没有露过面,后宫亦开始了雨露均沾的常规夜生活。宫中亦开始盛传她失宠的传言。听到消息时她不觉抿唇暗笑,他就这样抛弃她了吗?甚至,懒得告诉她一声,你失宠了。
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白玉凤凰杯上轻轻描摹着,目的已经达到,似乎连生活也没了继续的动力。仿佛已经无事可做,可无意之中却似乎已经悄悄多了什么,纠纠结结。
夜色,毫不掩饰殿中那人的心思。
没有点灯,漆黑的乾华殿中,寰帝静静坐在龙椅上,青丝未绾,不若一贯的威仪,精神奕奕,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豹子,独自躲在黑暗中****着伤口。
滁云云邈王,自己的王叔,已经病危,太子云滦根本就是个摆不上台面的阿斗,凡事甚是依赖导师诸镜文,一切都已经在他手中,身在丞相之位,却许诺助他夺下整个凤莱,只道是要有一番作为。
滁云假意联合三国一道向凤莱开战,不过是想让滁云假道伐虢,吞下三个小国,将来里应外合,真个凤莱便是他的了。
如此宏图伟志,已经付上了太多的代价,只能胜,不容许失败。
手上的信函却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万万料不到,姜陵竟然会起兵趟这趟浑水。一个月内,姜陵竟然以连纵之策说服了彼沧辽荏和法兰。竟然先滁云一步假道伐虢,竟是一口吞下了三个小国。
不得不承认,那个姜陵月魅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短短一月,就将几乎半个凤莱天下吞下。兵不血刃的手腕,雷厉风行的行军,果真不可小觑。
一直知道姜陵这个孤城实力不简单,却不知竟是如此庞大。萧叔传回来的消息只说簪花楼是姜陵的组织。
离上次的消息已经一月有余,却不知是怎么的,狼牙月没有到手,反倒损了不少暗卫,竟是连萧叔的消息也断了。
越来越不安,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痛恨这样的感觉。不是后天的习惯,却像是骨子里带着的血性,像刻在身上的文身,又似掌间的痣,注定纠缠他生生世世。
滁云那边慕容寔宵竟然以区区五十万军镇守住了云城,即便是诸镜文在后面出谋划策,也没能得着一点便宜。
本来按照他对慕容寔宵的了解,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即便是骁勇善战,熟读兵法,战无不胜,也没有理由如此奇战。
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愈是想着,愈是不安。
门口朦朦胧胧的人影走近,却是一月未见的玲珑,略显苍白的脸还掩不住虚软,却是我见犹怜。
玲珑款款而来,那柔弱的身姿竟是有些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了去。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慕容寔寰第一次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若没有猜错,姜陵军中的月魅应该就是簪花楼的楼主,玲珑的主人。而她从一开始就是带着雪月的光环走入了凤城,那么眼前的女子,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难道簪花楼竟是深谋远略到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那么自己给她的荣耀和……
该死!他低咒一声,却没有逃过玲珑的耳朵。
绝色的脸依旧妩媚,风姿翩然。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玲珑将手中的参茶放下,杯盏碰上案头的声响,此时听来甚是清脆响亮。
“怎的连灯都不点?”玲珑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说着便绕过寰帝去打着火折子。
一瞬间,他看到火光着凉了她略显苍白的脸,灯火映照下的玲珑看起来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勾魂,却多了几分清雅,这样看她,竟是像极了当日街头同他争凤凰血的那个白衣少年。
暗笑自己的多想,那个少年可不就是她么?有什么像不像的。
乍见寰帝忽喜忽悲,倒是让玲珑略有些局促,竟是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相处得愈是久了,自己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静默的韩乾殿,只听得见烛火噼啪响的声响。
四目相对,却又分明是谁也听不见谁的寂寞。
终是玲珑眨了眨眼,略略发酸的眼眸微垂,避开慕容寔寰灼灼的目光。
“****如此操劳,便是铁打的身子亦吃不消的。”玲珑的语声听来温柔清脆,不弱平日里那般娇嗔,却更真实几分。
慕容寔寰看着眼前低垂着眼眸轻轻念叨着自己的女子,或许,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玲珑。仿若卸去了精致妆容的美人,在灯火摇曳下美得让人心惊。
猜不透的心思,让人甚是伤神。他曾经自信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做一回现世雪月,然而眼前的女子心思太过纤细,时而顺从,时而骄纵,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狂傲,却又会为了那个男人放下脾气和伪装来见他。他已经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雪月”了。
凤凰血为她凝成,却也因她碎裂。
无法探知的上古传说,已经越来越模糊,却又似乎隐隐清晰起来。
玲珑却未想那么多,此来目的明确,不过是确保铭钰,不,是凌钰的安全。一切因她而起,她不愿牵扯任何一个人。
和铭钰相伴多年,她太了解他。即便只是眼底一个微不足道的黯淡,唇角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她都能够略知一二。那晚他分明是有意要让人发现,或者,是故意要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寰帝和侍卫分明是早就在外面,即便玲珑没有察觉,以他的能力,必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他眼底那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让她幡然醒悟,他不过是找了一个机会,让自己赎罪。可笑,竟是她让他负罪。
她太执着,向无邪报仇的执念太重。夜夜流连梦中的瓷片与血迹,自己残破不堪的脸,每每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对无邪的恨就更浓一分。
生命可贵?朱颜或惜?都不重要,她没有资格顾及儿女情长,杀了无邪这个念头,是支撑着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盯着一张残破骇人的脸苟活下来的唯一信念。
她不爱谁,也没有精力去爱谁。
她惹了他,却给不起爱。
直到自己终于手刃无邪,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的一刻,自己却觉得空落落的。而现在回头去看,已经走得太远。她与凌钰之间,阻隔了太多。